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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故》第四百九十五章 下雨了
  “呃……”彭斯言愣了一下,幾經思量之後,才遲疑地回答道,“難道是因為……這二人乃是兵分兩路,各自行事?兩個人,剛好一個去對付城主,一個來對付老爺您?”

  “我看未必。”榮千富平心靜氣地搖搖頭,鎮定自若地否認道,“先前他們二人連起手來都是一無用處,無濟於事。現如今分頭行動,更是無異於擔雪填井,徒勞無功。與其兵分兩路,相隔兩地,還不如先集中火力對準一方,循序漸進地逐個擊破。否則單憑他們個人的實力,又能掀起什麽風浪來呢?”

  “老爺所言極是。”彭斯言識趣地雙手作揖,畢恭畢敬地附和道,“兩人聯起手來尚且不足為懼,倘若真的只有一人與我們作對,那更是不值一提,微不足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太貪心,總是沒有什麽好結果的。”榮千富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有所感慨道,“彭管家,換作是你,你會選擇分頭行動,一並拿下,還是會強強聯手,逐個擊破呢?”

  彭斯言垂著個腦袋,真心實意地說:“小人愚鈍,不如老爺這般深謀遠慮。但老爺方才字字珠璣,著實讓小人受益匪淺,醍醐灌頂。小人以為,在這種寡不敵眾的形勢下,理當聯手禦敵,互相照應,才有可能反敗為勝,扭轉乾坤。”

  “嗯……”榮千富一邊向藤椅走去,重新坐下,雙臂搭在扶手上,一邊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氣,憂心忡忡地說,“我亦是如此想的。他們既然沒有必勝的把握,分頭行動無異於自尋死路。其功夫雖然還不到家,卻也不至於傻到這種地步。由此可見,這件事情遠沒有我們所想的這麽簡單……畢竟我們現在只能斷定其中的一個和尚終於露面了,不是麽?”

  機靈的彭斯言一下子就聽出了榮千富的言外之意。

  於是乎,他試探性地揣測道:“老爺是擔心……苦無身邊的那名女子出現異動?”

  榮千富面不改色,有條有理地說:“據說此女的身份極為神秘。王允川三番五次地派人打探有關她的消息,皆是一無所獲,無功而返。她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現如今我們隻得知苦無已經現身,但這名女子卻是杳無音訊,不見她半點行蹤。若要說她望而卻步,撒手不管了還好,怕只怕她已經躲在暗中駐足觀察,蓄勢待發,只求一個合適的機會,給我們致命一擊……”

  彭斯言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深不可測,別有韻味的笑容,有理有據地安撫道:“老爺無需驚慌。有薑先生從中相護,定能保老爺清泰無虞,平安無事。只要他們二人膽敢現身,便是自掘墳墓,必死無疑。就憑老爺的實力,定是手到擒來,順風順水。”

  榮千富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心力交瘁地扼腕歎息道:“恐怕他們早已意識到了這一點,就是害怕跟我們起正面衝突,所以才遲遲不敢露出真身。迫不得已,隻好選擇了另辟蹊徑。”

  “而老爺的私炮坊,則成了他們攻克難關的關鍵所在……”彭斯言話鋒急轉,言歸正傳道。

  聽到此處,榮千富下意識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進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惴惴不安地提出了新的疑慮道:“他們若是想利用我的私炮坊來讓我身敗名裂的話,首先得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是知道有這麽一座私炮坊的存在;第二,便是得知道私炮坊的大小事宜皆是由你出面解決,唯有通過跟蹤你才能得知私炮坊的下落。且第二點必須在第一點的基礎上完成。那麽問題來了,他們是如何得知我有這麽一座私炮坊?又是如何知曉,你就是整件事情的突破口呢?”

  彭斯言長歎一口氣,擰著眉頭,不依不饒地固執己見道:“老爺,小人先前就已經提醒過您,這必定是府內之人才能得到的消息。唯有府內之人,才有機會觀察到小人進出榮府的時間點。而按照諸多家丁們平時的表現,囂張跋扈的柳樹的的確確是最有嫌疑的一個呀!”

  “誒!”榮千富伸出一隻手,攤開五指,擋在面前,有條不紊地指責道,“你這麽急著下定論幹什麽?縱使第二點是只有府內之人才能掌握的情報,但第一點你又作何解釋?這難道也是府內之人才能得知的消息嗎?”

  “這……”彭斯言不禁把頭沉了下去,欲言又止,話到嘴邊,竟還不自覺地咽了回去,已然是啞口無言,無力反駁。

  榮千富的眼珠子於眼眶中來回轉動,面露難色,忐忑不安地說:“歸根結底,終究是我們舉手投足間露出了馬腳,一定是哪裡走漏了風聲,才使得苦無可以抓住其中的破綻,對我們展開反擊。我知曉柳樹嫉惡如仇,同我一樣,看不慣王允川的行事作風。在沒有抓到他圖謀不軌,居心叵測的確鑿證據之前,我們還是不要對其妄加揣測了”

  彭斯言一聽,頓時慌了神,不由得哭喪著臉,憂心如焚地勸說道:“老爺,您身為萬人景仰的城中首富,萬萬不可大意呀!我們尚未查到柳樹的真實身份,僅僅憑他的一面之詞又不足以徹底信任他。倘若讓這賊人有了可乘之機,後果將是不堪設想呀!”

  榮千富皺著眉,苦著臉,暗暗喘了一口氣,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略顯不耐煩地問:“我何時說過不防他了?只不過是沒必要針對他而已。彭管家,你最近也真是,疑心怎麽越來越重了?還偏偏都在柳樹的身上,怎麽?我這最新雇傭的貼身庖廚就這麽礙你的眼?”

  “小人不敢!”彭斯言張皇失措,手忙腳亂地解釋道,“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小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也不過是防患於未然,為了老爺的安危著想呀!”說完,便又急急忙忙地雙手作揖,驚恐萬狀地低下頭去,恨不得趕緊挖個地縫鑽入,以求安然無恙地全身而退。看其模樣,心裡已然害怕到了極點。

  “先起來吧。”榮千富迷迷糊糊地睜著雙目,長歎一口氣,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表示理解地說,“我知道……我都明白的……可你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認柳樹,多多少少有些不妥。人家的性子可能的確是活潑好動,飛揚跳脫了些,但你不能因為這一點而對他評頭論足,妄加臆測啊。”

  “是。”面無表情的彭斯言慢慢抬頭,不情不願地接受,恭恭敬敬地回應道,“小人今後一定多加注意,絕不擅自對柳樹指指點點。”

  “嗯……”榮千富心滿意足地默默頷首,甚是欣慰地說,“你能明白這一點就好了。如今兩個通緝犯找上門來,我們應該一致對外才是,而不是杯弓蛇影地把矛頭對著自己人。”

  “是,小人遵命。”彭斯言有所顧慮地問,“大人,那是否要將有關通緝犯現身一事,告知城主呢?”

  榮千富怔了一下,不禁眯起了眼睛,大腦飛速運轉,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反覆思索著對策,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好一番深思熟慮,權衡利弊之後,才板著一張臉,堅定不移地吐出四個字道:“暫且不必。”

  一聽這話,彭斯言頓時就有些不解了。

  只見他愁眉不展,不明所以地分析道:“兩個通緝犯本就是惹怒城主在先,至於挑釁老爺……那就是後面的事情了。如若告知城主兩個通緝犯終於現身的話,想必他一定是義不容辭地著手此事並加以處理,屆時,也就用不著我們大費周章地捉拿他們了。小人不明白,老爺此舉是何意呢?”

  榮千富小心翼翼地端起身旁木桌上的茶杯,舉至嘴邊輕輕抿了一口,伴隨著喉結的一陣蠕動,乾脆利落地把口中之茶咽了進去,將其緩緩放下後,不緊不慢地說:“因為以上種種所言不過猜測而已,將並不確切的情報告知於王允川毫無用處不說,就憑他那謹慎多疑的性子,萬一跟蹤你的人並非是那兩個通緝犯,他說不定還會懷疑我是別有用心才會給他的假情報。這樣一來的話,我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得不償失了麽?”

  彭斯言張大了嘴巴,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老爺英明,的確是小人疏忽這一點了。”

  榮千富輕聲一笑,進而忽然想起來說:“對了,上回給王允川送去千兩白銀一事,可是妥善處理了?”

  “回老爺。”彭斯言平心靜氣地答道,“小人早已派人將千兩白銀送至城主府,一帆風順,暢通無阻。”

  “嗯……做得好。”榮千富滿意地點點頭,饒有興致地問,“對這千兩白銀,王允川可有說什麽?”

  彭斯言想了想,進而咧開嘴,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笑著答道:“那邊傳話過來,說是城主很感謝老爺您的大恩大德,該做到的他都一定會做到,叫老爺您放心。”

  “哼。”榮千富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裝模作樣,惺惺作態!他王允川整日顧著進出酒樓,逍遙快活,哪還有時間幫著處理我的事?他要是能多騰出一點工夫用來處理朝政,那我也是謝天謝地咯!”

  “城主荒廢朝政,花天酒地,終將自食其果,自掘墳墓。他一味地依靠老爺您的家產而揮霍無度,終是空中樓閣,無根之木。”彭斯言毫不猶豫地附和道。

  榮千富自信一笑,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罷了,不管他了!他身居高位而不有所作為,執意自甘墮落,我也奈何不了他,且讓他自生自滅好了。只是這兩個通緝犯對他頗有意見,我本想讓他們來對付王允川,可沒想到他們到最後竟偏偏是盯上了我,害得我不得不與之作對。現如今細細想來,平白無故地替王允川除了這兩個禍害,倒是有些不甘心了。”

  “這兩人倘若執意要跟老爺作對,對老爺來說或許是無關痛癢。就憑老爺手上的人馬,一定能讓他們無所遁形,無處可逃。雖說我們對付這兩個通緝犯未必要消耗極大的精力,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讓他們把矛頭對準城主,以解老爺心中憤懣的話,也是極好的。”彭斯言振振有詞道。

  榮千富止不住地默默頷首,表示讚同地說:“不錯,我正是此意。若是他們真有這個本事扳倒王允川也挺好,給這蒼遠遼闊卻烏煙瘴氣的居安城,換一番別具一格且繁榮昌盛的光景也未嘗不可。就算他們不是王允川的敵手,也能給他一個特別的警醒。讓他知道,再這麽胡作非為下去,遲早會有人站出來替無辜的黎民百姓打抱不平。要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他離淪為一介草民也就不遠了。”

  這時,彭斯言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深不可測的詭異笑容,進而不懷好意地獻策道:“老爺既然有此意圖,何不稍作手腳,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令他們把矛頭對準城主呢?”

  聽到這裡,榮千富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目不轉睛地斜視彭斯言,興致衝衝地問:“此言何意?”

  彭斯言憨憨一笑,條理清晰地說:“如今老爺迫不得已跟城主成為一條繩上的螞蚱,想必他們兩個通緝犯也早已將老爺跟城主當成了一夥人。而因為是小人在替老爺著手操辦私炮坊一事,他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這間私炮坊是老爺名下。可即便如此,倘若我們與之說這私炮坊乃是城主讓老爺代為料理,他們還能不信嗎?”

  “你的意思是……跟他們說這間私炮坊乃是王允川所有,然後把責任都推到王允川的身上?”榮千富眯著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彭斯言,不敢相信地問。

  彭斯言點點頭以示肯定,進而露出一抹壞笑,相當篤定地說:“小人正是此意。”

  榮千富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細細掂量了一番過後,身心交病地歎了一口氣,顧慮重重地說:“盡管這個方案可行,你也得找機會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複述給他,而我們昨夜的伏擊既然已經失手,那你覺得他還會輕易露面嗎?”

  “呃……”彭斯言突然變了臉色,當即就給問住,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答不上來。

  榮千富深吸一口氣,更進一步地說:“況且他們既然已經認定我們和王允川是一丘之貉,勢必會想著連我們一塊兒解決,又哪裡會有主次之分呢?”

  彭斯言匆匆反應過來後,火急火燎地改口糾正道:“老爺言之有理,小人……自愧不如。”

  榮千富閉了閉眼,慢條斯理地說:“既然現如今敵在暗,我在明,那我們也隻好隨機應變,見機行事,再度引蛇出洞的話恐怕是行不通了,但我們可以順其自然,聞風而動。”

  彭斯言愣了一下,眉頭緊鎖,一頭霧水地問:“老爺的意思是?”

  “從今往後,一切照常,該怎樣就怎樣,不要有任何變動。”榮千富認真嚴肅地下令道。

  “一切照樣?”彭斯言眉梢一緊,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疑惑不解地問,“盡管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我們給人盯上,老爺還是要讓小人隔三差五地前去私炮坊督促下人,檢驗火藥麽?”

  “嗯。”榮千富用一種衰老卻沉穩的聲線,心平氣和地肯定道。

  彭斯言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進而一籌莫展地問:“恕小人愚鈍,不知老爺這是何意?”

  榮千富一臉的雲淡風輕,風平浪靜,只見他輕聲笑笑,處變不驚,臨危不亂道:“雖說我在明,敵在暗,但是我勢強,敵勢弱。我不怕他們一擁而上,刀劍相向,怕就怕他們銷聲匿跡,不知所蹤。”

  話音剛落,彭斯言瞬間就瞪大了眼睛,茅塞頓開,豁然開朗道:“哦――小人明白了!老爺是想嘗試著再度引出他們一回,然後把他們一網打盡。雖說未必能夠成功,但能引得出來最好,引不出來的話,也無傷大雅。老爺這是要跟他們正面硬碰硬了!”

  “因噎廢食可不是個好習慣。”榮千富用一種陰森可怖的語氣,冷冰冰地說,“先下手為強的話往往能佔據主導地位,我要他們,被我牽著鼻子走!”

  “老爺聖明!”彭斯言沉下頭去,雙手作揖,顫抖著聲線,吐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

  ……

  兩人交談間,外面已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蒙蒙細雨,雨點打在他後院的山光水色上,竟也時不時地發出“滴滴答答”的清脆聲響。

  榮千富悠哉悠哉地從藤椅上站起來,雙手背過身後,緩步向前走去,在屋簷下駐足觀望,而後伸出一隻手,任憑雨水灑在掌心上,意味深長地輕聲道:“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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