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王熙堯感到萬分詫異,就連王沛琛都是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這好端端的,怎麽把二弟也給叫上了?
王沛琛雖是不情不願,不過也沒有站出來阻止,父王能答應跟自己出去賞櫻已是仁至義盡,若是自己再提出與之相悖的意見惹他不快,他怕是要收回成命、就此罷手了。
於是乎,王沛琛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終究是選擇了沉默不語、一言不發,凡事皆是為了大局著想,這委屈一小會兒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王允川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當即就“嘖”了一聲,進而把手向下一揮,義憤填膺地厲聲呵斥道:“廢話!除了你,還能是誰?”
一聽這話,好吃懶做的王熙堯頓時就慌了神。
只見他心中一震,身子一顫,就跟蔫了似的,稍稍佝僂著身子蜷縮成一團,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楚楚可憐的無辜模樣,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吞吞吐吐地婉拒道:“父王……我……我就不去了吧……”
“不行!”王允川二話不說地一口拒絕道,“你不去,難道就留在府裡醉生夢死嗎?好歹也得給我出去逛逛走走才行,否則你這一天到晚待在府裡不出門的,到最後都成了什麽樣子了?”
“可是我……”
“沒有可是!”還沒等王熙堯說完,王允川便是毅然決然地打斷道,“這事兒就這麽定了,你要是敢說半個‘不’字,後果自負!”
王允川霸氣側漏、氣勢逼人,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氣呼之欲出,勢不可擋的王者光輝纏繞在他的周身,令人聞風喪膽、大驚失色。
王熙堯即使是他的兒子,也實在是拗不過自己的父王,到最後隻得哭喪著臉,用一種失魂落魄、灰心喪氣的語氣,勉為其難地答應道:“是,兒臣遵命。”
王允川閉了閉眼,心滿意足地默默頷首,進而猝不及防地輕聲喚道:“李公公。”
“老奴在。”看熱鬧正看到興頭上的李保春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進而火急火燎地迎上前來,張皇失措地回應道,“城主有何吩咐?”
王允川長舒一口氣,直起身子,挺起腰板,鄭重其事地下令道:“傳令下去,就說本王明日有事,務必讓袁愛卿早些準備明日的征收賦稅一事,本王隔日會去清筱玉府查看。要是讓本王發現國庫裡的金銀財寶不對數,後果他知道。”
“是。”李保春毫不猶豫地答應道,“老奴這就差人去辦。”
緊接著,王允川的眼珠子於眼眶中來回轉動,時而把視線放到王沛琛的身上,時而把視線放到王熙堯的身上,飄忽不定的眼神不自覺地瞥向四面八方,好像是在思索著些什麽。
待到他重新入座以後,最終還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王沛琛的身上,並饒有興致地說道:“琛兒,要不你也來跟本王下一局?”
王沛琛的心中一陣觸動,進而惶恐不安地雙手作揖,提心吊膽地答道:“孩兒棋藝不精,還請父王高抬貴手。”
說罷,便和王熙堯交換了位置,由王沛琛取而代之。
王沛琛棋藝不精是真的,但即使他當真擁有高超的棋藝,也不會不明白自古以來跟君王下棋,就沒有贏這一說的道理。
無論如何,在這場棋局中,王沛琛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求得父王的歡心。
王沛琛若是可以引得父王誇耀或是博他一笑,那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只是王沛琛每每想到眼前坐著的,是自己的殺母仇人兼父親時,他心中便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一時之間,心如刀割、萬念俱灰。
然而不管自己有多麽恨他,也不得不對他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違背自己的意願辦事,往往是令王沛琛最為痛心疾首之處。
只可惜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王沛琛為了顧全大局,隻好隱忍不發、按兵不動,畢竟成大事者,皆經歷過委曲求全的低谷。
王沛琛盡管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心緒,卻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顫抖的手,這不是因恐懼而瑟瑟發抖,而是因心底的憎恨和厭惡,才有種忍不住要對王允川大打出手的衝動。
王沛琛的手顫抖得如此明顯,王允川又怎會看不出來?
就現在而言,王沛琛落子的時候竟還沒拿穩手中之棋,致使它莫名其妙地墜了下去,掉在棋盤上發出一陣極為清脆悅耳的聲響,但那也可以是死神靠近的腳步聲。
王允川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惡狠狠地瞪了王沛琛一眼,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怒色,就連苦無也因察覺到了王沛琛微妙的情緒變化而不由得眉梢一緊,實屬為他擔憂。
王沛琛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愁眉不展、神色愀然,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額頭上已然生出粒粒汗珠。它們沿著臉頰順流而下,滑至下巴處又稍作停留,然後才如同一顆沉甸甸的隕石一般從天而降,很是突然地飛流直下三千尺,發出不小的動靜。
王沛琛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止不住地喘著粗氣,臉上的細皮嫩肉都開始微微顫動,像是害怕到了極點。
他嘗試著深吸一口氣,調整一番狀態,整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只可惜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
王允川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用一種暗藏殺機、別具一格的獨特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已然察覺到了王沛琛的不對勁兒。
場面一度失去控制,陷入了沉寂當中,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靜得可以將王沛琛的呼吸聲聽得一清二楚,就連空氣當中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
就在這時,王熙堯突然忍不住輕蔑一笑,神色自若地伸出一隻手搭在了王沛琛的肩膀上,不屑一顧地冷嘲熱諷道:“我說太子殿下,父王的棋藝縱使再怎麽高超,你也用不著緊張到這種地步吧?你看看你,這麽短的時間內都已經冒出這麽多冷汗了。”
“你閉嘴!”王熙堯話音剛落,王允川便是面紅耳赤、辭氣激憤地厲聲呵斥道,愣是把王熙堯嚇了一跳。
王熙堯的心中像是有萬千羊駝奔騰而過,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驚恐萬狀的神情,直勾勾地凝視著王允川,隻覺得自己這回挨罵當真是莫名其妙的。
太子棋下不好惹怒了父王,父王怎麽偏偏把火撒到自己身上來了?
王熙堯不自覺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稍稍低頭,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瞥,而後便是默不作聲、不敢說話了。
王允川惡狠狠地喘了一口粗氣,已然是怒火中燒、牛氣衝天、氣不打一處來。
他知道王沛琛為什麽會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就他這反常的樣子,苦無差不多也可以猜得出來,沛琛兄大抵又是因為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故而才會這般六神無主、神遊天外了。
滿臉通紅的王允川終於是忍無可忍,只見他憤憤不平地把手上的棋子往棋盤一砸,棋子通過與棋盤的碰撞,愣是迸射到了王沛琛的腦門兒上!
王沛琛的身體有一陣明顯的抽搐,想來這一棋彈到腦門兒上,一定是疼得不輕。
內心的倍感煎熬和外界的痛苦不堪使得王沛琛有些抑製不住自己的天性,眨眼之間,淚水已然在他的眼眶中打轉,只是他強忍痛楚,盡量不讓它流露在外而已。
面對此情此景,苦無不禁面露難色,臉上滿是猶豫不決、左右兩難的複雜神情,內心好一番掙扎過後,正氣浩然的他總算是看不下去了。
只見他堅定不移地上前一步,識趣地雙手作揖,慌亂不安地開口求情道:“城主,太子殿下……”
“誒!”還沒等苦無說完,王沛琛便是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擋在面前,斬釘截鐵地說,“你們通通給我退下,我和琛兒需要單獨談談。”
“是。”李保春和王熙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一聲,而苦無則是愣了一會兒後,才遲疑地答道,“是。”
苦無愛莫能助,拿他沒有辦法,隻得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進而先行一步回靜心別院等他。
現場的涼亭之下,唯獨留下王允川和王沛琛父子二人對面而坐。
就現在的形勢來說,簡直不能用尷尬二字形容。
王沛琛閉了閉眼,輕而易舉地從眼眶中擠出一滴淚水,進而顫抖著聲線,怯生生地喚道:“父王……”
說罷,王允川當即就伸出雙手從石桌上一揮而過,把井然有序的棋盤打落在地,發出一陣“劈裡啪啦”的嘈雜聲響,排山倒海、來勢洶洶。
王沛琛被嚇得不敢支聲,只能暗暗喘氣、默默流淚。
“你是不是還在想著那個女人!”王沛琛沒有說話,“我讓你別想她!別想她!你怎麽就是不聽呢!逝者已矣,徒歎奈何!你現在還想著你娘又有什麽用?!”
王允川說得簡單,可王沛琛卻是永遠也不能忘記,當年父王醉得不省人事、神志不清,硬生生地打死了母后一事。
這件事情猶如刀刻斧鑿一般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不敢忘記。
“父王……”王沛琛鼓起勇氣,心如死灰地問,“您當年……究竟為什麽要殺母后呢……”
此言一出,王允川便是眯起了眼睛,用一種深不可測的詭異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辭氣激憤地怒斥道:“本王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那是因為酒後亂性,才導致本王一時失手誤殺了她!本王已經跟你解釋過不下數回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王沛琛皺著眉,苦著臉,用一種相當絕望的語氣,嘶啞著聲線,心灰意冷道:“兒臣不想怎樣……兒臣只是放不下母后罷了……”
“你……”王允川伸出一隻手指著他,不過卻是欲言又止,伴隨著喉結的一陣蠕動,更是不由自主地把要說的話給咽了回去,而後隻得重新組織一番語言,怒氣衝天地批評道,“哼!執迷不悟、冥頑不靈!本王好心好意地勸你,你為什麽就是不聽呢!”
“父王……您生性直爽、放蕩不羈,您放得下母后,可兒臣卻是萬萬放不下她呀!”王沛琛聲嘶力竭地咆哮道,已然哭成了一個淚人。
王允川身心交病地長歎一口氣,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道:“你放不下又能怎麽樣呢?男兒有淚不輕彈,每當你想到她就總是哭哭啼啼的,這樣成何體統?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在自己人面前這樣也就算了,可你要是膽敢在外人面前這樣又哭又鬧的話,本王就讓你落得跟那個女人一樣的下場!”
王允川說一不二、言出必行,王沛琛知道他所言非虛,不過仍是止不住地連聲啜泣,情緒似乎在悲傷到了極點之後,便不再是自己所能夠控制的了。
王允川直接氣憤得站了起來,轉過身,回過頭,不想再看王沛琛一眼,進而一邊往前走了兩步,一邊把雙手背過身後,心力交瘁地歎了一口氣,有所感慨道:“在你母后走的這些年裡,本王可一直是幾次三番地包容你,哪怕你惹本王不快了,本王也僅僅只是將你關禁閉以示警醒而已,從未有過要剝奪你太子之位的意思。琛兒,我勸你還是不要惹本王的為好,否則到最後連這太子之位都沒得坐!”
王允川越是這麽說,王沛琛便越是對他恨之入骨。
時至現在,他更是已經迫不及待要讓王允川退位讓賢,交出傳城玉璽了。
“是……”王沛琛再度啜泣了一聲,進而站起來走到他的身後,衝著他的背影雙手作揖,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不懷好意地答應道,“兒臣遵命。”
王允川轉身回頭,微微歎息,緩緩將他扶起,而後板著一張臉,一本正經地說:“琛兒,本王沒有要針對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本王還是不得不再三提醒你,你可一定要好自為之才是。”
“謝父王警醒。”王沛琛抹去眼角的淚水,假仁假義地答應道,“兒臣明白了,今後一定注意。”
“嗯……”王允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進而瀟灑自如地揮一揮衣袖,正色莊容地吩咐道,“退下吧。”
“兒臣告退。”
得到王允川的應許後,王沛琛便是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邁著沉著穩重的步伐往自己的靜心別院而去,腳步略顯著急,顯然還是心緒難平,遲遲無法冷靜下來。
而此時此刻,苦無也正好在王沛琛的院落裡來回踱步,焦頭爛額、憂心如焚,很是擔心沛琛兄的安危。
他時不時地踮起腳尖,翹首以盼、望眼欲穿,突然,他遠遠地看到一個倉促慌亂的身影正往這邊走來。
隨著苦無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他赫然發現,沛琛兄終於安然無恙、清泰無虞地平安歸來了。
看到此處的苦無欣然自喜,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進而一個箭步,火急火燎地迎上前去,見面就問:“沛琛兄,王允川沒有為難你吧?”
王沛琛咧開大嘴,憨憨一笑,露出一抹潔白的大牙齒,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故作堅強地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沒有!苦大俠,你就放心吧,父王已經殺了我娘,他不敢再對我動手了,頂多是呵斥我兩句而已,還能怎麽為難我呢?”
“那就好……那就好……”苦無松了一口氣,面色凝重,愁眉莫展地慶幸道,“我一猜就知道你們是為了此事鬧別扭,剛才真是太驚險了。沛琛兄,以後在王允川面前,還是要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為好,免得節外生枝,橫生變故。”
“知道了。”王沛琛自信一笑,鎮定自若地答應道,“苦大俠你就放心吧,我以後一定會收斂一些的。”
苦無心潮起伏地點了點頭,很是欣慰地自言自語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對了。”王沛琛忽然想起來說,“讓舍弟跟我們一同出遊,是苦大俠你的主意嗎?”
“嗯,是我的主意。”苦無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承認道,“當時情況緊急,王允川首鼠兩端、搖擺不定,我為了計劃能夠順利進行,便隻好以撮合你們兄弟二人之間的關系為由,讓他一口答應。沛琛兄,我擅作主張,你不會怪我吧?”
“怪你?”王沛琛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嘴角上揚到極致,輕聲一笑,泰然自若地說,“怎麽會呢?苦大俠反應迅速、急中生智,我感謝苦大俠都來不及,又怎麽會責怪於苦大俠你呢?”
苦無微微一笑,伸出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意味深長地安慰道:“忍辱負重、臥薪嘗膽。沛琛兄,再忍忍,曙光,就快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