第206章 鳳年單騎再入莽,魔頭狠戾蛇吞象(3)
慕容江神絲毫不介意二樓一屋子人居高臨下,抬頭笑眯眯道:“今日叨擾鴨頭綠客棧,慕容江神惶恐不安,客棧損失,我自當以十賠一。敢問謝掌櫃在何方,我與表哥慕容章台慕名已久。”
老板娘轉頭望著自家男人,問道:“老鬼,你不過是跟大魔頭洛陽打了一架,還輸得這麽慘,怎的名聲如此大了?連慕容哥倆都想招攬你?敢情這次隋嵩這些人都是因為你冤死的?”
那前不久還調戲老板娘的漢子目瞪口呆,嘴角掛著一絲羊肉,癡癡望著那根瘦高病秧子,“魔道第一人洛陽,所向披靡,除了最後被拓跋菩薩攔在皇城門外,與洛陽交手的高手不計其數,活下來的屈指可數,只聽說有個姓謝的就在其中,一躍成為排在第十的魔頭,就在老龍王屁股後頭。老板娘,謝掌櫃,你們這對夫妻檔千萬別嚇唬我啊!我老方膽子再肥,也經不起這麽折騰的。”
老板娘不理睬失心瘋的粗糙漢子,望向自家男人,一臉為難,問道:“喂,老鬼,咱們給慕容江神架到火堆上烤了,你說怎辦?”
不善言辭的男人平靜道:“你說,我做。”
老板娘唉聲歎氣,望向始終袖手旁觀的徐鳳年。
心知不妙的徐鳳年苦笑道:“老板娘,你看我做什麽,我還能出去跟慕容江神叫板不成?就算我有心也無力啊,我就是住店來著,銀錢一分沒少給了,總不能逼著我去做行俠仗義的好人吧?”
老板娘點頭道:“倒也是。”
來往鴨頭綠的客人只知道謝掌櫃是愛醉酒的謝靈,是家有雌老虎的病癆,卻不知道是那個能與魔道巨擘洛陽一戰而重傷不死的謝靈。這個男人盯著徐鳳年,語氣古井無波,緩緩說道:“屍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公子修為驚人,形衰守玉關,分明是道門可以返老還童的大本事,若非是國師麒麟真人的高徒,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年紀輕輕,便有這等神通。可鴨頭綠客棧素來不破壞規矩,要是公子不願意出手,謝靈也隻好為了媳婦定下的規矩,逼迫公子出手了。公子也不用太過為難,只要保證那對母女死在客棧以外就行。到時候那些官兵敢進客棧聒噪,再由我出手打殺乾淨。”
老板娘一臉沒啥誠意的愧疚,笑道:“公子莫怪,我家男人不太講道理。當年若非被他霸王硬上弓,老娘才不樂意跟他過這貧苦日子。躺在走廊裡的白衣劍客,多半就是慕容章台了,公子你扛出去要挾,便能拖上一段時間。”
徐鳳年看到黝黑少年神出鬼沒,一巴掌拍在失魂落魄的漢子腦袋上,當場將其轟殺,罵道:“早看這姓方的不順眼了,吃東西從不給錢,賒帳賒帳,去閻王爺那邊賒去!”
老板娘笑道:“少扯犢子,還不是記恨他與你的櫻桃姐上過床。”
進了賊窩的徐鳳年苦澀道:“老板娘,掌櫃的,你們紅臉白臉唱雙簧還不夠,還要拉上小哥兒唱黑臉來震懾我嗎?這般開門做生意,實在是太講究了。”
老板娘笑得花枝亂顫,“老娘再年輕個二十歲,一定倒追公子。”
店小二瞪目道:“佩刀的窮光蛋,甭廢話,否則我一板凳砸死你,到時候你連命帶刀都沒有了。”
徐鳳年問道:“讓我掂量掂量其中利害?”
“公子本事高,做事卻不爽利呀。”老板娘笑道,“好啦好啦,到底是咱們客棧理虧在先,老鬼,你去門外幫這位公子先擋上一擋。秦武卒,別在這裡狐假虎威瞎顯擺,你就是狗肉上不了席。老娘我呢,去隔壁跟細皮嫩肉的小婦人說些水靈娘們兒間的私房話。公子,與我一起去吧?”
徐鳳年跟著老板娘來到隔壁房間,娘兒倆抱在一起蹲在牆腳,小婦人梨花帶雨,心如死灰,稚童女孩不明就裡,只是跟著娘親一起哽咽哭泣。
老板娘嘖嘖道:“還真是一位風韻猶存的小娘子,公子,可不就是你們男人所謂的‘我見猶憐’嘛。為了這麽個漂亮小婦人與慕容江神這夥人乾上一架,值了。要美人不要江山,才是英雄好漢哪。管美人是誰的媳婦,是不是這個道理?”
徐鳳年默不作聲。
老板娘望著嚇慘了的小婦人,伸手指了指身邊徐鳳年,笑道:“別怕,這位公子是救你們來了,不過報酬就是要你給出身子。不給也行,反正衝攝將軍陶潛稚的寶貝兒子這趟沒來,你讓我殺了這礙事的小閨女,你的貞潔也就保住了。你總不希望陶家最後的香火,死了爹又死了娘吧,那得是多淒慘?”
小婦人瞠目結舌。
稚童再懵懂,也知道境遇凶險,只是撕心裂肺地哭喊,一聲聲“娘親”,悲慟異常。
老板娘何等閱歷,看到小婦人眼中閃過一抹猶豫,叉腰大笑,笑過以後陰沉道:“虎毒不食子,閨女可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哪,虧你下得了手。老娘我這輩子沒法子生育,可是對你們這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子,嫉妒得抓狂,每次見著拖家帶口的娘們兒,都恨不得剁碎喂狗。”
被看穿心底醃臢醜陋的小婦人眼神瞬間變得果決,再沒有絲毫軟弱。女子天生戲子,她站起身,一把推開女兒,對著徐鳳年說道:“求公子救我,小女子願意自薦枕席。”
好一個北莽從來憑子貴,生女賤如狗。
徐鳳年去攙扶起小女孩,不去看不愧是將軍遺孀的小婦人,只是望向老板娘,平靜問道:“你家男人身受重創,就算曾經到過指玄境,如今沒了金剛境體魄支撐,也就是花架子了,怎的,真當自己無敵了?”
老板娘愣了一愣,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笑話,“公子啊公子,就算如你所說,我家男人跌到一品境底部,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無敵確實是真的,可公子真當自己是過江龍了?老娘可是好心好意給你送暖被窩的女子,別好心當驢肝肺。年輕人,你若是有金剛境,老娘以後乖乖地洗乾淨給你暖被窩,行不行?可你有嗎?不到金剛境,在老娘的男人眼裡,也就是螻蟻一般。不過隨口誇了你幾句,公子就輕飄飄找不到南北啦?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再跟老娘打腫臉充胖子,給臉不要臉,老娘削死你!”
老板娘聽到年輕刀客的豪言壯語後,水桶一般的腰肢扭動,越發像一株長在牛糞上的肥牡丹。擦了擦笑出來的淚水,她抬起頭,伸出能有小婦人兩根手指粗的肥膩手指,輕揉著眼角道:“公子莫不是在跟老娘說笑話?呦呦,不能再笑了,魚尾紋都笑出來了,公子你可真壞。”
徐鳳年跟著笑起來,瞥了一眼面有愧色的小婦人,摸了摸躲在身後一臉驚懼的稚童的腦袋,問道:“老板娘,是你男人早就想好了要把我當替罪羊,雙手奉送給慕容兄弟?”
老板娘心腸厚黑,也懶得掩飾,點頭笑道:“老娘的男人這點眼力見兒還是有的,否則當年能在百花叢裡找到我?知道公子你身手不高不低,死了你,又送出了這隻狐媚惹禍精,恰好息事寧人。至於娘兒倆到時候命運如何,咱們客棧管不著,要怪就怪小娘們兒找了個時運不濟的男人。再就是公子運道不行,擱在以往入住鴨頭綠客棧,只要帶足銀子,酒肉管飽,姑娘管夠。”
徐鳳年微笑問道:“以掌櫃的身手,到哪裡都是座上賓,怎麽不乾脆與有備而來的慕容兄弟兩情相悅?還是說嫌慕容氏這隻碗太小,填不滿胃口?”
老板娘繼續揉著眼角,細細撫平魚尾紋,沒好氣道:“慕容氏倒是天底下頂天大的一口大鍋,可惜慕容章台、慕容江神的確只是一隻小破碗,打發乞丐可以,打發我男人,差遠了。要是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親自登門拜訪,這就妥了。”
徐鳳年點頭道:“明白了,老板娘夫婦二人是在待價而沽,不愧是精明生意人。”
老板娘故作訝異道:“這位公子,你信誓旦旦要殺光所有人,怎麽才說出嘴,就沒動靜了?做男人銀樣鑞槍頭,這樣可不行,屋裡頭雖說就三個大小娘們兒,卻都要瞧不起你。秦武卒跟老娘的男人學了一招,就敲暈了慕容章台,老娘這些年也沒閑著,要不與公子比畫比畫,若是公子贏了,再出門去跟慕容江神狗急跳牆?放心,鴨頭綠這次死人多,棺材再不夠用,也一定給公子留一口上等的柳州柏木棺材。不過呢,公子的心肝,可能得借來一用,我家那男人這幾年守株待兔,還真就沒碰到公子這樣的誘人佳肴。說實話,你即便真是那麒麟真人這等老神仙的高徒,老娘也得幫他剮出來,大不了不要客棧了。”
將心底秘密和盤托出後,說到開心處,老板娘笑容陰森,正想靜待這位初生牛犢的年輕小夥露出驚駭慌張,不承想她自己率先瞪大眼珠子,顫聲道:“飛劍?!”
高瘦如竹竿的謝掌櫃扛著昏厥過去的慕容章台走下樓梯,慕容江神以示誠意,隻帶了那名皇帳閘狨卒走入客棧,見到這名魔道第十人後,甚至丟掉煊赫身份,深深作揖。謝靈將慕容章台放在一張酒桌上,沒有半點受寵若驚。
與魔道第一人洛陽戰過以後,謝靈雖然遭受重創,卻在北莽江湖聲名鵲起,都視其雖敗猶榮。不過謝靈有苦自知,好不容易隱姓埋名二十幾年,苦練機緣巧合得來的一部秘籍,本以為就算不能與奔襲帝城勢如破竹的洛陽勢均力敵,也不至於慘敗,可真正對上了那位不留活口的武道巨擘,謝靈才知道大錯特錯,一敗塗地,之所以僥幸不死,也僅是那名魔頭手下留情。心高氣傲的謝靈本想靠著一戰成名天下知,進入北莽軍方大展拳腳,走一條被拓跋菩薩證明過正確無誤的青雲大道,如今心灰意冷,修為大損,也就不去貪圖那些功名利祿,終年借酒澆愁。都說北莽江湖超一流高手都成了絕代魔頭,一流的去了軍方建功立業,二流的在宗門豪閥裡頭養尊處優作威作福,三流的和不入流的才在江湖這座爛泥塘裡摸爬滾打,叫人笑話。
謝靈實力折損得厲害,但心氣還在,既然自知所謂的魔道巨擘不過是徒有其表,也就不去北莽軍中丟人現眼,況且他一開始目標便瞄準了兩京王庭,小小慕容子弟算什麽東西,有資格使喚自己?只不過瞧不起歸瞧不起,一些規矩還得講究,江湖與軍隊、官府井水不犯河水,江湖人再在江湖中燒殺劫掠,北莽朝廷從不過問,但要是惹上了將府官家子弟,除非你是洛陽這般立於武道鼇頭的大梟雄,否則都要遭殃。有謝靈坐鎮的鴨頭綠客棧,對待那些仇殺恩怨,從來都是青壯漢子看兩撥孩子打鬧,不屑過問。慕容兄弟要擄走陶潛稚遺孀,鴨頭綠不攔著,可想要一箭雙雕,既要小婦人的美色,也要謝靈出山錦上添花,謝靈不便挑明,便讓媳婦唱黑臉將那佩刀青年推出去,置於死地,不過是給雙方一個台階下,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們兄弟在鴨頭綠殺人拆客棧,我謝靈念在你們是皇室宗親的分上,打狗看主人,就不去理會,可孤兒寡母被人帶出了客棧,客棧與你們劃清了界限,若還敢得寸進尺,我謝靈成名以前,其實雙手染血也不少了。
那本秘籍開篇所謂“年啖心肝一百副,甲子可做長生人”,可不是故意要語不驚人死不休。
北莽江湖百萬人,能比我謝靈更名副其實稱作大魔頭的,還真不多。
慕容江神得到謝靈的眼神允諾,走近好似擺放有一隻待宰肥羊的桌面,探手到慕容章台鼻子附近,確定有鼻息後,松了口氣。若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表哥死在這裡,他回去也要脫一層皮,指不定就要被性格暴虐的父親打成殘廢。慕容氏自古崇武,驍勇善戰根本不算什麽,唯獨表哥慕容章台這樣才氣橫溢的讀書人,才算是鶴立雞群,皇帝陛下很樂意見到慕容子孫能夠憑借著真才實學在朝堂上脫穎而出。慕容江神所在家族作為慕容旁支,不得不去小心經營,眼前隱於市野的謝靈,偶然得知其隱秘身份後,便是他與家族想要極力拉攏的貴人,死在客棧內外的江湖鼠輩,只不過是一塊略帶示威性質的敲門磚罷了。
見謝靈不說話,慕容江神也不急著開口,在心中估量籌碼是否給得足夠。陶潛稚的遺孀肯定是要帶走的,這不是表哥慕容章台垂涎美色這麽簡單,而是身後家族利益驅使。兩京四府,南北對峙,如龜纏蛇,窩裡鬥得血光四濺,這也是擅使製衡術的皇帝陛下樂見其成的場景。北帝城,便是離陽王朝嘴裡的北莽王庭;南燕京,吸納了許多八國遺民。兩京各控兩府,獨立於八州以外,北禦帳官與南面朝官,雙方一旦碰上,大抵就是北邊動粗南邊動嘴的火爆畫面。慕容氏自然是北禦帳官的一根粗壯支柱,不過這些年逐漸滲入姑塞龍腰兩州,有挖牆腳的嫌疑。董胖子、陶潛稚之流是立場堅定的南面朝官棟梁人物,當初在姑塞州就給足了慕容江神這批權貴王孫苦頭吃,逮著機會往死裡拾掇,對慕容氏而言,這已經不光是面子上的小事,在不去觸碰皇帝陛下逆鱗底線的前提下,相互硌硬,不遺余力。
就像這次陶潛稚暴斃,北莽女帝當然龍顏震怒,但慕容江神如果只是欺辱了陶潛稚的女人,目光長遠的陛下根本不理會這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南面朝官這二十幾年受的此類憋屈也不少了,說不定連董胖子都不會真撕破臉皮,這種無形中打擊南官士氣並且極為惡心人的潑髒水行徑,慕容子弟信手拈來。事成得手以後,帝城那邊可要贏得大片喝彩叫好,家裡長輩們也都臉上有光。至於陶潛稚細皮嫩肉的婆娘,被表哥玩膩了後,少不得在帝城權貴子弟圈子裡轉贈走上一圈,淪為一隻誰都踩上一踩穿上一穿的破鞋在所難免,表哥也必然能順勢在圈裡向著核心更近一步。畢竟在帝城,有姿色的女子不難花錢買到,可若是一名衝攝將軍的媳婦,就稀罕了。
雙方都有各自的算盤,慕容江神要搶女人去帝城鋪路,若是暫時請不動眼前這位不苟言笑的魔道魁雄,也無妨,到時候回去家族勞駕長輩再來拜訪就是,就不信天底下還有對高官厚祿俏嬌娘都不感興趣的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