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戰岩如此之想法未免太過粗糙,其行為也過於草率。
他對異族的恨不是一日兩日,而是歷經千年所積聚而成的怨念。
這份怨念一直深深地埋藏在他心底,經過夜以繼日的灌溉,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根深蒂固,難以拔出……
他從見到異族無惡不作之時,就有恨;從拜入神宗的那一天起,就有恨;從魔夔和鬼首昆圍攻自己,弄丟滅魂戟的時候,就有恨……
恨意生怨念,怨念成心魔,心魔若發作,一朝一花落。
吳謀見祭風道人有些為難的樣子,也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便趕緊插嘴道:“師兄,掌宮所說的,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啊!如果我們對他。不留情面地趕盡殺絕,那還和異族之人有什麽分別?我們是名門正派,可不是邪魔歪道啊!”
祭風道人瞬間皺起了眉頭,眼神一橫,突然變得凌厲起來,一動不動地盯著方戰岩,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感覺戰岩師弟好像怪怪的。
因為剛才,他竟看到方戰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戾氣,不知是自己過度緊張看走眼了,還是當真如此。
不過祭風道人終究沒有多想,戰岩師弟與自己是千萬年的師兄弟,他有時候確實會比較衝動,但怎麽可能心存戾氣?
於是,祭風道人寧願相信是自己看走眼了,也不願意相信事實就是如此。
方戰岩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強忍怒火,閉了一會兒眼睛,握拳的手緩緩張開,臉頰微微顫動,似仙非仙,似魔非魔。
片刻,他才繼續開口道:“好吧,既然不殺妖杞囊,那掌宮又為何要放走兩個同黨?若不是那姑娘親口管妖杞囊叫爹,我還真不知妖杞囊竟還把女兒帶來我神宗了!他們真當我神宗是自己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
吳謀也愁眉苦臉地附和道:“是啊,我也沒想到,妖杞囊竟把他女兒也帶到我神宗來,這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我竟渾然不知!”
“就是因為我們渾然不知,我才覺得他們真是越加的肆意妄為了!”方戰岩氣不打一出來地說,“若是不抓回來嚴刑拷打,我只怕他們還會更加目無王法!”
祭風道人雙手背過身後,一臉凝重地開口道:“二位師弟,妖杞囊潛入我神宗,那是他妖杞囊的事情,他女兒潛入神宗,可是有對我神宗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那丫頭不過是娃娃性子,調皮搗蛋,不知收斂,毫無分寸,才會誤闖我神宗,我們又為什麽要把跟妖杞囊的帳算在她頭上呢?”
“掌宮!”
“夠了!”祭風道人打斷方戰岩的話,義正言辭地說道,“師弟不必再說了,冤有頭,債有主,妖杞囊被擒,妖族已是群龍無首,我們可是天下第一名門正派,這個時候若是再對一個女娃娃下手,難道就不怕被其它門派恥笑嗎!”
方戰岩隻覺得詫異,眼前的祭風道人與自己印象中的祭風道人簡直判若兩人。
於是依舊不依不饒地說:“掌宮!你什麽時候對妖族的人這麽心慈手軟了,我們抓了她爹,這女娃娃難道還能坐視不管不成?依我看,她回去之後,一定會搬救兵,遲早要把她爹救出去!放走了她,無異於旁生枝節,橫生事端啊!”
閱川千年,方戰岩日日夜夜活在滅魂戟丟失的痛苦中,活在內疚和自責中,活在仇恨和煎熬中。
他隻當是祭風道人變了,卻從未察覺,其實是自己的殺戮之心,越來越重了……
“師弟!你究竟在說些什麽!即便那女孩兒真的從異族搬來了救兵,又能如何?歸根結底,妖杞囊不還是在我們手裡?有妖杞囊這個籌碼,難道異族還能不管不顧對我們大開殺戒嗎!他們若是非要咄咄相逼,大不了我們把妖杞囊交出去便是,全身而退還是大有把握的!異族的其他三大統領與妖杞囊素來交好,倘若我們真的現在就把妖杞囊殛了,那你覺得其他三大統領會就此罷手嗎!”
祭風道人的語氣逐漸強烈,說得方戰岩啞口無言。
掌宮的態度如此決絕,方戰岩也就隻好默不作聲,不再說話。
一切全憑他做主,畢竟他才是掌宮。
吳謀見這兩人大眼瞪小眼,氣氛一度十分尷尬,場面也是相當的詭異,便趕緊笑著從中斡旋道:“師兄,掌宮,你們都冷靜點,大家都是師兄弟,有話好好說嘛!其實掌宮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魔夔,鬼首昆,怪倚硎這三人加起來有六隻手了!掌宮雖已達到九重天,可這三大統領都不是省油的燈,師兄你又受了傷,短時間內,難以痊愈,若是現在惹怒他們,我們真的不佔上風呀!你說是不是?”
方戰岩心中滿是怒火卻沒有展現出來,覺得這兩個人畏首畏尾,難成大事,真是拖後腿!
他們一同反駁自己的觀點,與自己唱反調,有朝一日,他們遲早會知道,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唯有斬草除根,才能讓異族再無崛起之日!
祭風道人歎了一口氣,從容地凝視著方戰岩,心力交瘁地說:“師弟,想要一舉殲滅異族絕非易事,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機會,要相信,邪不勝正,我們遲早會贏得最後的勝利,你受了傷,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方戰岩如何不知道祭風道人是故意支開自己,但即便知曉他的意圖,也只能雙手作揖,恭敬地說:“師弟告退。”
他裝過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強行壓製住心中無處發泄的怒火。
而最終,這些怒火都會化作怨念,蓄勢待發,不瘋,不魔。
祭風道人和吳謀目視方戰岩遠去的背影,竟生出一種滄桑和淒涼之感。
祭風道人坐到中間的椅子上,用手來回撫摸額頭,與他鬧到這般田地,著實非自己所願。
吳謀看著也甚是揪心,不管怎麽說,在祭風道人閉關的這段時間裡,終究是方戰岩與自己搭檔千年,殫精竭慮地處理內務,忠心耿耿,毫無二心,自己實在是不忍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
於是想要從中調節,趕緊對祭風道人說道:“還請掌宮恕罪,師兄他平日裡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祭風道人默默點頭,諒解地說:“我知道,戰岩師弟征戰四方,為我神宗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勞苦功高,許是他受了傷,有些頭昏腦脹,神志不清了,才會說出如此不知輕重的話。”
“嗯。”吳謀答應道,“我與掌宮所想的一般無二,雖說師兄平日裡就比較衝動,但我相信他這點理智還是有的,不可能張口閉口的就是斬草除根,趕盡殺絕,一定是因為今日他與妖杞囊一戰而受傷,感到身心疲憊的緣故,給他些時日修養想必就好了。”
“呵呵。”祭風道人輕聲笑笑,用手指了指吳謀說,“吳謀師弟,瞧你這般緊張地為他開脫,莫不是怕我還要懲戒他不成?”
吳謀連忙慌亂地說:“師弟不敢。”
“咱們都相識這麽久了,你在想什麽,我還能不清楚麽?”祭風道人胸有成竹地說,“你放心,戰岩是什麽人,我還是知曉的,我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對他做出懲戒和誤會。”
“那便好。”吳謀松了一口氣說道,“我知掌宮英明神武,並非是那種黑白不分之人,放走他女兒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不想因為妖杞囊而牽連無辜罷了。”
“嗯,真是完完全全說出了我心中所想啊!要是戰岩師弟也能像你這般沉著冷靜且理智就好了。”祭風道人不由得感歎道,“實不相瞞,我在地牢的時候就看到他女兒來探望妖杞囊了,這對父女感情深厚,難舍難分,我能看得出來,妖杞囊對他女兒疼愛得很是深切,我也不想拆散他們父女,只是妖杞囊罪大惡極,我不得不將他留下關進地牢,否則若是就這麽讓他安然無恙地回了妖族,那未免也有些說不過去。”
“什麽!”吳謀震驚道,“他女兒竟然也有去過地牢!我和師兄竟一點都沒察覺!”
祭風道人把手一揮,坦蕩地說:“他女兒救爹心切,本想強行破開你和戰岩師弟設下的禁錮,帶著妖杞囊脫離苦海,但我沒想到妖杞囊還真是沉得住氣,急忙阻止了他的女兒,繼續留在地牢和我裝模作樣,我沒有辦法,於是隻好直接動手,趁你和戰岩師弟放我們出來時,強行把他打回原形,讓事情真相大白,至於之後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吳謀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說。
“好了,這事都已經過去了,咱們也就不要再提了,我閉關千年,這千年來,神宗可有發生什麽大事,你且都與我講講吧,自明日起,我便要好好地重新整頓一下!對了,你可知帶著妖杞囊女兒走的那個小妖精是誰?為何還穿著我神宗弟子服?”
吳謀刻意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好一番組織語言,才念念有詞地開口道:“此事說來話長,掌宮且聽我細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