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紅袍怪一路偕行,北涼軍兵鋒北指(3)
面對毫無征兆並且悄無聲息的偷襲,兩百北莽輕騎沒有亂了陣腳,副將勒馬轉身,來到那名青年皇室宗親身邊,竊竊私語,用王庭言語交流。年輕男子挑了一下眉頭,臉上布滿譏諷,似乎搖頭阻止了副將的建議。初見北涼遊弩手以稀疏兵線呈現圍剿態勢,勁弩如飛蝗,年輕將軍嘴角譏笑更濃,除去快速兩撥弩射,當幾個方向同時短兵交接,己方騎兵都給那批北涼騎毫無例外地抽刀劈殺,他才皺了皺眉頭,不過仍然毫無退卻的念頭,一手按在馬背上,輕輕安撫聞到血腥味後戾氣暴起的戰馬。副將則憂心忡忡。他除去鮮亮鎧甲異於普通士卒,其余戰陣裝備則如出一轍,單手持矛,腰間佩刀,馬鞍前有一擱架,用以放置兵器,若是長途行軍,馬鞍側面或是後面可再添掛物鉤,弓弩與箭囊便安置此處。
年輕人看得興致勃勃,完全不介意自己兩百騎竟然沒有搶佔優勢。更讓副將在內的親兵都去廝殺,他獨留原地,觀看這一場馬速快死人更快的血腥絞殺。
真實騎戰不是那些演義附會而成的戰役,既無兩軍大將腦子被驢踢了才去陣前捉對廝殺一番,誰輸誰就兵敗如山倒,也極少出現大將在陣中停馬不前,給人圍攻依舊在馬背上槍矛如雨點刺殺敵人的場面。數千騎尤其是萬人同時衝鋒而動的宏闊騎戰,除了潑灑箭雨,接下來就是一種相互通透侵徹如刀割的巨大傷害,一騎掠過,就要盡量往前奔殺,哪怕戰馬能夠多扯出一步距離也要拚命前衝,一矛刺殺過後,因為矛不易拔出,就要棄矛換刀,速度才能贏得衝擊力,陣形急速推移中,若是己方一騎無故停滯,成為木樁,就是罪人。
如斥候這樣的小規模騎戰,宗旨不變,不論追殺還是撤退,仍是速度第一,但是斥候則具備更多發揮個人武力的余地。
將領鐵甲過於鮮明是大忌,一則大多甲胄鑲金帶銀十分華而不實,二則過於引人注目,就跟求著敵人來殺一樣。這名不是姓耶律便是姓慕容的皇帳成員根本沒這份覺悟,很快就有北涼兩名伍長模樣的遊弩手撕裂本就不厚的陣線,衝殺而至。年輕騎將不急於拔刀,等到一柄北涼刀劈至,這才抽刀如驚鴻,莽刀撞飛涼刀,順勢斬斷那名遊弩手伍長的胳膊,再撩起,劃破其脖頸,伍長頓時血流如注,他仍不罷休,再削去其臉頰。他那一騎巋然不動,瞬間死絕的伍長一騎擦身而過,他在收刀前不忘拿刀尖輕輕一戳,將那名百戰不曾身死的伍長屍體推下馬背,看也不看一眼屍體。
一連串連綿招式很花哨,但到底還是殺了人,他身負高超技擊武藝,超出騎兵范疇許多,也就有這份資格。
他抖腕耍了一記漂亮旋刀,用南朝語言淡然笑道:“同樣是天下最出名的曲脊刀,原來北涼刀不過如此。”
馬戰注重速度,還在於棄劍用刀,尤其是涼莽雙方的軍隊製式刀,兩種刀皆是曲背微彎,借助戰馬奔跑帶來的衝擊力,推劈而出,接觸敵人身軀,刀刃瞬間就可以帶出一個巨大而連續的曲面滑動,切割力驚人,且即便誤砍甲胄也不易脫手,便於收刀再戰,這是同等重量的直脊刀絕對達不到的效果,這也是北涼刀能夠名動天下的原因。一柄北涼刀的曲度厚度以及重量,都近乎完美。北莽刀則幾乎完全照搬北涼刀而成製打造,只是刀身更長,曲度更大。步戰當然是直脊刀更優,只不過不管是北涼三十萬鐵騎還是男子人人可控弦的北莽,誰不是以騎戰解決一切戰事?
戰事一觸即發,沒有誰能夠幸免,雙方共計不過三百余人,陣形遠遠算不上厚實,因為北涼遊弩手取得偷襲的先機,一撥急促交鋒,成功殺去三十幾名北莽騎兵,而後者又無法在第一時間在第一線聚攏兵力,第二撥接觸戰發生時仍有約莫六十北莽騎無法有效出刀,故而其後廝殺,仍是北涼遊弩手佔優。按照白衣陳芝豹堪稱膾炙人口的兵法闡述,優勢累積就在點點滴滴,只要後期將領謀劃不出現大昏招,開局便可以注定了結局。
那名北莽皇胄一夾馬腹,戰馬極為優良,爆發力驚人,瞬間就進入巔峰衝刺狀態,一刀就將一名北涼遊弩手連人帶馬劈成兩半,其刀勢之迅猛,掄刀幅度之大,可見一斑。
廝殺沒有平民百姓想象中的喧囂,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殺人傷人如此,墜馬陣亡更是如此。
李十月徹底殺紅了眼。
就個人戰力對比,遊弩手穩勝一籌,只不過那名北莽年輕將軍參與戰事後,所到之處,輕輕松松就留下了七八具北涼騎兵屍體。
遊弩手標長從一顆頭顱中抽刀,毫不猶豫地衝向那名北莽青年騎將。
每逢死戰,先死將軍,再死校尉,後死標長伍長。
這是北涼鐵律。
這裡是他的官最大,沒理由不去死。
若是這些年僅僅為官帽子而搏殺,他早就可以當上將軍退去邊境以外的北涼州郡養老享福了。
一次擦肩而過,憑借武力碾壓一切的年輕人咦了一聲。
這名北涼騎兵竟然沒死?
標長不光虎口滲血,肩頭更是被北莽刀砍去大塊肉,但這名老卒仍是順勢劈殺了一名年輕人身後的北莽騎兵,衝出幾十步後,轉頭繼續展開衝鋒。
第二次兩馬擦肩,標長被一刀破甲,肚腸掛滿馬鞍。
標長轉身再度衝鋒前,撕下一截衣衫,一擰,綁在腰間,面無表情地繼續衝刺。
已經斬殺四名敵騎的李翰林看到這一幕,咬牙切齒,不顧周圍追殺,策馬奔去。
北莽年輕皇胄一刀將標長攔腰斬斷,轉頭望著滾落地面的屍體,獰笑道:“廢物,這次爺不陪你玩了。”
他繼而抬頭,縱覽全局,尋思著再挑幾個值得戲耍的家夥下手,至於身邊隨行兩百騎能留下多少,漠不關心。
相距十步,李翰林高高躍起馬背,雙手握刀,朝那王八蛋一刀當頭劈開。
那人輕描淡寫舉刀格擋,連人帶馬一起後撤幾步,但也僅限於此,繼而嗤笑一聲,也不欺負對手沒有戰馬,乾脆翻身下馬,一同步戰。有北涼弩箭激射面門,被他頭也不轉一手抓住,擰斷丟在地上。
李翰林吐出一口血水,盯住這名勁敵。
一馬躍過,李翰林露出一抹錯愕,竟然是那姓陸的重瞳子。李翰林被陸鬥彎腰拎上馬背,而陸鬥自己則背囊下馬步戰,朝那北蠻子狂奔而去。
同時一支短矛丟擲而出。
短矛去勢洶洶,殺死遊弩手標長的年輕人拎刀卻不用刀,極為自負,伸手就想要握住那支小矛。可惜他沒能得逞,短矛劃破手掌,帶著血跡刺向他眼珠,倉促扭頭間,又給磨破臉頰。
陸鬥沒有欺身近戰,始終遊弋在二十步以外,擠出一個陰沉笑臉,生硬說道:“我陪你玩玩。”
第二支矛擲出,聲勢更漲。
再不敢托大,下馬的騎將拿北莽刀拍掉短矛,手臂竟是一陣對他來說十分陌生的酸麻。
那該死的北涼小卒負囊而戰,囊內短矛不僅飛向他,而且還有閑暇釘入四周北莽騎兵的身軀,無一例外都是破顱殺人,更有能耐在二十步圈外優哉遊哉展開遊獵,順便拔回幾支短矛。
沒有佔到半點便宜的北莽宗室青年已然怒極,顧不得風度,一心想要近戰,把這個無名小卒砍碎。
他到底是頂尖名師高手帶出來的武人,以一矛穿肩而過的慘痛代價換來了近身機會,距離十步時莽刀氣焰暴漲,再不給他丟矛的機會。
只見那斥候小卒子一驚一笑。
故作驚訝。
然後是陰謀得逞的森然一笑。
腦子並不差的年輕皇帳成員心知不妙,只是不願相信一個會些雕蟲小技的遊弩手能再有通天的本事,依舊執意近身,出刀迅捷。
陸鬥不再去囊內拾取短矛,一手迎向那柄可以鋒利破甲的北莽刀,手心竟是握住鋒刃。出身王庭皇帳的年輕人心中一喜,驟然傾力劈下……
紋絲不動?
陸鬥手腕一擰,將那把精心打造的北莽刀給硬生生崩斷,然後一拳砸在對手腹部,直接給砸爛了肚腸。
原本應該在家族庇護下平步青雲的北莽青年當場喪失所有戰力。
陸鬥雙手攤開,分別扯住敵人手臂,猛然一撕,將這位不知名諱的年輕武將給活生生撕成了兩半!
鮮血噴灑了重瞳子一身。
陸鬥一腳踹飛死不瞑目的屍體,他不揮手擦去血跡,也沒有理睬新死之人,返身繼續步入戰場。
這一場血戰,標長副標三人一齊戰死。北莽兩百騎無一逃脫,根本來不及傳訊。
伍長李翰林成為臨時的領頭人。
陸鬥默默撿回全部短矛,再和李十月一同草草埋葬了標長,便站在李翰林身後。
李翰林平靜道:“傷員南還,帶回軍情。其余三十六人與我揀選戰馬,繼續向北。我若死,再由陸鬥領著你們向北。”
這種注定有一方要全軍覆沒的斥候之戰,陸續發生在邊境前線。
三日後,北莽南境第一重鎮一萬八千瓦築軍,在今年隱隱有趨勢可與董卓齊名的青壯派驍將洪固安帶領下,悉數出城,在遼闊的青瓦盆地與龍象軍展開一場大規模騎戰。
洪固安剛過四十,翩翩有儒雅氣,用兵卻極為狠辣決絕,不願守城待援,誓要一舉剿滅來犯之敵。
兵臨瓦築三十裡之外,洪固安才得知是一萬龍象軍,不過這位儒將運籌帷幄之後,對麾下領軍猛將說了一句“敬候佳音”,便灑然坐在城頭,擺設棋局,與一名棋壇國手談笑風生。
瓦築軍兩倍於龍象軍。
豈有不勝之理?
洪固安認定一旦棋盤獲勝,城外亦是獲勝,必定會成為一樁千古佳話。
青瓦盆極為利於騎兵衝鋒。
雙方聲勢皆浩大。
春秋北奔遺民大多數都已經有下一代子嗣,老人都感慨於北莽的國力強盛和軍力雄壯,漸漸忘記了那些北涼鐵騎帶來的馬蹄聲。而這些年這些新人更是不曾聽說過那種馬蹄聲。
北涼鐵騎曾經一路踩塌了春秋。
但那不是陳年舊帳嗎?
瓦築城內的百姓初聽戰事時,還有略微恐慌,只是並沒有驚懼多久,便開始一起笑話北涼少到可憐的一萬人就敢來瓦築以卵擊石。
兩軍如兩股洪流對撞而衝。
瓦築騎軍呼嘯震天,看似氣勢遠遠壓過了衝鋒時仍是沉默的北涼騎兵。
只等相距五百步時。
北涼軍同時喊出一個字。
“殺!”
城頭洪固安眼皮子一跳。
眼前棋盤顫抖,幅度越來越大,到後來,已是棋子跳動。
一名黑衣赤足少年與黑虎一同奔在最前頭。
將身後奔如疾雷的北涼精銳騎兵都給遠遠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