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擱很長時間又怎麽了?”瑞霜叉著腰,撅著嘴,理直氣壯地反駁道,“難不成就憑我吃一串糖人的工夫,彭斯言就已經回到榮府了?”
苦無抬起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上瞥,稍稍點了點頭,有意無意地說:“如果他想的話,應當是這樣的。我們現在才後知後覺地跑回去,也已經是徒勞無功,白費力氣,無濟於事了。”
瑞霜低了低頭,頓時變了臉色,失魂落魄,灰心喪氣地說:“那能怎麽辦?你早知如此,也不提醒我一聲。”
苦無淡然一笑,鎮定自若地說:“你吃糖人吃得那麽開心,我又怎麽好意思打斷你?”
“你……”瑞霜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見小和尚這般神色自若的模樣,突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兒。
於是乎,瑞霜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虎視眈眈地凝視著苦無,伸出一隻手指著他,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小和尚,你是不是已經想到辦法了?”
苦無愣了一下,眼眸隱隱閃爍,饒有興致地問:“你如何知曉?”
瑞霜一邊走,一邊直言不諱道:“我瞧你這般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樣子,若非是已經想到了辦法,怎麽還能這樣氣定神閑?”
苦無輕聲笑笑,信誓旦旦地說:“不錯,我的確是想到了一個辦法,不過……你未必能看得上。”
“哎呀,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瑞霜扭捏著身子,嗲聲嗲氣地抱怨道,“辦法好不好,也得等你說了才知道。說不定本姑娘就看上了呢?”
“好吧。”苦無乾脆利落地答應道,“小霜,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周大哥應該也是住在彭斯言的西邊大院的吧?”
瑞霜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相當自然地說:“對,沒錯。但是……那又怎麽了?難道你想?”
苦無會心一笑,昂首挺胸,自信滿滿地說:“今日跟丟,彭斯言便更是會多加提防,恐怕我們以後再難尋到像今天這樣的機會。而周大哥既然是跟彭斯言住在同一間院落裡的,那你說,他豈不是有更多的機會接近彭斯言?”
“確實如此。”瑞霜擰著眉頭,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有所顧慮地說,“但是我們先前就已經懷疑周大哥來路不明,身份可疑,現在又貿然求助於他,他若是真有什麽問題,我們籌謀已久的計劃,豈不是要功虧一簣?”
“小霜。”苦無真心實意地說,“我看周大哥為人隨性,放蕩不羈,生性灑脫,又善解人意,在榮府任勞任怨也隻為一筆錢財而已,應當不是什麽奸邪之輩。雖說他出現得蹊蹺,但說不定一切都只是緣分使然罷了。”
“是啊。”瑞霜抓住重點,一針見血道,“你自己也說了,周大哥在榮府任勞任怨隻為求財,相較於我們而言,榮千富才是他的金主,我們又有什麽理由讓周大哥幫我們呢?”
苦無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有條有理地說:“我們既然喚周不通一聲大哥,相信他會看在我們之間的情面上,助我們一臂之力的。”
“天真。”瑞霜簡單粗暴地否認道,“我們跟周不通萍水相逢,他憑什麽幫助我們?今天你也看到了,周不通對榮千富赤膽忠心,就想求個機會得到他的賞識,萬一我們將真實目的告知於他,他反手就把我們給出賣了怎麽辦?”
“我覺得他不會。”苦無的神情突然變得莊嚴肅穆起來,堅定不移地說道。
“為什麽不會?”瑞霜不甘示弱地反駁道,“怕就怕周不通跟我一樣,表面上是為了榮千富的金銀財寶而待在榮府,實際上是另有所圖。”
苦無眉頭緊鎖,愁容滿面地說:“真是越說越離譜了。我們接近榮千富是為了扳倒他,以此來削弱王允川的勢力。而周大哥能是為了什麽呢?像他這樣的尋常百姓,無非就是為了錢財,希望借此過上富裕的生活。周大哥乃是性情中人,我覺得他不會為了錢財而出賣我們。”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和尚,一旦把我們潛入榮府的真實目的告知周不通,就免不了會有被出賣的風險。”瑞霜憂心忡忡地說,“加上周不通本就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就算他什麽時候真的把我們的計劃通通告知榮千富,那也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神色愀然的苦無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惶恐不安地問:“小霜,若不如此,那我們還有什麽辦法呢?今天是我們走運,才恰好碰到彭斯言出府,以後可不一定還會有這種機會。除非我們時時刻刻地盯著他,才能對他出入榮府的時間點了如指掌,但這個想法未免有些不切實際。相較於我們而言,周大哥更有機會摸清楚彭斯言進出榮府的時間。也只有他,才願意幫助我們。”
“你隻想到他會幫助我們,那有沒有想過他隨時都有出賣我們的可能?”瑞霜振振有詞道,“更何況,你連問都沒問,如何可以篤定他一定會答應你的請求?”
“我對周大哥知之甚少,但憑我對他僅有的了解,我覺得他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苦無板著一張臉,斬釘截鐵地說道。
瑞霜瞥了他一眼,擺出一臉厭惡的神情,一邊比劃著雙手,一邊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小和尚,你有所不知,周不通是拿錢辦事,他沒有理由顧及別人跟他自己之間的情分,他隻認錢!像他這樣的人,實在存在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了!”
苦無皺了皺眉,心中一陣觸動,進而若有所思地問:“何出此言?”
瑞霜長歎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解釋道:“就拿榮府的郭茗為例,他原是灶房的庖廚,專門負責榮千富的膳食,單單看長相的話也算是個老實人。榮府裡有條規矩,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入灶房,而郭茗卻收了我二兩銀子,隨即便放我進去了。後來他因為壞了規矩,被榮千富割去舌頭,拋到荒郊野外,至今下落不明。”
“什麽!割去舌頭?”苦無的瞳孔放大到極致,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榮千富竟可以如此惡毒!果然是殺伐果斷,心狠手辣!”
“不不不。”瑞霜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連忙揮手否認道,“其實榮千富這個人還挺奇怪的。你說他心狠手辣不假,但他救濟村民,兼濟天下,這都是我親眼所見,確認無疑。”
“哼。”苦無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如此積德行善,也不過是為了自己所犯下的種種惡行贖罪罷了!”
瑞霜一聽,先是一怔,而後當即“嘖”了一聲,水汪汪的眼睛一閉一睜,臉上的表情擰成一團,心力交瘁地說:“哎呀!這都說到哪兒去了?我懶得跟你爭論這個,關鍵重點根本就不是在這呀!重點是像周不通這樣眼裡只有錢的人,我們一定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小和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眼裡只有錢……”苦無眉梢一緊,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而後就跟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驚喜萬分地脫口而出道,“對了!小霜,你身邊還有多余的殘幣嗎?”
瑞霜心中一震,身子一顫,顯然是被一驚一乍的苦無嚇了一跳,她迷離的眼神飄忽不定,忸怩不安的身軀像是在猶豫著些什麽,沉默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開口道:“有……有啊,怎麽?你想用我的殘幣讓周不通俯首稱臣?”
“還有?”苦無睜大了雙眼,目瞪口呆,倍感詫異地答非所問道,“小霜,你先前就已經給了四顧鏢局五十兩銀子了,到現在竟然還有?你身上到底還有多少錢啊?”
瑞霜衝他翻了個白眼,進而高傲地扭過頭,鄙夷不屑地說:“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不是想將這筆錢用在周不通的身上?”
“嗯。”苦無不假思索,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既然周大哥愛財,那我們就給他足夠的真金白銀。有了金錢的禁錮,周大哥就絕對沒有背叛我們的理由了!”
瑞霜悠哉悠哉地默默頷首,心潮起伏地點頭認可道:“也不是不行,不過……相較於直接砸錢而言,我們為什麽不隨便編個理由給周不通呢?如此以來,豈不是更多了一曾保險?”
苦無挑了挑眉,進而眯了眯眼睛,神思恍惚地問:“你的意思是……讓周大哥替我們探查有關彭斯言進進出出的時間點,但卻不是將我們的真實意圖告訴他,而是無中生有,憑空捏造,這樣即便他有了出賣我們的念頭,也無法至我們於死地?”
“沒錯!”瑞霜簡潔明了地說,“周不通若是幫你,那便是情分。他若不幫,我再用真金白銀賄賂他便是。”
“哦――小霜,此計甚妙啊!”苦無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進而又突然變了臉色,有所顧慮地說,“可我們應該用什麽理由讓周大哥替我們辦事才好呢?”
聽到這裡,瑞霜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大腦飛速運轉,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慎重地開口道:“有了!周不通不是對榮千富赤膽忠心麽?那我們就假傳榮千富之令,說是榮千富讓他隨時注意彭斯言的動靜的,這樣一來,還怕周不通不乖乖按我們說的做不成?”
苦無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面色凝重,顧慮重重地說:“可以是可以,不過其中破綻良多,我們還得三思後行,直至令其萬無一失才是。”
“有什麽破綻,說來聽聽?”瑞霜饒有興致地問。
苦無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平心靜氣地說:“第一,榮千富為什麽要監視彭斯言。這不能是平白無故,而得有個理由才行。第二,這好端端的,榮千富怎麽會突然找上他,這也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倘若他問起來,我們必須有所準備,給他一個天衣無縫的回答才行。”
“嗯……”瑞霜止不住地默默頷首,仔細一想,還真覺得他說的是那麽回事兒,“言之有理……”
苦無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愁眉莫展地說:“小霜,這條路實在行不通的話,我們就換個理由吧……”
“還能換什麽理由啊?難道你還能想出其他的辦法不成?”瑞霜有意無意地抱怨道。
愁眉不展的苦無千思萬想,可又往前走了一會兒過後,仍然是毫無頭緒,想不出任何辦法來。
只見苦無的喉結一陣蠕動,想要說些什麽,可到底是沒能說出口。
就在這時,瑞霜忽然靈機一動道:“對了!我們可以說榮千富懷疑府中有王允川派來的臥底,而彭斯言則是他懷疑的對象,至於他為什麽會找上周不通,我們就說是他在北邊大院的這段時間裡,榮千富注意到了他。因為他和彭斯言同樣住在西邊大院,覺得他調查起來甚是方便,所以就會從茫茫人海中選中了他!”
苦無長舒一口氣,情不自禁地默默頷首,面露難色,憂心惙惙地說:“小霜,如你所言,現在基本上是沒什麽問題了,怕就怕周大哥會找榮千富確認一遍,屆時露出馬腳,惹禍上身的還是我們。”
“誒!問題不大!”瑞霜的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這點我早有考慮,你就放心吧,我身為榮千富的貼身庖廚,一定不會讓周不通有機會見到他的。”
苦無喘了一口粗氣,進而豁然開朗,露出一抹釋懷的微笑,心如止水地說:“既然這樣的話,那大抵是不會出什麽意外了。待會兒回到榮府之後,我們馬上去找周大哥商量此事。”
“嗯。”瑞霜欣然自喜,興高采烈地答應道,“只要他得知這是榮千富的命令,相信他一定不敢違抗。”
“只是……”苦無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沒能說出口,看得瑞霜好生捉急。
“只是什麽?”瑞霜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苦無皺緊了眉頭,提心吊膽地說:“只是我們這樣利用周大哥……會不會不太好?”
一聽這話,瑞霜竟忍不住放聲大笑。
只見她伸出一隻手搭在苦無的肩膀上,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悠然自得地安慰道:“哎呀,沒事!大不了事成之後,我們再跟周大哥好好地解釋解釋,或是給他賠禮道歉嘛。再說了,要是周大哥知道我們其實是為了天下蒼生不得已而為之,也一定會體諒我們的。說不定他得知自己也從中出了一份力後,還會感到高興呢!”
“但願如此吧……”心腸柔善的苦無惴惴不安地說,“希望周大哥不會責怪我們。”
瑞霜暗暗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先別說到時候周大哥會不會責怪我們了,我們現在所說的乃是彭斯言慢我們一步的計劃,可他要是快我們一步,已經向榮千富告了狀的話,那你又有何對策?”
苦無愣了愣,而後睜大了雙眼,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瑞霜,有理有據地說:“我倒是想問問你呢。方才若不是小霜你頗有閑情逸致地吃了一串糖人,彭斯言也不至於會快我們一步抵達榮府了。”
“嘖!”面紅耳赤的瑞霜頓時就來氣了,直接惡狠狠地瞪了苦無一眼,掂了掂腳,瞋目而視,理不直,氣也壯地反駁道,“你這小和尚,竟還知道說起本姑娘來了!你身為和我同行的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我吃糖人,也不攔著我點。要是非要說起來的話,你還有一部分的責任呢!更何況你早就猜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你又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呢?這樣算下來的話,你還得罪加一等!”
“行行行!”苦無愁眉苦臉地敷衍道,“不與你爭了,我們還是抓緊趕路,回榮府吧。好不容易跟到這裡,結果竟還是一無所獲。到時候可別是彭斯言沒發現我們的行蹤,倒是讓其他家丁發現我們不見了。”
“好。”瑞霜面不改色,心平氣和地答應道,“那屆時我們隨機應變,他要是真找我們的麻煩,我們就跟他拚了!”
“拚了?”苦無把眼睛稍稍瞪大了些,出於本能地重複了一遍,而後止不住地輕聲一笑,興致勃勃地問,“這就是你所說的隨機應變?”
瑞霜向外攤開掌心,聳了聳肩,相當自然地說:“那不然呢?”
苦無苦笑著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泰然自若地嗔怪道:“榮千富身邊有薑黎相護,倘若真的出了什麽意外,我們當然是走為上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