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沛琛看著苦無這般天真爛漫、純直可愛的樣子,嘴角竟不由得微微上揚, 進而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覺得苦無這副模樣好生平易近人,倒是令自己有些忍俊不禁了。
“我記得雨禾村再怎麽遠,也不過就是六七裡的樣子。苦大俠往返一趟,不至於累成這般氣喘如牛、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吧?”王沛琛的腦袋向前傾了傾,挑了挑眉頭,饒有興致地問。
“誒!”苦無瀟灑自如地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如沛琛兄所言,雨禾村遠倒是不遠,只不過我總是動用輕功、一路狂奔,這千趕萬趕的,稍微急了些,故而趕得大汗淋漓、汗流浹背的,相信沛琛兄也能理解了吧?”
“理解是能理解。”王沛琛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氣定神閑地提出疑問道,“不過我卻是有點想不明白了,這是有人在背後追苦大俠, 還是事情到了十萬火急、刻不容緩的地步,竟叫苦大俠這般心急火燎、焦頭爛額!苦大俠就是當散步一樣慢慢悠悠地走著去也是無傷大雅啊, 又何必如此心急如焚、慌慌張張的呢?”
苦無稍稍抬頭,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口中更是發出“嘖”的一陣聲響,略顯不耐煩地說:“沛琛兄,我們有一說一,這事兒雖然還沒緊張到火燒眉毛的地步,但肯定是越快處理完越好,否則我這心裡便一直是惴惴不安、張皇失措。你捫心自問一下,換作是沛琛兄你,不把這事兒處理乾淨的話,你心裡的大石頭能落地?”
王沛琛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尷尬地笑了笑,極其不自然地回應道:“倒還真是不行。”
“那不就得了。”苦無“啪”的一聲拍了拍手,趁熱打鐵道,“更何況我又不光是因兩邊來回跑才這般氣喘籲籲的,跟方大人聊了這麽久,不口乾舌燥才怪呢!”
聽到這裡,王沛琛就跟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當即就提起了一絲興趣,格外好奇地問:“苦大俠已經見到了方大人,並跟他交代好相關事宜了?”
“那是。”苦無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相當自然地篤定道,“不然我去這麽長時間,沛琛兄當我是遊山玩水去的?”
此言一出,王沛琛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進而興致衝衝地打趣道:“苦大俠說話倒是越來越幽默風趣了。”
苦無與之相視一笑,進而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也罷,沛琛兄,言歸正傳,咱們還是先別開玩笑了,我這兒有件事情要與你商量商量。”
“還有事兒商量?”王沛琛瞪大了眼睛,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苦無,不敢相信地說,“難道先前是疏漏了什麽地方嗎?”
“那倒不是。”苦無揮揮手,有條有理地解釋道,“只是與方大人交談之時,我發現我們的計劃裡還有諸多不足之處需要改進,所以這才打算再找沛琛兄商量商量。”
王沛琛神色愀然,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進而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道:“好,苦大俠,你說吧,到底是什麽事情?”
“便是有關待會兒找王允川,勸他將明日的征收賦稅這一任務交由袁今夢處理一事了。”苦無毫不避諱地如實相告道。
“這件事情?”王沛琛眉梢一緊,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目光當中充滿了不可思議,“這件事情早有決斷,難道還有什麽好說的嗎?”
“沛琛兄別急,且聽我細細道來。”苦無有理有據地安撫道,“據方大人所言,王允川性格執拗、偏執不化,這征收賦稅一事,向來都是交由他自己全權處理,再次的話,那也是交到沛琛兄或是王熙堯的手裡,對否?”
“是,方大人所言非虛。”王沛琛大大方方地承認道,“不過自我兩個月前跟父王攤牌以後,他便再也不曾將征收賦稅一事交給我處理過了,至於我二弟那邊,父王則是覺得他辦事不夠成熟穩重,所以寧願讓自己親自動手,也不太願意讓舍弟動手。”
“那就對了。”苦無更進一步地說道,“王允川這般冥頑不靈、固執己見,難道沛琛兄覺得憑我一己之力,當真能夠勸服得了他麽?”
“不知道啊……”王沛琛向外攤開掌心,並聳了聳肩,一副風平浪靜、雲淡風輕的樣子好像是對此一無所知,“父王陰晴不定,心思更是難以捉摸,他會不會接受苦大俠的諫言我更是無從知曉,但是苦大俠今時今日的身份不同以往, 父王對你更是深信不疑、尊敬有加。我猜想,如果苦大俠開口的話,父王應當是不會駁了苦大俠的面子的吧?”
苦無的眼睛一閉一睜,衝他翻了個白眼,進而發出一聲無比沉重的歎息,連連搖頭,自我否認道:“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全、太過疏忽。諫言的機會只有一次,我們只能期望一次見效,否則三番五次地向他諫言此事,定會讓他以為我別有所圖,屆時倘若引起他的懷疑,我在城主府裡怕是就沒有這麽好混了。”
“苦大俠怎麽知道不會成功?”
“沛琛兄怎麽知道一定會成功?”苦無緊接著他的話反問道,氣勢洶洶、霸氣側漏。
雙方面面相覷,對視一眼,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視著彼此,致使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當中,就連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安靜得出奇,周遭除了微風拂過臉頰之聲和鳥兒啁啾之聲,可謂萬籟俱寂、寂然無聲。
直到王沛琛把手一扭,長歎一口氣,才打破了僵局,“苦大俠, 方大人究竟跟你說什麽了?你怎會突然有這麽多顧慮?”
苦無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 惶恐不安、憂心如焚地說:“沒什麽,方大人只是替我糾出了很多我一直沒有想到的漏洞罷了。方大人深諳世故,在朝堂中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總歸是比你我多了些許為人處事的經驗,而且他對王允川的了解也不亞於沛琛兄。我細細想來,覺得方大人字字珠璣、言之有理,事情恐怕沒有我們所想的這麽簡單。畢竟我們當天早上就制定好了計劃,午後就直接開始實行的話,未免唐突冒昧。其中破綻良多,也是情理之中。若非有方大人提點,恐怕我們當真要在這一處栽跟頭了。”
“苦大俠有何顧慮,不妨直言。”王沛琛板著一張臉,毫不遮掩地問。
苦無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重新組織了一番語言,條理清晰地說道:“總而言之,我擔心王允川一意孤行、固執己見,根本不會聽從我的諫言,仍是自顧自地獨攬大權,畢竟他對錢財一事極為敏感,更何況是像征收賦稅這樣的重金,他肯定不會輕易把這件事情交由其他人處理,單單憑我隻言片語的勸說的話,怕是根本無法動搖他的決心。”
“苦大俠想怎麽做?”王沛琛一針見血地問道。
苦無暗暗喘了一口氣,直起身子,挺起腰板,理直氣壯地說:“我需要沛琛兄的幫忙。”
“幫忙?”
“對。”
王沛琛低了低頭,輕聲一笑,胸有成竹、信誓旦旦地說:“苦大俠若是要我幫忙,但可直言。我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而苦大俠則大可不必彎彎繞地跟我兜圈子。”
苦無欣然自喜,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興高采烈、心花怒放地脫口而出道:“太好了,等的就是沛琛兄這話!”
王沛琛揮一揮衣袖,有條不紊地問:“方大人既為苦大俠指出了計劃中的不足之處,那想必也一定替苦大俠籌謀好了一切吧?”
“不錯。”苦無毫不猶豫地肯定道,“受方大人提點,他的確已經替我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而且是需要沛琛兄從中相助的萬全之策。”
“哦?”王沛琛的眼睛倏的一亮,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勝券在握、勢在必得的壞笑,興致勃勃地問,“我倒是更加好奇,到底是什麽計劃竟還需要我從中相助了。”
“沛琛兄莫慌,我這就說給你聽。”苦無一本正經地轉述道,“陽春三月一直是賞櫻的絕佳時機,而明天就是櫻筍年光、餳蕭節候了,方大人打算讓沛琛兄在這個時候去找王允川,請他和你在明天一起到星檸鎮賞櫻花,屆時他無暇顧及征收賦稅一事,我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從中諫言,順水推舟地讓他把此事交給袁今夢處理了。”
“這就是方大人替苦大俠想出來的萬全之策?”王沛琛不禁眯起了眼睛,表示懷疑地確認道。
“是啊。”苦無心如止水地點點頭,一頭霧水地問,“有什麽問題嗎?我覺得這項計劃已經非常完美了呀。”
“巧了,我也覺得方大人此計甚妙!”王沛琛的眼睛猛地向外瞪了瞪,表示讚同地給予肯定道。
苦無輕聲笑笑,興趣盎然道:“沛琛兄剛才那陰森森的恐怖語氣,我還以為是對方大人的提議有什麽不滿之處呢。”
“怎麽會呢?”王沛琛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只是我沒想到,方大人年近耄耋,竟還能這般足智多謀、深謀遠慮,倒真不愧是能夠在朝堂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的戶部尚書了。即使已經告老還鄉,也依然是寶刀未老、威風尚在。”
“是啊。”苦無表示讚同地說,“方大人想得可比我周到多了,在他面前,我可一直是自愧不如呢。”
“苦大俠不必妄自菲薄。”王沛琛鬥志昂揚地鼓舞人心道,“方大人雖然神機妙算、目達耳通,但苦大俠你亦是不賴,與方大人相比,也只不過是缺少一點閱歷而已,我相信等苦大俠到了方大人這個年紀,一定比他還要料事如神、威風八面。畢竟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嘛!”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一時之間,思緒萬千,千絲萬縷的回憶馬不停蹄地湧入自己的腦海裡,直叫自己神遊天外、欲罷不能。
他猛然想起,在自己離開神宗之前,小霜的師父神劍仙也曾與自己提過“閱歷”二字,並不厭其煩地與自己闡述了一大堆晦澀難懂的道理。
自己此行雖說是攜有目的下山,可在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的同時,這也是一個自己增長閱歷的大好機會。
“君等識之,天下事未閱歷者不可以臆測,稍艱難者不可以中阻也。”對於神劍仙的諄諄教誨,自己一直銘記在心。
現如今見識了方知有的老當益壯、聰明才智,這更令自己堅信,閱歷對一個人而言有多麽的重要。
雖然閱歷豐富的並不一定是江湖上的頂尖高手,但江湖上的頂尖高手一定皆是閱歷豐富之人。
每每苦無想到此處,便總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自己離開神宗差不多將近三個月了,卻連這居安城都未曾走出去過,要說目前為止唯一的閱歷,那就是自己從未見過還有像王允川這樣顢頇無能、殘忍好殺、品性頑劣、昏庸至極的暴君了!
既然這是自己閱歷的一部分,那苦無當然要嘗試著去征服它。
哪怕命喪黃泉、灰飛煙滅,也在所不惜!
王沛琛見苦無這般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得心生疑惑,這好端端的說著說著,苦大俠怎麽就莫名其妙地開小差了呢?
於是乎,王沛琛當即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在他面前招了招,並輕聲細語地喚道:“苦大俠?苦大俠?”
只可惜苦無的腦海裡一直在想著神劍仙傳授給自己的有關閱歷的真知灼見,以致前面有個人在叫他,他都無動於衷,半天回不過神來。
王沛琛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臉上的表情已然擰成一團,進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自己今天還就真不信這個邪了,非得叫醒苦大俠不可!
只見王沛琛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果斷起身,對著前方就是一記猛撲,猝不及防地用手拍了拍苦無的肩膀,並驚呼一聲道:“苦大俠!”
苦無的心中一陣觸動,正襟危坐的身體更是一陣明顯的抽搐,匆匆反應過來後,急急忙忙地回應道:“啊?沛……沛琛兄……”
“苦大俠,你這是怎麽了?”王沛琛皺著眉,苦著臉,不明所以地問,“怎麽心猿意馬的?我好好地說著說著,你怎麽就突然沒了聲?”
苦無小臉一紅,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真心實意地致歉道:“沛琛兄,真是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
“好吧。”王沛琛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他的理由,進而別有深意地扼腕歎息道,“其實我就是想問問苦大俠,我們何時開始行動?”
苦無惡狠狠地喘了一口粗氣,擺正了坐姿,堅定了眼神,用一種穩操勝券的語氣,斬釘截鐵地說:“明天就是櫻花盛開的時節,我們沒有機會等下去
,故而只能在今天把這件事情向王允川交代清楚。”
王沛琛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滾動,飄忽不定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進而不敢置信地臆測道:“苦大俠的意思是……現在即刻行動?”
“沛琛兄現在方便否?”
王沛琛自信一笑,直接站了起來,扭了扭脖子,活動活動筋骨,摩拳擦掌道:“不要說方不方便,我現在可是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呢。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苦大俠傾力相助,而我只能在一旁遙遙觀望、靜觀其變,現在總算有個機會能替苦大俠分憂,說什麽我也一定要去說服父王,讓他明日陪我去賞櫻。”
“哈!”苦無燦爛一笑,樂呵呵地說,“沛琛兄能有這番決心真是再好不過了,相信只要我們二人聯手,定能讓王允川落入我們的圈套當中!”
“嗯!”王沛琛奮力點頭,義正言辭地答應道,“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出發!”
王沛琛說完,轉身就要離去,可就在這時,苦無卻是突然一個箭步迎上前去,徑直擋在了他的面前,並心慌意亂地勸阻道:“沛琛兄留步!
”
王沛琛不由得怔了一下,赫然止步,已然是如坐雲霧地愣在了原地,倒真是不明白苦無此舉何意了,“苦大俠這是做什麽?”
苦無暗暗一笑,從容不迫地娓娓道:“沛琛兄請先別急,倘若我們一起過去的話,王允川勢必會起疑心,故而我們還是分開行動比較好。我先過去探探路,沛琛兄大約半柱香後再來,這樣不容易引起他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