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總是強勢的。
榮百華要是去對付普通的小毛賊也就罷了,可惜他要對付的,是神通廣大,高深莫測,無所不為的妖獸,這叫榮千富如何能放得下心來?
萬一出了什麽差池,自己又如何擔待得起?
於是乎,榮千富毅然決然地阻止道:“不行!華兒,你不能去,實在是太危險了。這點瑣碎的小事,讓別人去處理就好了。你大可不必親自動手!”
“瑣碎的小事?”榮百華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不敢相信地說,“爹,妖獸在外橫行霸道,無惡不做,罪大惡極,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呀!”
榮千富板著一張臉,毫不退讓地厲聲呵斥道:“這對那些身處險境的人來說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但對你來說,的的確確是瑣碎的小事。你既是回來休沐的,就安安心心在家裡歇著,不要到處亂跑,免得給為父惹上一堆麻煩事!”
“爹!”榮百華皺著眉,苦著臉,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您怎麽能這麽想?我等神宗子弟,理當以拯救天下蒼生和匡扶正道為己任,如今得知他人有難,我又豈能坐視不管?”
榮千富暗暗喘了一口氣,哭喪著臉,一邊猛地把手向下一揮,一邊撕心裂肺地抱怨道:“華兒!爹擔心你呀!妖獸凶神惡煞,非同小可,豈是你能輕易擺平的?萬一你不是對手而因此丟了性命,你叫為父如何能活得下去?”
“爹!”榮百華面不改色,義正言辭地說,“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我了。孩兒上神宗拜師學藝,不就是為了今天嗎?我跟著師父苦學一年,功力已是大有長進,尋常的泛泛之輩根本不是孩兒的對手,區區妖獸而已,我更是沒有放在眼裡。爹,你只需放寬心地在家等我回來。事成之後,我還陪您喝茶下棋,談笑風生!”
面紅耳赤的榮千富青筋暴起,一手伸出兩指,衝著榮百華點來點去,辭氣激憤地怒斥道:“你說得倒是輕巧,等到時候交起手來,你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妖獸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子就能把你這臭小子給吃咯!”
榮百華皺了皺眉,擺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隱隱閃爍的眼眸仿佛在訴說著心裡的不甘,對父親的嘲諷很是不滿。
“爹,請您相信我,孩兒真的已經今非昔比了!”
“今非昔比?”榮千富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虎視眈眈地凝視著他,進而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你初上神宗不過一年而已,能學到什麽本事?恐怕都是些入門的基礎功吧?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對付毛頭小賊還行,可要對付異族的妖獸,就是十個你一起上也未必打得過!”
榮百華直起身子,挺起腰板,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師父教導有方,孩兒一年下來,已是收獲頗豐。對付一個妖獸而已,孩兒有必勝的把握!”
“哼!口出狂言,大言不慚!”榮千富怒目圓睜,火冒三丈地指責道,“為父以為,在神宗歷練一年,會讓你更加成熟穩重一些。結果到頭來,你還是一個只會埋頭苦乾,不懂變通的無知小兒!”
一聽這話,榮百華頓時就惱火起來了。一氣之下,直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站在了屋簷下,伸直了雙手,攤開掌心置於胸前,以一種詭異莫測的手法來回擺動,轉眼之間,掌心之上便已經凝聚了一道又一道無形的內力。
榮百華得心應手,駕輕就熟,一臉的雲淡風輕,風平浪靜,絲毫不覺得費力。
隨著他猛地用力向前一推,這股無形的強大氣流便徑直向前湧了出去,猶如饑腸轆轆的虎豹豺狼一般,氣勢洶洶地奔向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不出片刻,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湖面於一瞬間蕩起了驚濤駭浪,接二連三地爆發出一道又一道水柱,自下而上地猛烈升起,直衝雲霄,一時之間,排山倒海,波濤萬頃,環環相扣,井然有序,霸氣側漏,勢不可擋,致使場面一度十分壯觀!
洶湧澎湃的水花濺射到周遭的花花草草上,引得它們一陣顫動,像是因感受到榮百華的強大氣場而瑟瑟發抖,遲遲緩不過來。
緊接著,榮百華長舒一口氣,將雙手橫著置於腹部前,掌心向上,手背朝下,自下而上地緩緩挪至胸口處,以穩定內力,鞏固真氣,再把手掌調轉了個方向,掌心向下,手背朝上,自上而下地慢慢挪至腹部處,以氣沉丹田,完成收尾。然後,散布在周身的內力才逐漸消退,回歸平靜。
榮百華邁著沉重有力的步伐,高視闊步地來到榮千富面前,伸出一隻手指著外面,振振有詞道:“爹,您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實力,您現在還覺得我不是那妖獸的對手嗎?”
榮千富眉梢一緊,心中一陣觸動,覺得他在神宗的這一年倒是沒有白學,相比以往好吃懶做、養尊處優的他來說,現在的他,多了一份大義凜然,也多了一份正氣浩然;多了一份俠義心腸,也多了一份古道熱腸。可盡管如此,榮千富始終是有所顧慮,惴惴不安,有了他娘的前車之鑒,自己終究是不敢讓華兒冒此等風險。
於是乎,他首鼠兩端,左右為難之下,還是固執己見,毫不退讓地勸阻道:“妖獸有強有弱,難道你真以為,就憑這引起波瀾萬丈的雕蟲小技,就能降伏的了它了嗎?倘若你們之間實力懸殊,你照樣是死路一條!”
“孩兒可以保證,死的一定是妖獸,而不是我!”
“你拿什麽保證?”
“就拿孩兒的命!”榮百華斬釘截鐵地說,“孩兒一定會平安歸來,安然無恙地站在爹面前!”
語畢,雙方便是默不作聲,不再說話。
周遭靜得出奇,靜得只能聽到雨水“滴答滴答”從天而降的聲響。
雖說場面陷入了沉寂當中,但他們心裡卻是在默默打著各自的算盤。
誰能想到這父子二人剛一見面,愣是把“喜怒哀樂”嘗了個遍。哦!不對,他們經歷了見面之喜,爭辯之怒,談笑之樂,倒是還沒有經歷過往事之哀。不過看這萬馬齊喑的架勢,離“哀”也不遠了……
只見榮千富的喉結一陣蠕動,面露難色,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憂心忡忡地問:“你還記得你娘是怎麽死的嗎?”
“記得……”榮百華面無人色,用一種凶神惡煞的神情,直勾勾地目視著前方的瀲灩波光,咬牙切齒地說,“孩兒六歲那年,爹還沒有掌握經商之道的訣竅,我們也還是鶉衣百結的窮苦人家,只能住在一間一無所有,環堵蕭然的毛胚房內。我們雖不富裕,卻也過得逍遙自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生愜意。誰知有一天,一個身負魔氣的彪形大漢突然出現在了我們家門口。孩兒隻抬頭一看,便被他那猙獰的面孔嚇得屁滾尿流,魂不守舍。張皇失措之下,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慘叫。正在屋內燒飯的娘親聞聲而來,見到是異族之人,提起菜刀就要跟他拚個你死我活,無奈這人身強體壯,功法高強,娘親為了救我,就這樣慘死在他的手下了……”
榮千富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擰著眉頭,痛苦不堪地回憶道:“那日為父在外拾柴,誰知剛一回來就看到你娘倒在了你的面前……我不由得打了個激靈,放下背上的柴火就向著你奔突前行,生怕晚了一步,你就會落得跟你娘一樣的下場。”
榮百華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愁眉莫展,悵然若失地說:“無論怎麽說,爹沒能在那人動手之前回來,便已經是晚了一步……”
“我知道……”榮千富一籌莫展,感同身受地說,“那時我匆匆趕到,雖說擋在了你的面前,可心裡同樣是恐懼萬分。那人步步緊逼,眼看就要對我們下手,好在最後一柄長劍從天而降,落在了那人的面前,向外震懾出一到強大的罡氣,嚇得那人落荒而逃,溜之大吉。”
“是啊。”榮百華憂心惙惙,心有余悸地說,“若非是有兩位大俠出手相助,我和爹恐怕也不會有機會站在這裡對峙了。”
榮千富輕聲一笑,氣定神閑地說道:“說來說去,還是你最可笑。為父記得那兩位大俠落地之後,提起劍就向那異族之人追去,連面都不曾露過,可你卻硬說他們是神宗大俠,以至於後來吵著鬧著要拜入神宗門下。”
榮百華的臉上閃過一絲和顏悅色,鎮定自若地說:“神宗貴為天下第一名門正派,不管那兩位恩人是不是出自神宗,孩兒拜入神宗門下都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是啊……為父不得不承認,你拜入神宗門下的決定是對的。畢竟神宗讓你的功法大有長進,還教會你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這些可遠遠不是普通的教書先生所能夠做到的。”榮千富歎了一口氣,把雙手背過身後,望向外面的蒼茫大地,意味深長地說,“可你今日要是也能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話,為父一定會很欣慰的。”
聽到這裡,榮百華眉梢一緊,怒目圓睜,簡單粗暴地瞥了榮千富一眼,相當篤定地說:“除魔衛道、拯救蒼生,就是我所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榮千富皺了皺眉,用一種暗藏殺機的語氣,強裝淡定道:“你當真要一意孤行,跟為父唱反調嗎?”
“爹,對不起。”榮百華平心靜氣地致歉道,“這是孩兒的必經之路。我上神宗拜師學藝,勤學苦練,朝乾夕惕,發憤忘食,就是為了這一天。既然身為神宗子弟,我就得為這天下人做點什麽。這不光是我的意思,也是師父的意思,這是我歷練的一個好機會,否則怎麽對得起我所學的這一身本領?”
“華兒……”榮千富驚慌失措,忐忑不安地說,“為父怕……”
“怕什麽?怕我落得跟我娘一樣的下場嗎?”還沒等榮千富說完,榮百華便搶先一步答道,“爹,你放心吧,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我會讓無惡不作,罪行累累的妖獸付出代價,而不會平白無故地搭上自己的一條性命。若是爹還不放心,我可以給爹一個承諾。如若不敵,定當走為上策,絕不硬拚。”
榮千富面色凝重,臉色愈發的難看,在心中好一番糾結過後,隻得心力交瘁地扼腕歎息道:“也罷。你既執意如此,為父也奈何不了你。只不過在你臨走之前,可否再答應為父最後一個請求?”
“父親但可直言。”
榮千富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瀟灑自如地揮一揮衣袖,別有深意地說:“快到午膳時間了,可否在府裡用完膳再走?畢竟……我們父子倆已經沒有好好地聚在一起吃過一頓了……”
榮百華心中一震,身子一顫,父親卑微的言語中是說不完的愁苦,道不盡的辛酸。
“是。”榮百華不假思索地答應道,“就算爹不說,孩兒也會主動提出這一點的。”
聽到這裡,榮千富的眉梢才逐漸松弛,身體才逐漸放松下來,進而輕聲一笑,豁然開朗道:“正好讓你小子嘗嘗我最新聘用的庖廚的手藝。”
“哦?”榮百華的眼睛倏的一亮,饒有興致地問,“在孩兒離去的這一年裡,爹還換了個庖廚?”
“不錯。”榮千富心如止水地說,“此人名為柳樹,廚藝精湛,手法嫻熟,高深莫測,做的一手菜肴往往令人垂涎欲滴,口角流涎。”
“有這麽厲害?”榮百華挑了挑眉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表示懷疑地問。
“那是當然。”榮千富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你還不相信為父的眼光?既然是被為父看上的人,那還能差到哪裡去不成?”
榮百華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心潮澎湃地說:“當年娘親所做的菜肴已是令我們父子二人垂涎三尺,愛不釋口。娘親的廚藝尚且如此,難道爹口中所說的柳樹,比娘親還要厲害不成?”
榮千富自信一笑,胸有成竹地說:“你就瞧好吧,今天算你有口福了。經過為父的專業品鑒,柳樹的廚藝簡直跟你娘不相上下、伯仲之間 ,甚至比你娘的還要好上那麽一點點。為父怕你嘗過之後,都舍不得回神宗了呢!”
“哈哈……”榮百華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迎著他的話說下去道,“既然爹都這麽說了,那孩兒今天非要好好的品嘗一下這位柳先生所做的菜肴不可,不然倒是要成了人生的一大憾事了。”
榮千富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興致衝衝地說:“華兒,你在此處稍等片刻,為父先去命人喚來柳樹,讓他從今往後多做幾道菜肴!”
說完,便要向外走去。
可就在這時,榮百華卻是突然伸出一隻手把他給攔了下來,急急忙忙地勸阻道:“父親且慢!就讓孩兒親自去找柳先生吧,除了告知他多準備幾道菜肴之外,順便一睹他的風采。聽爹對柳先生這般讚不絕口的,孩兒倒是愈發好奇,這柳先生究竟是何許人也了。”
“哈哈。”榮千富眉飛色舞地笑了笑,興致勃勃地打趣道,“你不是說你剛剛回府,連自家的路都認不清了麽?難道還能找到柳樹所在的灶房?”
榮百華淡然一笑,從容不迫地說:“還請爹放心,阿寬就在門外。孩兒雖不認路,但阿寬卻是認識,讓阿寬帶我去找他就好了。”
榮千富慢慢悠悠地點了點頭,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再三思索過後,一本正經地答應道:“也好,那就讓阿寬帶你前去找他。你想吃什麽隻管與他說就行,大可不必拘束,吃飽了才有力氣去對付妖獸。”
“是。”榮百華識趣地雙手作揖,畢恭畢敬地說,“孩兒遵命。”
……
榮百華離開榮千富的臥房以後,發現外面仍是下著蒙蒙細雨,但乖巧懂事的阿寬一見少爺出來了,便火急火燎地迎上前去,並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少爺,您出來了。”
“嗯。”榮百華輕輕回應了一聲,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阿寬,帶我去找負責我爹膳食的柳樹柳先生。”
“柳大人?”阿寬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這好端端的,你跑灶房找他幹嘛呀?”
榮百華當即就“嘖”了一聲,略顯不滿地嗔怪道:“不該問的別問,你只需帶我去找就好了。”
“是。”阿寬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道,隨即撐著油紙傘,一路護送著榮百華往灶房的方向走去。至於他自己,有半邊身子都是裸露在外,任憑風吹雨打,劃過臉頰。
不過這點小挫折都不是什麽問題,別讓少爺給雨淋濕了才是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最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