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瑞霜赫然怔住,進而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含情脈脈地凝視著苦無,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不知是被苦無的人格魅力所迷惑,還是被他的花言巧語所吸引。
她隻覺得小和尚似乎終於開竅,懂得憐香惜玉了似的,實在難得。
苦無見瑞霜的目光變得空洞呆滯且無神,這般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於是乎,苦無當即伸出一隻手在她面前揮了揮,並猝不及防地輕聲喚道:“小霜?”
瑞霜心中一震,身子一顫,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神情,張皇失措地回應道:“怎……怎麽了?”
“哦,沒事。”苦無低了低頭,慚愧一笑,有條有理地解釋道,“就是見你心猿意馬、神遊天外,故而想拉你一把罷了。”
瑞霜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面帶微笑,略顯不好意思地答道:“哦……”
“小霜。”苦無輕聲細語地感激不盡道,“多虧你解決了張予淮,否則他要是還在的話,沛琛兄萬萬不可能有機會奪得王允川的城主之位,而如此一來,沛琛兄要取而代之,想來也是穩操勝券了。”
瑞霜就跟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扭捏著身子,羞澀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你都知道了啊?”
苦無輕聲笑笑,挑了挑眉頭,饒有興致地說:“張予淮身為居安城的護城大將軍,身份顯赫、位高權重,他戰死沙場的事情轉眼傳開,我又豈有不知的道理?”
“誒,其實也沒什麽。”瑞霜忸怩不安地嘿嘿一笑,謙遜地說道,“當時張予淮本就身負重傷、奄奄一息,故而本姑娘對付他,也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情罷了。”
“哦?”苦無的眼睛倏的一亮,當即就提起了一絲興趣,格外好奇地問,“這麽說來,在跟張予淮交手的時候,你是沒有受傷咯?”
“那當然!”瑞霜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進而蠻不在乎地把手一揮,斬釘截鐵地加以肯定道,“本姑娘要是連遍體鱗傷的張予淮都不是對手,那豈不是對不起我師父的諄諄教誨?”
苦無不由自主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興致勃勃地打趣道:“神劍仙要是知道小霜你打敗了居安城最厲害的護城大將軍,非得為你感到驕傲不可。”
“那必須!”瑞霜直起身子,挺起腰板,大大方方地接受這份榮光,進而臉色又忽然變得難看起來,如花似玉的面孔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
只見她慢慢悠悠地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苦無的身上,用犀火般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苦無,表示懷疑地問:“小和尚,你剛才那番話問得是有多看不起本姑娘啊?張予淮回城之時已是負傷之軀,結果你還對本姑娘的實力表示質疑。縱使本姑娘再怎麽不濟,要對付一個命懸一線、傷痕累累的張予淮應當是不成問題的吧?”
“小霜,你誤會了。”苦無一邊伸出一隻手,攤開五指,擋在面前,一邊開懷大笑地解釋道,“張予淮好說歹說也是八重天的功力,即使是八重天的下乘之境,要對付我們也是輕而易舉、易如反掌的事情,故而我的擔心也是情有可原,你得理解才是。”
“喲。”瑞霜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壞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苦無一眼,進而興致衝衝地說,“清心寡欲、冷血無情的小和尚竟開始關心起本姑娘來了,難得,難得啊。”
瑞霜雖是止不住地默默頷首,表示認可,但苦無聽到這陰陽怪調的語氣,卻是不由得衝他翻了個白眼,進而有理有據地說:“小霜,你為此事出力頗多,我關心你也實屬正常。不過現在好了,得知你沒事兒,我也就放心了。”
瑞霜長舒一口氣,進而毫不避諱地拆穿道:“你嘴上說得好聽,可本姑娘猜你實際上三更半夜地特地前來,該不會僅僅只是為了關切本姑娘這麽簡單吧?這可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冒這麽大的風險甚至不惜暴露你謀士的身份來到這裡,肯定是有什麽大事兒要與本姑娘商量,而非僅僅是為了可有可無的關切而已,還有,你把假髻丟到哪兒去了?這你還沒回答本姑娘呢。”
“你說對了,我來這兒還真是有正事兒要跟你商量。”苦無輕聲一笑,有條不紊地娓娓道,“既然你對我假髻的事兒這麽感興趣,那我們就先來說說假髻好了。我坦白地告訴你,我已經把它扔了。”
“扔了?”苦無漫不經心地脫口而出叫瑞霜花容失色、大為震驚,她先是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眉梢一緊,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這好端端的,你把假髻扔了做什麽?難道你以後不用了?”
“如你所言,我不用了。”苦無一臉的雲淡風輕、風平浪靜,進而更進一步地說,“不過更確切地說,是我用不上了。”
“何出此言?”
苦無正襟危坐,條理清晰地說:“明日我就讓沛琛兄逼宮,迫使王允川交出王權。屆時我們得勝回朝、勝利而歸,你覺得我還用得著戴假髻嗎?”
“瞧你這話說的。”瑞霜嘟囔著嘴,有意無意地抱怨道,“你就這麽確保明日一定能成功?你要是失敗了怎麽辦?到時候不還得以謀士的身份隱匿在王允川的身邊暗中窺探?本姑娘大費周章地用天雷助你得到這麽個身份,結果你就這樣給本姑娘浪費了?”
“小霜,你冷靜些。”苦無板著一張臉,義正言辭地安撫道,“現如今我們已經成功卸掉了王允川的左膀右臂,明日逼宮,隻許成功,不許失敗。我們的孤注一擲,乃是在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下進行的,絕對沒有失敗的可能。”
“可是萬一……”
“萬一失敗了。”還沒等瑞霜說完,苦無便乾脆利落地搶先一步道,“那我也已經沒有機會回去了。”
“什麽意思?”瑞霜皺了皺眉,不禁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疑惑不解地問,“什麽叫你沒有機會回去了?難道說你……”
“沒錯。”苦無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道,“謀士的身份已經敗露,我再也不能借著這個身份在王允川身邊為所欲為了。”
“怎麽會……”瑞霜愁眉不展、不敢相信地說,“怎麽會這樣……小和尚,究竟發生什麽了?”
苦無並沒有急於作答,而是衝著瑞霜微微一笑,盡心竭力地安撫道:“小霜,你別擔心,不管發生了什麽,重要的是,我現在正好端端地出現在你面前,不是嗎?”
“可你謀士的身份敗露肯定是有原因的。”瑞霜皺著眉,苦著臉,焦頭爛額、心急如焚地說,“到底發生了什麽才使得你的身份暴露無遺?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呃……”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進而開始止不住地抓耳撓腮,他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並組織了一番語言後,才憂心忡忡、惴惴不安地切入正題道,“簡單的來講,就是我以謀士的身份從中作梗,借著職位之便,卸去了王允川的左膀右臂,然後他察覺到了我要對他不利,於是我這謀士的身份就不攻自破了。”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苦無不假思索地加以肯定道,“其中的諸多細節,就等回頭我再與你細細道來吧。”
瑞霜心潮起伏地默默頷首,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不知不覺間,臉上竟還露出了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好一番權衡利弊後,才作出了讓步道:“行,不過要照你這麽說的話,王允川現在豈不是已經發現了你藏在謀士下的真實身份了?”
苦無眉頭緊鎖,稍稍抬頭,望向一無所有的天花板,細細思量過後,不甚確定地答道:“他應該不知道那個帶上假髻的謀士就是我,因為他對付我,僅僅是因為他察覺到了我要對他不利而已,可事實上,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摘下過假髻。”
“哦——”瑞霜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一手伸出中指和食指,衝著苦無點來點去,平心靜氣地說,“那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他還沒發現你的真面目,那你又何必急著摘下假髻呢?在沛琛兄登上王位之前,我們可還一直是通緝犯的身份,不能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更不能趾高氣揚地穿行於街道陌巷之中,你還不如就一直戴著假髻,等到沛琛兄堂堂正正地坐上了王位再摘下來。”
“無妨,反正問題也不大,大不了日後我行蹤隱秘點就是了。”苦無愁眉莫展、有所顧慮地說,“而且當時為形勢所迫,我縱使是不摘下假髻,那人也能通過我所使招式的路數,看破我的真實身份。”
聽到此處,瑞霜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進而眯起了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眼前的苦無,用一種居心叵測、不懷好意的語氣,步步緊逼道:“小和尚,你好像有事兒瞞著我哦?”
苦無一怔,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整個身子都處於緊繃狀態,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渾身上下冒出一堆冷汗來,就連額頭上也不由得冒出一粒又一粒豆大般的汗珠,它們如同汩汩溪流般沿著臉頰順流而下,滑至下巴處時又稍作停留,然後才像天降隕石一般,徹底從苦無的面孔上墜落下去,發出不小的動靜。
由此看來,苦無當真是緊張到了極點。
他本想瞞著瑞霜,不讓她知道此事,免得引起她不必要的擔心,可現在看來,自己這張欠抽的嘴巴似乎非得讓她杯弓蛇影地自亂陣腳、風聲鶴唳地妄自驚慌不可了。
“呃……”苦無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進而尷尬地笑了笑,結果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沒能想出搪塞過去的理由,似乎只有老老實實地如實相告,才能保自己清泰無虞、安然無恙了。
“小和尚……”瑞霜忽然用一種暗藏殺機的語氣,咬牙切齒地威逼利誘道,“快說……”
瑞霜凌厲的目光之中滿是憤憤不平和義憤填膺,摩拳擦掌、秣馬厲兵的樣子仿佛要把苦無撕碎一般。
苦無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已然被她嚇得心驚膽顫、慌亂不安。
瑞霜的騰騰殺氣逐漸向他逼近,值此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分,苦無隻好不情不願地連聲答應道:“好!我說!我說!”
瑞霜的眼睛一閉一睜,進而擺正了坐姿,環手於胸,臉上更是閃過一絲和顏悅色,而後嘴角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心平氣和地認可道:“這還差不多。”
苦無伸出一隻手拍拍胸脯,不光松了一口氣,心裡的大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地,進而直言不諱道:“其實……王允川在意識到我要對他不利之後,他當即就派出高韻白來追殺我了。”
“高韻白?”瑞霜瞪大了眼睛,跟著他念了一遍,進而目瞪口呆、詫異萬分地說,“我們兩個人加在一起都未必能是他的對手,小和尚你孤家寡人,又是如何虎口逃生的呢?”
“單論武功,我自然不是高韻白的對手。”苦無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甚至因為不敵,還被他打下了萬丈懸崖。”
“什麽?!”瑞霜的瞳孔呈一個由放大至縮小的過程,而後徑直激動得站了起來,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不敢相信地說,“高韻白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還直接把你打下了懸崖?”
“小霜,你先坐下,且聽我細細道來。”苦無長歎一口氣,愁眉苦臉地一針見血道,“我雖被高韻白轟下了懸崖,但好在懸崖之下就是均海流域,我掉在了水裡,然後又被在那兒興修水利的工部尚書陳瀚林所救,這才得以有驚無險地逃過一劫,撿回一條小命。”
瑞霜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激動的心情重新平複下來,再度入座以後,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愁眉莫展地辭氣激憤道:“還好你沒出事兒,否則我非得回神宗找我師父親自出馬,讓他給你報仇雪恨不可!”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苦無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進而心有余悸地說,“高韻白隻當我墜下懸崖,粉身碎骨、必死無疑,可他一定想不到其實我還活著,我和他之間的帳,明日也該算算了。”
“放心吧,到時候我一定會和你一起的。屆時我們二人聯手,全力一戰,小小的高韻白也不過是我們的囊中之物罷了。”瑞霜的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勝券在握、勢在必得的自信笑容,進而又憂心惙惙、顧慮重重地說,“不過小和尚,這話又說回來了,既然你在高韻白面前展現了你的真實身份,那他豈不是早就該把這事兒告訴王允川了?按理來說,王允川現在也該知道,其實陪在自己身邊的那個謀士就是你才對啊。”
苦無神色愀然、面色凝重,進而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堅定不移地矢口否認道:“不,我覺得他不知道。”
瑞霜眉梢一緊,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問:“高韻白和王允川之間是利益關系,更何況是王允川派高韻白追殺的你,高韻白得手之後理當向王允川稟告此事,你又有什麽理由說他不知道呢?”
“我覺得高韻白似乎並沒有將我就是王允川追尋已久的通緝犯告知於他。”苦無面不改色,振振有詞道,“因為李宗翰身為王允川的近侍,如果王允川當真得知了我再度現身的話,那李宗翰也應該知道才對。可我剛才跟李宗翰會面過招之時,他卻說我隱匿了整整三月才終於肯現身,這就說明自從三個月以前我喬裝打扮以後,他便再也不曾知曉過我的行蹤。由此可見,高韻白並沒有將我的真實身份告知於王允川,至於這其中的原因,我想極有可能是因為他隻當我是一個無關緊要、不值一提的死人,故而根本沒有跟王允川提起的必要。”
苦無囉裡八嗦地講了一大堆,可瑞霜卻是一把抓住了他跟李宗翰會面過招的重點,進而用一隻攤開掌心的手猛地扣在了自己的腦門兒上,無可奈何地搖頭晃腦,心力交瘁地扼腕歎息道:“我不在你身邊的這些日子裡,你究竟向我隱瞞了哪些大事……”
苦無心弦一緊,心中一陣觸動,匆匆反應過來後,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
把這件事情告訴瑞霜,看似無傷大雅,實則還是有很多考慮不周的可以受其指責之處,而瑞霜一旦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恐怕又要好好教訓苦無一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