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莊珂諧憤憤不平、火冒三丈之際,苦無選擇了沉默不語、默不作聲。
其原因就是怕自己失言再度頂撞了他,引得他勃然大怒,到時候他或許還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行為來。
怎麽說苦無這回來這兒也算是有求於人,倘若太過盛氣凌人、神氣活現的話,反而不好。
不如就讓莊珂諧自己冷靜冷靜,等他什麽時候想開了,自己再從中諫言。
倘若他寧死不屈、冥頑不靈,那自己也沒有任何辦法,就真的只能憑借手上的優勢背水一戰了。
若非擔心計劃當中會出什麽紕漏,苦無萬萬不會這樣低聲下氣地求得一個天衣無縫、萬無一失的計劃。
為了能夠讓計劃滴水不漏地順利實施,苦無可謂盡心竭力、全心全意,沒少往這上面下工夫。
而今晚若是能夠勸服莊珂諧棄暗投明、改邪歸正的話,明日即可快刀斬亂麻,逼得王允川退位讓賢、俯首就縛了。
當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的氛圍當中,就連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
為了緩解現場極其尷尬的氛圍,苦無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不自覺地把視線放到了對面牆壁上的一張畫像上。
畫像以一個花容月貌、美若天仙的女子為主,年紀輕輕、體態豐腴,即使是在一動不動的紙張上也總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一顰一笑,令人心馳神往、意亂情迷。
這張生動傳神的畫像一下子就吸引了苦無的注意力。
他慢慢悠悠地起身,進而邁著沉重有力的步伐,向著莊珂諧身旁的畫像緩緩走去,而後來到它的面前,戰戰兢兢地將其取下,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嘴角竟不由得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
苦無正想開口點評,不料莊珂諧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起身,像一隻饑腸轆轆的虎豹豺狼般挺身而出,一舉奪過苦無手裡的畫像,並義憤填膺地疾言厲色道:“別碰畫像!”
一聽這四個字,苦無當即就怔在了原地,目光空洞呆滯且無神,直勾勾地注視著莊珂諧,一時之間,神遊天外、魂不守舍,遲遲反應不過來。
他注意到莊珂諧用一種格外深情的眼神凝視著眼前的畫像,並時不時地用粗糙的雙手去撫摸畫上女子的臉頰,不光臉色愈發的難看,就連他的情緒也不由得變得激動起來。
直到這時,苦無才跟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
他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進而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有意無意地點評道:“這畫上的年輕女子膚白貌美、傾國傾城,甚至跟莊大人頗有相像之處,如果小僧沒猜錯的話,這應當是令千金吧?”
莊珂諧心中一震,身子一顫,眉梢一緊,隱隱閃爍的眼神當中掠過一絲慌亂不安的神情,臉上的細皮嫩肉都在微微顫動,那像是秘密被發現後的做賊心虛,也像是計劃敗露後的手足無措。
莊珂諧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從高度戒備的緊張感中放松下來,進而擺出一張不可一世的臭臉,重新裱好畫像,一臉厭惡地厲聲呵斥道:“不關你的事!”
苦無輕聲一笑,就單憑莊珂諧格外憐惜這張畫像的這一細節而言,他便已經意識到了事情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這麽簡單,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苦無的心中也已經大致有數。
他的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勝券在握、勢在必得的邪魅笑容,意味深長地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這種跟自己親生女兒相隔兩地、不得相見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莊大人?”
莊珂諧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惡狠狠地瞪了苦無一眼,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已然是面紅耳赤、怒火中燒,進而皺著眉頭,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加入你的陣營的。你要是沒有其他的什麽事情,就速速離去吧!”
苦無輕聲笑笑,莊珂諧既然沒有叫侍衛攆自己出去,說明事情還有商量的余地。
“莊大人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苦無平心靜氣地說,“明明有這個機會可以和女兒團聚,卻偏偏自己放棄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要知道,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莊珂諧愁眉不展、憤憤不平地怒斥道:“苦大俠現如今都已經神志不清到胡言亂語了嗎?淨說些有的沒的,聽得我如坐雲霧、不明所以!”
“到底是我胡言亂語,還是莊大人自欺欺人?”苦無接著他的話,遊刃有余地應對自如道。
莊珂諧的心中一陣觸動,表面上是一臉的雲淡風輕、風平浪靜,可實際上,內心早已是波濤洶湧、驚濤駭浪。
苦無暗暗一笑,步步緊逼、更進一步地說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令千金現在應該掌控在王允川的手裡吧?”
莊珂諧瞠目結舌、大吃一驚,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進而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苦無,隻覺得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但從某種角度來說,要推測出這一點其實並不難。
當苦無猜測畫像上的女子乃是他的女兒之時,莊珂諧並沒有否認。
而他面對一幅畫像都能把父愛展現得這般淋漓盡致,足以體現出他對女兒的思念之情和擔憂之意。
若非他的女兒現在不在府中,他又何至於對著一副畫像睹物思人?
苦無正是借著他舉手投足間的一舉一動,精確無誤地推測出了事物的可能性。
莊珂諧封口不言、一言不發,心裡卻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當真是有些張皇失措、心慌意亂,頓覺雙手無處安放,也不知曉在這種情境下,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苦無的臉上閃過一絲和顏悅色,繼續振振有詞道:“我記得方才我才剛剛跟莊大人提起過,早在好久以前我就聽說了王允川這人的卑鄙無恥和心狠手辣,諸多黎民百姓飽受欺壓而不敢向神宗求助,只因王允川權勢的威脅,如若有人膽敢向神宗告狀,不光他自己粉身碎骨、必死無疑,甚至還極有可能牽連無辜、家破人亡。現在看來,就連莊大人也是深受其害。”
苦無越是這麽說,莊珂諧的心裡便越是翻江倒海、暗流湧動。
不知不覺間,其臉上的表情已然擰成了一團。
隨著他的眼睛一閉一睜,更是輕而易舉地從眼眶當中擠出一滴淚水來,但從他已經紅潤的眼眶來看,現如今流露在外的一滴淚水也僅僅是冰山一角而已。
苦無通過莊珂諧潸然淚下的表現,越發確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由此看來,莊珂諧果真是受到了威脅,而其女兒亦是被王允川綁了去,也難怪一向雷厲風行、清明公允的莊珂諧會義無反顧地跟王允川狼狽為奸、同流合汙了。
苦無別有深意地瞥了莊珂諧一眼,心中頓時打起了鬼主意。
世人常說,唯有當人瀕臨絕望之際給他希望,他才會緊緊抓住僅存的一縷曙光,且不管那縷曙光是正是邪、是好是壞。
苦無想要通過冷嘲熱諷來讓莊珂諧的悲傷情緒發揮到極致,然後自己再來上一出英雄救英雄的戲碼。
當自己成功擊潰了莊珂諧的最後一道心裡防線,令其方寸亂、靈台崩摧,那麽這個時候便是自己趁虛而入的最佳時機了。
不過苦無想著想著,不禁露出了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到底是有些於心不忍、說不出口,畢竟對他這樣一個父親而言,任何不恰當的言語都有可能給他造成無法彌補的創傷。
但苦無又想到,凡事還需以大局為主。
於是他幾經思量,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還是把心一橫,毫不留情地向他拋出了言語上的攻勢道:“王允川乃是殘忍好殺、顢頇無能的一代昏君,令千金如此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卻落到他的手裡,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難呢。若是王允川一時性起,把持不住內心的欲望,使得令千金成了自己專有的揚州瘦馬,那後果恐怕就不堪設想了。”
聽到此處,莊珂諧心弦一緊,瞳孔放大到極致,微微張開的嘴巴止不住地喘著粗氣,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冒出一堆冷汗來,心中忐忑萬分、惴惴不安,已然緊張到了極點,而後不知怎麽的,許是想到了苦無所描述的畫面的緣故,突然失聲痛哭起來,想來已是情緒崩潰、不能自己。
他的雙手攤開掌心撐在木桌上,緊閉著雙眼,掙扎著表情,垂著個腦袋,眉頭緊鎖,控制不住地哭成了一個淚人。
苦無見他情緒到位,正中自己的下懷,自然得把握住機會,趁熱打鐵。
只見苦無筆直地立在他的對面,進而稍稍俯身向他靠了靠,進而果斷伸出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擺出一副憂心惙惙、悲天憫人的神情,大義凜然道:“莊大人,我能幫你!事情都已經進行到這個地步了,王允川倒台乃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我要助你救出令千金,更是不在話下、易如反掌。只要你願意與我聯手,王允川便是手到擒來的囊中之物,一旦王允川倒台,令千金便是自由之身了!”
莊珂諧猛然怔住,哭聲戛然而止,進而緩緩睜開雙眼,目光不自覺地向下瞥,盯著顏色暗沉的木桌好一會兒,然後才直起身子,挺起腰板。
他隻吸了一把鼻涕,進而啜泣了一聲,便不假思索地一口答應道:“我可以跟你聯手。”
苦無一聽,欣然自喜、大放異彩,炯炯有神的目光當中瞬間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他鬥志昂揚的表現和勝利在望的殷切!
“那真是太好了!”苦無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興高采烈、心花怒放地說,“莊大人肯與我聯手,便是再也不懼他王允川的邪惡勢力了。屆時我等一定可以輔佐沛琛兄坐上王位,還天下一個去偽存真、清明坦蕩的朝局!”
苦無正高興著,莊珂諧卻是突然提出了異議道:“但是!”
“但是?”苦無愣了一下,小小的腦袋裝著大大的問號,茫然無措的眼神當中寫滿了疑惑不解,不過還是用一種殷切盼望的眼神注視著莊珂諧,急不可耐地追問道,“但是什麽?”
莊珂諧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進而把雙手背過身後,義正言辭地開出了自己的條件道:“但是你得先救出我的女兒,我才能歸順到你的陣營。”
“莊大人是想先見人,再助我?”苦無一針見血地抓住重點道。
“沒錯。”莊珂諧斬釘截鐵地給予肯定道,“如果我女兒不能安然無恙地出現在我面前,我不放心。城主隨時都有可能拿她的性命來威脅我,即使我有意幫你,也免不了會突然翻臉。只有我女兒安全了,我才能真心實意地助你。”
“沒問題。”苦無自信一笑,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道,不帶一絲一毫的猶豫,“令千金叫什麽名字?現在在哪?趁著濃濃夜色,我現在就去救她。”
“小女名叫莊筱筱,現被困於昭平別院中。”
“昭平別院?”苦無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一頭霧水地問,“那是什麽地方?也在城主府內嗎?”
“不……昭平別院並不在城主府內。”莊珂諧語重心長地扼腕歎息道,“不過它離城主府卻是相隔甚近,就在城主府的東南方向直走三裡,苦大俠環顧四周,即可看到昭平別院坐落的位置了。”
“好!”苦無堅定了眼神,迫不及待地答道,“我現在就去救令千金出來,還請莊大人在此處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說罷,苦無扭頭就要離去,可就在這時,莊珂諧卻是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對著苦無的背影,驚慌失措地驚呼一聲道:“且慢!”
苦無一愣,詫異萬分地轉過身、回過頭,一臉懵圈地盯著莊珂諧,饒有興致地問:“莊大人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莊珂諧邁著沉著穩重的步伐,緩步來到他的面前,愁眉苦臉、憂心忡忡地說:“城主關住小女后,為了防止我從中作梗、生出變故,特地在昭平別院布下重兵把手,苦大俠此行前去,或有可能是凶多吉少,不如我加派些人手,和苦大俠一同前去?”
苦無聽後,淡然一笑,鎮定自若地婉拒道:“多謝莊大人,但是不必了。不過是一些蝦兵蟹將而已,我身為師父的關門弟子,要對付他們還是綽綽有余的。莊大人只需安心留守府中,等著跟令千金團聚即可。”
“誒!”莊珂諧伸出一隻手,攤開五指,擋在面前,愁眉莫展、顧慮重重地說,“苦大俠有所不知,昭平別院當中不單單是有一些蝦兵蟹將鎮守,就連城主的近侍李宗翰亦是參與其中,此人……”
“李宗翰?”還沒等莊珂諧說完,苦無便是乾脆利落地一把打斷道,“就是那個擅使長槍、狂妄自大的卑鄙小人嗎?”
“正是。”莊珂諧皺了皺眉,進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不敢相信地問,“怎麽?難道苦大俠認識他?”
苦無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我不光認識他,還和他交過手。此人武功平平,不足為懼,莊大人用不著擔心我。”
莊珂諧心潮起伏地點了點頭,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一籌莫展的樣子,顯然是在思索著些什麽。
“莊大人。”苦無猝不及防地輕聲喚道,“事不宜遲,我即刻行動。就先行一步了,告辭!”
語畢,苦無便是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直接以一個箭步飛快地竄出窗外。
還真是怎麽進來就怎麽出去。
莊珂諧隻閉了閉眼,便猛然發現眼前的苦無已經沒了蹤影。
“誒!”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踉蹌,如履薄冰地東張西望,謹小慎微地左顧右盼,可都不見苦無的蹤跡,而後隻得“嘖”了一聲,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扣在了腦門上,長歎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搖頭晃腦,像是有些惋惜。
既然已經和苦大俠達成了協議,他本想領著他從大門出去,用不著這般偷偷摸摸、賊眉鼠眼的樣子,誰知苦大俠竟是這般心急如焚、馬不停蹄,還沒等自己叫住他,他便已經跳出了窗外。
歸根結底,終究還是自己晚了一步。
莊珂諧暗暗喘了一口氣,神色愀然、面色凝重,雖說終於有人去救自己的女兒,可這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過現在看來,自己也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