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周不通還是喋喋不休地跟瑞霜說了很多。
他似乎對彭管家不是細作一事心有不甘,故而不依不饒地刨根問底,一探究竟。堅持不懈地問瑞霜真正細作的名諱,又為何要背叛老爺,途中是否哪裡出了差錯,才致使彭管家有驚無險地逃過一劫。他甚至懷疑老爺做出的判斷有誤,彭管家也僅僅只是找了一個替死鬼而已。真凶並未擒拿,危機依然四伏。
瑞霜聽完他的種種猜測之後,已然是目瞪口呆,大驚失色。
未曾想,周大哥的腦洞竟是可以如此之大,誇誇而談地跟自己說了一大堆漫無邊際的言語,從見面開始到現在,愣是沒有停過,瑞霜就是想打斷都打斷不了,非得等他講完,才能有自己說話的份兒。
但周不通辭色鋒利,環環相扣,毫不間斷,瑞霜才剛敷衍完他的一個問題,他便果斷拋出下一個難題來,像是執意要與瑞霜過不去。
然而那也只是表面現象罷了。歸根結底,周不通並非是要與瑞霜過不去,他只是仍對管家之位耿耿於懷而已。
他希望從中找出整個事件的破綻,證明細作另有其人的真相,以換自己功成名就,榮耀萬丈。
他問這些問題倒是問得起勁兒,就是苦了瑞霜了。
瑞霜連榮府之內有細作一事都是胡編亂造的,更別提跟周大哥講出老爺揪出幕後真凶的細節了。
她跟周不通說這件事情是由老爺全權處理,自己也不知道這背後的具體經過。但周不通愣是沒在意,就跟把這話當耳旁風似的,一個勁兒地追問到底。
即使不問這個,也還能問那個,滔滔不絕,沒完沒了。
想來也只有對管家之位極其重視的人,才能做到如周不通這般粘人了。
就連冰雪聰明的瑞霜都差點敗倒在他的唇槍舌劍之下,她為了應付周不通,還得冥思苦想地無中生有,絞盡腦汁地憑空捏造,來來回回地左思右想,著實不易。有那麽一瞬間,腦瓜子“嗡嗡”的響,覺得它都差點不是自己的了。
瑞霜本想著快些應付完周不通,然後就去找苦無會和。就憑這木魚腦袋,自己還真有些擔心他辦不成此事。若是沒有自己從旁助攻,那可叫他如何是好?
但沒想到,盡管自己已經開門見山,直奔主題,盡量地加快自己跟周大哥談話的進展,也還是硬生生地被他拖了好久。
瑞霜看似全神貫注地在跟周不通商量細作一事,實則心裡一直在想著小和尚的處境如何。
而周不通全然沒有看出瑞霜心不在焉的樣子,還真當她跟自己聊得極歡。
瑞霜為了保險起見的認真對待,愣是被周不通曲解了意思,這倒是令他更加投入了。
看周不通這頭頭是道,言之鑿鑿的模樣,今日不把這件事情交代清楚,他是不會罷休了。
但他這樣做,倒是令瑞霜愈發的相信,他僅僅是一個為了求財的普通人而已,在大街上相遇乃是緣分使然,他也並非是居心叵測,圖謀不軌。非要圖點什麽的話,也只是圖榮府的管家之位、榮千富的金銀財寶罷了。
總而言之,短時間內,瑞霜一定是沒法抽身去見小和尚了。
事情會發展到什麽樣的地步,全看苦無的臨場發揮如何了,但願他不要令自己失望才是。
……
苦無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穿行於北邊大院的諸多院落之中,繞過一道又一道圍牆,最終躲在了一處人煙稀少,極為偏僻的角落,這裡有繁茂的枝葉以作遮擋,使得苦無無懈可擊,難以被人發現蹤跡。
就憑他這完美無瑕的地理位置,剛好可以看到榮千富的臥房,一旦有人進進出出,苦無即可不出意外地將其盡收眼底。
只是因門外還有諸多家丁把手站崗的緣故,苦無也不敢離得太近,隻得遙遙觀望,按兵不動。
誰知苦無才在這兒沒待多久,榮百華竟已經猝不及防地從他爹的臥房裡出了來。
苦無眉梢一緊,瞳孔呈一個由放大至縮小的過程,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赫然發現,原來小霜說的都是真的,百華竟然真的在這裡!
只見榮百華細心地幫榮千富帶上房門,進而轉過身面向寬闊的庭院之中,向上伸直雙手,昂首挺胸,伸了個懶腰,長舒一口氣,雲淡風輕的面孔上閃過一絲和顏悅色,看樣子,心情還算不錯。
許是在榮千富的安慰下,成功走出了陳年舊事的悲傷之中。只是再要讓他吃瑞霜所做的茯苓雞湯的話,怕是再也不敢了。
榮百華隻瞥了一眼周遭的環境,隨即沒作停留,跟阿寬交代了幾句,便朝著自己的臥房去了。
眉飛色舞的苦無在欣喜之余不禁有些擔憂,臉上明顯閃過一絲慌亂不安的神情,沒想到自己才剛到,百華就從他爹的房間裡出來了,而小霜到現在都還沒過來,想必還是被周大哥苦苦糾纏。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也隻好獨自一人先跟上去,尋找一個合適的契機,伺機而動了。
就憑瑞霜的聰明才智,她應該很快就能找到苦無的蹤跡。
苦無聚精會神地跟了他一路,愣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
畢竟阿寬與之貼身相伴,自己完全無法找到能夠和他獨處的時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跟阿寬回了自己的臥房。
不過苦無仔細一想,這樣也是無妨,自己恰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等一等小霜,有她在自己身邊,自己也會放心許多。
臥房內。
榮百華坐在一張舒適柔軟的椅子上,紗窗一開,面朝暖陽,沁人心脾,格外愜意。
他放松身心靠在座椅上,閉上雙目,進而用一種慵懶的聲調,平心靜氣地下令道:“阿寬,給我按按肩吧。”
“沒問題,少爺。”熱情洋溢的阿寬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一聲,隨即擼起袖子就開始乾活。
他站在榮百華的背後,把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時不時地將掌心收縮並攏,捏得恰到好處,令人欲仙欲死。
榮百華時而皺眉,時而舒緩,並會克制不住地發出一絲絲因抑製不住快感而發出的呻吟,已然是面紅耳赤,神清氣爽,隻覺得提神醒腦,倍感舒適。
阿寬的高超技藝一下子讓人清醒很多,似乎一切煩惱憂愁都已經在阿寬爐火純青、相當嫻熟的手法下煙消雲散、不值一提。
“少爺,您看舒服麽?”阿寬面帶微笑,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滿懷期待地問。
滿臉通紅的榮百華止不住地默默頷首,進而顫抖著聲線,心滿意足地評價道:“嗯……舒服……這久違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舒服過了……”
一聽到少爺的誇獎,阿寬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上揚到極致,忍不住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欣喜若狂地說:“少爺難得回來一趟,我一定趁著少爺還在榮府的這段時間裡,好生伺候您!”
榮百華神色自若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進而心如止水地開口道:“阿寬,捏得好!不過話說回來了,我這臥房還真是跟我一年之前走的時候一樣,什麽都沒變過呀!不像我爹的臥房,簡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叫我認都認不出來了。”
“老爺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這有了閑錢,當然是要給自己的府邸好好裝飾一番了。唯獨少爺您的臥房,老爺僅僅只是每日派人打掃一番而已,就是怕裝修出來的風格不合少爺您的胃口,所以遲遲未曾動工。少爺若是嫌棄自己的臥房太過簡陋,大可跟老爺提出意見,相信老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尊重少爺您的選擇的。”阿寬一邊恭恭敬敬地捏肩,一邊有條有理地解釋道。
而榮百華也只是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進而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鎮定自若地說:“我看還是不用啦――大可沒有這個必要。就現在這個樣子,我感覺挺好的。就是我爹為什麽要一年從頭到尾每天都派人打掃呢?就算是為了保證房中一塵不染,乾乾淨淨,每個月打掃一次就已經是綽綽有余了呀。每天都要打掃的話……我覺得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少爺言重了。”阿寬輕聲笑笑,有理有據地說,“其實老爺之所以遲遲不肯替少爺裝修新屋的原因,除了怕裝修出來的風格不合少爺胃口以外,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原因。”
“哦?”榮百華的眼睛倏的一亮,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格外好奇地問,“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原因呢?”
阿寬自信一笑,直言不諱道:“那便是因為少爺走後,老爺時常會想少爺,耐不住對少爺的思念之情,所以老爺就隻好來少爺的臥房中走兩圈,以起到睹物思人的效果。”
榮百華聽著聽著,臉色竟是愈發的難看,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愁眉不展,惴惴不安,心裡越發的愧疚,總覺得對不起父親。
“所以他每天都派人打掃我臥房的原因,不單單是為了等到我回來的這一天,也是為了給自己提供一個怡然自得、心曠神怡的氛圍?”榮百華神色愀然,憂心忡忡地確認道。
“正是。”阿寬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更進一步地說,“少爺的臥房往往是下人們最最用心打掃的一處地方。因為老爺經常會來這裡兜兜轉轉,大家都怕哪裡沒有打掃乾淨,讓老爺揪出來了差錯,故而他們打掃之時,總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一定要確保一塵不染、毫無瑕疵之後,才肯放心離去,這樣也好給老爺一個交代。”
榮百華苦笑一聲,哭笑不得地抱怨道:“我爹也真是的,偏偏把事情做得這麽絕,搞得人心惶惶的,是不是誰被分配到打掃我這臥房時,都得被嚇出一身冷汗來?”
阿寬輕聲笑笑,饒有興致地說:“少爺深受老爺寵愛,大家羨慕不已,只要老爺吩咐的是跟少爺有關的事兒,大家可是一刻也不敢怠慢呢。”
“我爹哪兒都好,就是還把我當成小孩子一樣,總以為我長不大似的。”榮百華靜下心來,若有所思地苦笑道,“我都已經上神宗學到一身本事了,他還是操心我這兒操心我那兒的。我都想不明白到底有什麽值得擔心的。”
“老爺這般關心少爺,少爺應該感到高興才是。”阿寬心平氣和地振振有詞道,“要是哪一天老爺突然變得冷漠起來,少爺還非得不適應了不可,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嘿!”榮百華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面帶微笑地打趣道,“你小子還敢教訓起我來了?”
“少爺言重了。”阿寬泰然自若地回應道,“我哪敢教訓少爺您啊?方才所言也只不過是一個善意的提醒罷了。只是老爺對少爺關懷備至,等到老爺做不動生意了,少爺可一定要在他身邊盡一份孝心呀!”
榮百華的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進而神色自若地猜測道:“這話該不會是他教你說的吧?”
“少爺多慮了。”阿寬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略顯慌張地矢口否認道,“只是老爺對少爺思念之切,我等都看在眼裡。少爺在神宗勤學苦練,小有所成固然是好事,若是能揚眉吐氣、光宗耀祖,亦是為老爺爭了一口氣,老爺斷然會為少爺感到驕傲。但是相較於現在而言,老爺更希望的,是少爺的陪伴。實不相瞞,自少爺您離去的這一年裡,老爺的心情便是愈發的低落,以至於後來萎靡不振、悵然若失,有時候就總跟丟了魂似的,六神無主、心猿意馬。”
“瞎說!”榮百華擰著眉頭,一本正經地嗔怪道,“哪有你說的這麽誇張?”
“是真的呀!”阿寬正色莊容地據理力爭道,“小人縱使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欺瞞少爺半分呀!”
榮百華的心中一陣觸動,眼神當中流露出一絲擔憂的意味,怯生生地問:“真有這回事兒?”
“唉!”阿寬心力交瘁地肯定道,“千真萬確呀!還請少爺聽小人一句勸,這段時間,少爺還是盡量不要外出了,就留在府中陪陪老爺即可,否則小人真擔心,老爺會想少爺想出什麽病來啊!”
“呸呸呸!”榮百華皺著眉,苦著臉,義憤填膺地說道,“少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爹長命百歲、萬壽無疆,身體可健朗著呢,哪有這麽容易得病?再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可要跟你翻臉了啊!”
“小人知錯,小人知錯。”阿寬驚慌失措地把頭垂了下去,心慌意亂地連聲致歉,而後便封了口,似是沒有再說話的膽子了。
而榮百華則是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面色凝重,提心吊膽,稍稍低了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愁眉莫展的樣子,顯然是在思索著些什麽。
其實細細想來,他忽然覺得阿寬說的並非沒有道理。
因為今早自己剛回府見到父親的時候,他便是一副悶悶不樂、鬱鬱寡歡的樣子,一個人對著淅淅瀝瀝的蒙蒙細雨都能看得魂不守舍、神思不屬,擺明了是有什麽難以解開的心結。
再把這些和阿寬方才與自己說的聯系起來,他心裡忽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還真是有些怕父親因為自己而出了什麽意外,或者會做出什麽傻事來。
不過即便如此也沒有什麽辦法,畢竟自己還答應了師父要去降伏思元鎮的妖獸,不得不離開榮府一段時間,好在也僅僅只是一小段而已。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快去快回,速速解決完妖獸,然後用自己休沐的時間來陪父親品茶下棋,談笑風生,以解父親心中的思念和自己心中的愧疚。
於是乎,榮百華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毫不猶豫地直接起身,轉身回頭,面向阿寬,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神情,鄭重其事地開口道:“阿寬,你說的我都知道了。我會抽出時間去陪我爹的,但是現在,我還有些事要去做。等我處理完我這邊的事情回來之後,幫我備上好酒好菜,我要和我爹把酒言歡,暢所欲言!”
“現在馬上就到未時了,少爺是要去哪兒?”
“未時?”榮百華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深不可測、勢在必得的自信笑容,進而冷笑一聲,信誓旦旦地說,“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我現在趕過去剛剛好。阿寬,具體的事宜等我回來再給你解釋,你只需要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並且按我說的去做就好。”
阿寬的喉結一陣蠕動,掂量了一下少爺所說的言外之意,進而義正言辭地答應道:“是。”
緊接著,榮百華轉身就要離去,只見他才剛剛邁出一步,就又突然停了下來,心潮澎湃地提醒道:“對了,父親愛吃柳先生做的菜肴,準備美味佳肴的時候,記得讓柳先生來下廚,就說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