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的氛圍當中,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就連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
緊接著,兩人慢慢悠悠地回到座位上,繼續對面而坐。
可方知有卻是眉頭緊鎖,臉上滿是猶豫不決、左右兩難的糾結神情,遲遲做不出決斷,而後大腦飛速運轉,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才慎重地問道:“苦大俠要我做的,僅僅是在事成之後,將其取而代之嗎?”
“沒錯!”苦無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道,“就這麽簡單,其余的事情只需交給我,方大人只需在恰當的時機出面即可。我身為王允川身邊的謀士,自會向他舉薦大人您。”
聽到此處,方知有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向苦無投去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什麽?!苦大俠已經成為城主身邊的謀士了嗎?”
“正是。”苦無淡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我思來想去,覺得只有深入敵營,才能順風順水地展開一系列計劃。如此,方可顧全大局,而不會誤了正事。方大人也知道,王允川這人的心思飄忽不定、難以捉摸,萬一什麽時候就突然做出了跟我們的意願背道而馳的決斷,致使場面失去控制,甚至一發不可收拾的話,那我等就將前功盡棄、功虧一簣,而我身為王允川身邊的謀士,還可找機會從中諫言,利用他對我的信任,對其進行洗腦,讓他按照我的計劃走,從而神不知鬼不覺地令其步入深淵、無法自拔。”
“苦大俠果然是好算計啊!”方知有止不住地默默頷首,由衷讚歎道,“城主自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殊不知苦大俠早已計劃好了一切,就等著他自己上鉤,溫水煮青蛙了。”
苦無微微一笑,言歸正傳道:“方大人與其讚不絕口地誇我,倒不如先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現如今可是萬事俱備,只欠方大人您這一陣東風了。”
方知有鎮定自若地笑了笑,饒有興致地說:“苦大俠準備好一切之後才來找我,我若是不答應苦大俠的話,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苦無微微抬頭,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直勾勾地注視著方知有,試探性地問:“聽方大人這話的意思,是答應我了?”
“苦大俠盛情相邀,我若是不答應,這於情於理皆是說不通呀!”方知有言簡意賅道。
一聽這話,苦無不由得欣然自喜,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興高采烈、心花怒放地歡欣鼓舞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有方大人鼎力相助,沛琛兄的王位定是手到擒來!”
“苦大俠還是先不要高興得太早才是。”方知有憂心忡忡、顧慮重重地說,“袁今夢是城主親手提拔,說白了,就是城主安插在朝野的爪牙。與其說是高高在上、位高權重的戶部尚書之位在罩著他,倒不如說是城主憑借自身的王權在庇佑著他。他既然是城主的勢力之一,那麽苦大俠想要扳倒他絕非易事。”
“用不著方大人提醒,這點我自然知曉。”苦無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說,“只是我已經跟沛琛兄和諸位大人商量好了製敵的策略,就等著明日得以順利地開展實施,小小的袁今夢鐵定是我們的囊中之物,只可惜他剛剛上任就要卸任,恐怕是為官時長最短的一位戶部尚書了。”
方知有輕聲一笑,興致勃勃地打趣道:“苦大俠這般勝券在握、信心十足,倒是令我有些好奇,到底是想到了什麽好法子才能讓苦大俠這樣胸有成竹地放下狠話了。”
“方大人想知道?”苦無挑了挑眉頭問道,頗有一番挑逗的意味。
方知有的臉上透露出一絲雲淡風靜和風平浪靜,進而從容不迫地答道:“苦大俠若是想說,我便洗耳恭聽;苦大俠若是不想說,我也絕不強求。”
苦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打轉,好像是在思索著些什麽。
方知有乃是原戶部尚書,對這征收賦稅的流程應該最為了解才是,或許自己細細詢問,還能從中問出什麽對自己有利的線索來。
於是乎,苦無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衝著方知有憨憨一笑,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也罷,反正現在為時尚早,我也不急著回去,就再跟方大人叨擾兩句好了。”
“願聞其詳。”方知有用一種殷切盼望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苦無,平心靜氣地說道。
苦無長舒一口氣,振振有詞地娓娓道:“明日便又是到了王允川征收賦稅的月初了,這回我打算讓剛剛上任的袁今夢前去收稅,等到他將收過來的稅款送入清筱玉府的國庫之時,我再悄無聲息地偷偷從中搬運出一小部分,然後把這一小部分於不知不覺中送入袁今夢的私人府邸,來他一個借刀殺人、栽贓陷害,王允川要是得知自己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下屬竟然膽敢背叛自己,斷然是忍不下這口氣,定會叫他付出血的代價,屆時袁今夢的戶部尚書一職空缺出來,方大人您便有見縫插針的機會了。”
方知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進而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口中發出“嘖”的一陣清脆聲響,而後興致衝衝地問:“苦大俠果然是足智多謀、深謀遠慮,不過我更想知道,苦大俠的這一項計劃得以順利實施展開的依據是什麽呢?”
“依據?”苦無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閉了閉眼,輕蔑一笑,神色自若地說,“方大人是想問我整項計劃得以進行的前提嗎?”
“可以這麽說。”方知有的臉上閃過一絲和顏悅色,“苦大俠制定作戰策略的時候,總得考慮周全、面面俱到吧?不僅僅隻想到它的利處,而且還要想到這項計劃的弊端才行,只有未雨綢繆,才能以防萬一。苦大俠既然這般自信滿滿、勢在必得,想來一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在精明的人也有出差錯的時候,我不敢說自己可以穩操勝券,但在有方大人相助的前提下,我起碼可以說王允川勝算渺茫。計劃諸多遺漏之處,還請方大人斧正。”苦無更進一步地說,“我之所以這樣計劃,有兩個前提。一是王允川貪財,就憑他那荒淫無道、揮霍無度的性子,想來也是需要隔三差五地跑到國庫動用公款,而他對錢財十分敏銳,國庫當中倘若少了幾錠銀兩,或許還有蒙混過關的機會,但若是少了整整一箱,保證他會一眼看出,並對此事追查到底,絕不姑息,敢問方大人,在下說的,對否?”
“嗯……言之有理。”方知有心潮澎湃地點頭認可道,“這的確符合城主的性子,那敢問苦大俠,第二點依據是什麽呢?”
苦無的眼睛一閉一睜,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進而條理清晰地說:“第二點,王允川的眼裡容不下任何沙子。他橫行霸道、殘忍好殺,倘若有人膽敢背叛他,他定會將那人千刀萬剮、五馬分屍。綜上所述,這兩點前提便是我的計劃得以順利實施展開的依據,只要我從中斡旋一番,便能將它們調轉到各自的矛頭上,令其發揮最大的作用。袁今夢下台,指日可待。”
方知有心如止水地點了點頭,深表讚同道:“苦大俠才智過人、籌謀得當,實在是令我欽佩不已,不過我還是有一點十分好奇,想要向苦大俠討教一二。”
“方大人請講。”苦無心平氣和地追問道。
方知有正襟危坐,直起身子,挺起腰板,有條有理地說:“城主對每月月初的征收賦稅一事,一向是極為重視,只因那是他橫征暴斂、牟取暴利的絕佳時機,我擔任戶部尚書數十年來,向來都是他親自攜重兵執行這項任務,我堂堂戶部尚書,反倒是一點機會都沒有。我也曾三番五次地向城主諫言,覺得這種事情理當交由我來做,無奈城主一意孤行、固執己見,幾次三番地回絕我,還說什麽我年事已高,這種瑣事交由他親自去做就可以了。”
“哈!”苦無的嘴角上揚到極致,一時沒忍住,竟情不自禁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臉上的表情笑成一團,已然沒了正形。
方知有眯起了眼睛,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眼,其味無窮、深不可測。
苦無匆匆反應過來後,趕緊收起了自己肆無忌憚的笑容,進而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強壯鎮定,忍住不笑,不過嘴角仍是掛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而後還是忍俊不禁道:“王允川真這麽說?”
方知有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長歎一口氣,進而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心力交瘁地說:“千真萬確,印象深刻呐!”
說罷,苦無又是止不住地燦爛一笑,興趣盎然道:“沒想到王允川為了從中弄到更多的不義之財,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倒也是有些令人唏噓了。”
“是啊,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搞不清楚,究竟他是君主還是我是君主?恐怕也就是在那時候,他才會難得地關心臣子了。”方知有哭笑不得地說,“你說他又是何苦這樣自欺欺人呢?他身為一城之主,卻還要紆尊降貴,親自去征收賦稅,這其中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非要憑借一己之力操辦這事兒,就怕有人跟他搶似的。”
苦無輕聲笑笑,氣定神閑地回應道:“人們往往都不放心把自己最為珍視的東西交由他人處理,就像大人您不願意把戶部尚書一職交到奸邪之輩的手裡一樣。”
“哼。”方知有發出一聲冷笑,進而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悠哉悠哉地說,“縱使我不願意又能怎麽樣呢?到最後我還是留不住它,叫他落到了袁今夢的手裡,我現在隻盼著他不要借著戶部尚書的職位之便,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才好啊!”
“方大人要相信,是你的終究是你的。所有失去的都會另一種形式回歸。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方大人不妨從另一個角度想想,王允川替您攬下這活親自前去征收賦稅,倒是讓您自己悠閑自在,省了不少工夫。說到底,您倒是撿了個大便宜呢!”苦無有意無意地開玩笑道。
“苦大俠可莫要再取笑我了。”方知有精疲力盡地揮了揮手,有氣無力地說,“我倒是寧願城主把這差事讓給我,別讓我歇著才最好呢,否則按照他冥頑不靈、偏執不化的性子,非要咄咄逼人、巧取豪奪不可,有的窮苦百姓交不上這錢,那等待他們的就只能是牢獄之災或是死路一條了。”
苦無稍稍低頭,歎了一口氣,表示讚同地附和道:“王允川得隴望蜀、貪得無厭,一切只因利欲熏心,導致他在橫征暴斂這一方面非要親自上陣,否則便是寢食難安、提心吊膽、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誒!苦大俠這話倒是說到點上了!”方知有的腦袋向前傾了傾,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一手伸出中指和食指,上上下下地衝著苦無點來點去,無比激動地一針見血道,“其實我剛才要說的重點也並非是在此處,只是不知怎麽的,就被苦大俠扯到這上面來了。對於征收賦稅一事,城主他是鐵了心地要親自動手,我不知道苦大俠能用什麽辦法讓他回心轉意,把這件事情全權交由袁今夢處理呢?若是不能解決這一點,那苦大俠的整項計劃可是就沒法進行下去了呀。”
苦無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地笑了笑,別有深意地問:“方大人難道忘了剛才我與您說過自己的身份麽?”
“謀士?”方知有忽然想起來說。
苦無直接微笑著從石凳上站了起來,一邊轉過身、回過頭,一邊把雙手背過身後,往前走了幾步,把目光聚集到一望無際的田野當中,義正言辭地說道:“我通過種種機緣巧合成為王允川身邊的謀士,他現在對我可謂是深信不疑,只要我從中諫言,方大人還怕他不對我言聽計從不成?”
方知有閉了閉眼,同樣起身往前走去,與之並排而立,進而瀟灑自如地揮一揮衣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提醒道:“苦大俠未免把城主想的太簡單了些吧?”
聽到這裡,苦無當即就皺了皺眉,進而就跟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而後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方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苦大俠或許不會想到,看似天衣無縫、萬無一失的計劃當中,其第一步才是最具挑戰性的一步。”方知有從容不迫、慢條斯理地說,“想當年我也是城主毫不懷疑的股肱之臣,不管大事小事,我多多少少總能有點從中斡旋的余地,唯獨征收賦稅這件事情,城主非要親自著手處理,偏偏跟我過不去。也是因為這件事情,才導致我跟他之間的關系日漸疏遠,漸漸生出嫌隙,以致給了其他人趁虛而入、博取信任的機會,再加上我後來在朝堂上的公然彈劾,更是令他對我失望透頂,至於我辭官隱退、告老還鄉,則是他忍無可忍、一氣之下所做出的決斷了。”
“王允川的立場真有這麽堅定?”苦無的眼眸隱隱閃爍,不敢置信地確認道。
方知有暗暗一笑,有條不紊地說:“苦大俠若是不信,但可一試。正好讓我也開開眼界,除了太子和二皇子,我還真沒看到過城主讓其他人處理此事呢。”
苦無擰著眉頭,心中一震,身子一震,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背後愣是冒出一堆冷汗來,不知是在何時,竟然就連額頭上也已經生出粒粒汗珠,它們沿著臉頰順流而下,滑至下巴處時又稍作停留,然後才像沉甸甸的隕石一般從天而降,毫不留情地墜了下去,發出不小的動靜。
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伴隨著他的喉結一陣蠕動,苦無這才重新組織了一番語言,顫抖著聲線,惶恐不安地自言自語道:“如果屆時不是袁今夢去征收賦稅的話,那我所制定好的計劃根本無從施展,一切都得推倒重來,到時候影響大局,後果不堪設想。更何況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其它可以對付袁今夢的辦法了……”
苦無神色愀然、面色凝重,一時之間,五味雜陳、百感交集,臉上更是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複雜神情,已然是惴惴不安、心慌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