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大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若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利益關系,豈不是對不起苦大俠這麽滔滔不絕的敘述了?”王沛琛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直起身子,挺起腰板,振振有詞道,“兩人之間除了親朋好友的關系之外,無非就是父王助他富甲一方,而榮千富在功成名就之後,每年都會上供一定的銀兩交到父王手裡。兩人互惠互利,榮千富也算是個知恩圖報之人。”
“沛琛兄所言非虛。”苦無有條有理地說,“起初我和小霜剛剛闖入榮府之時便已經心生疑慮,始終想不透榮千富明明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卻又為什麽還要效忠王允川。然而現在看來,他們並非是出於多年好友的原因,更是因為王允川於他有恩,故而榮千富將所掙得的銀兩分一部分給王允川,也不過是為了報他當年的扶持之恩罷了。”
王沛琛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進而又愁眉不展地開口道:“可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明白這件事情跟瑞霜姑娘有什麽牽連呢?”
“沛琛兄莫急,且聽我細細道來。”苦無淡然一笑,有理有據地說,“這麽些年來,僅僅因為王允川當年憑借城主之位的便利使得榮千富能夠有今天的成就,榮千富便總是在一定的期限內給他上供一定的黃金白銀。然而除了那些固定的銀兩之外,貪得無厭的王允川還總是三番五次地找他要更多的錢財,以致最後把他當成了自己的搖錢樹來使。但是遮莫如何,一個人的耐性總是有限的。一恩一報,尚且足矣。可王允川僅僅因為當年自己幫過他一回,就毫不收斂地向他索取,可謂欲壑難填、得隴望蜀。對此,榮千富亦是忍無可忍、心生憤懣。”
一聽這話,王沛琛就跟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苦大俠這話的意思是,榮千富已經忍受不了父王的卑劣行徑,故而我們可以利用他們之間生出的這一點嫌隙,與榮千富聯手共同對付父王?”
苦無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深不可測的邪魅笑容,自信滿滿地說:“其實我和小霜在榮府的時候早有想到過這一點,只不過當時因為種種原因,我們立馬否定了這個想法,可現在看來,要想讓這昏君倒台,似乎是不得不借助榮千富的力量了。”
“可是……榮千富真的可以站在我們這邊嗎?”神色愀然的王沛琛有所顧慮地說,“歸根結底,他們好歹是相識多年的至交好友,讓榮千富幫助我們的話,萬一他沒答應,那更是暴露了我們謀權篡位的狼子野心。屆時他通風報信,將我們的計劃盡數告知父王,那我們籌謀已久的大計豈不是功虧一簣?”
“沛琛兄所言固然有理,但再怎麽亙古不變的純真友誼總會有出現裂痕的那一天,尤其是在銅臭的腐蝕下。兒童時代的友誼早已一去不複返,即使他們曾是管鮑之交,也難免會染上不可描述的銅臭味。這便是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苦無義正言辭地說道,“現如今我可以確定,兩人看似其樂融融,實則私底下一直明爭暗鬥。榮千富既然對王允川的貪得無厭懷恨已久,那我們從中挑撥離間,是否就能起到推波助瀾的效果?”
王沛琛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進而憂心忡忡地提出了自己的顧慮道:“即便真如苦大俠所言,榮千富會因積怨已久而對父王刀劍相向,可他只不過是擁有無窮無盡的財富而已,手頭並無多少人馬,而父王乃是一城之主,手下精兵強將無數,除了諸多江湖勢力之外,府上更是有禁軍坐鎮。苦大俠,在敵眾我寡的形勢下,我們的勝算本就渺茫,即使加上一個不通武藝的榮千富,那又能有什麽變化呢?”
“呵,沛琛兄有所不知了。”苦無輕聲笑笑,有條不紊地說,“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爭先恐後想要跑到榮府做家丁的無非就是為了那高額的酬金,而就在兩個月前,我和小霜與沛琛兄作別跑到榮府競選家丁的時候,才發現這其中的競選規矩還真是不同尋常、別出心裁啊!”
“哦?”王沛琛當即就提起了一絲興趣,不自覺地上前一步,進而格外好奇地問,“不知苦大俠何出此言呢?”
苦無自信一笑,胸有成竹地說:“沛琛兄不知道,其實榮府的家丁多多少少都會些武功,即使都是一些三腳貓的功夫,但也不至於一竅不通。其原因便在於我和小霜來他榮府參與家丁招選大會之時赫然發現,原來要成為榮府的家丁,得先在擂台上打一架才行。贏的留下,輸的走人,這也就是榮府的守衛不如城主府森嚴,人馬也沒有城主府的多,卻能夠做到和城主府一樣無懈可擊、滴水不漏的原因了。”
“竟是如此?”王沛琛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沒想到榮府的家丁還不僅僅只是普普通通的家丁這麽簡單。那要照苦大俠這麽說的話,榮府當中豈不是遍布了江湖勢力?”
“不錯。”苦無斬釘截鐵地加以肯定道,“榮府看似平淡無奇,實則臥虎藏龍也說不準。或許隨便抓一個出來都能跟城主府中的侍衛抗衡了呢?”
王沛琛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憂心惙惙、忐忑不安地說:“可就算真是這樣,單憑榮府的那點人手也不足以扳倒父王呀,父王的麾下可是千軍萬馬,榮千富縱使有再多手下,又豈能跟父王那些縱橫馳騁的鐵騎抗衡?”
“哈哈……”苦無閉了閉眼,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饒有興致地打趣道,“沛琛兄這是想到哪去了?難道逼宮還要像兩城交戰那樣披堅執銳、馳騁沙場不成?”
愁眉莫展的王沛琛愣了愣,進而識趣地雙手作揖,毫不避諱地問道:“恕在下愚鈍,還請苦大俠明示。”
苦無面帶微笑,鎮定自若地說:“沛琛兄既是城主府中的內部人員,那要讓王允川倒台可遠比像業樂城那樣從外部進攻要容易得多。我們只需對付王允川所在的清風院中的禁軍,只要能控制住禁軍,那王允川便是勢單力薄的孤家寡人,而我們要對付他,也就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了,要讓他退位讓賢的話,更是易如反掌。”
“苦大俠才智過人、深謀遠慮、所言極是,可這一切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但我總覺得還是有些不妥之處。”王沛琛擰著眉頭,悵然若失道。
苦無面向王沛琛,不緊不慢地說:“沛琛兄有何顧慮,但可直言。我一定不留余力,傾力相助。”
王沛琛皺著眉頭,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進而提心吊膽地問:“苦大俠方才與我所言,似乎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家丁所能探查到的消息了。不知苦大俠這消息來源又是否可靠呢?”
“這個沛琛兄盡管放心,我若是沒有把握,也不敢這麽信誓旦旦地與沛琛兄講了。”苦無平心靜氣地說,“以上家丁所探查不到的消息,都是榮千富之子,榮百華親口與我講的,故而應當不假。”
“哦?他兒子跟你講的?”王沛琛一頭霧水地問,“這好端端的,他為什麽要與你講這些?莫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榮百華此舉是故意給你下套來著?”
“沛琛兄多慮了。”苦無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地說,“我可以擔保消息的可靠性,至於他為什麽會與我講這些陳年舊事,這也並非是平白無故的。其中的來龍去脈說來話長,我就長話短說好了。”
“願聞其詳。”
苦無昂首挺胸,言之鑿鑿道:“我是神宗子弟,百華亦是,故而我與他早有結識,他是什麽樣的為人,我最清楚不過了。榮千富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的奸邪之輩,可不代表他也是。就在今天,他受其師父所托到思元鎮降伏一頭黑熊精,在其不敵之時,我出手救了他一命。因種種原因,我不便在他面前暴露我的真實身份,可他卻還是一度將我認成苦無。回府路上,我跟他莫名其妙地聊了起來,百華有感而發,故而將這些陳年舊事盡數告知於我了。”
“原來是這樣……”王沛琛心潮起伏地默默頷首,進而有所感慨道,“沒想到榮千富雖幫著父王做了不少壞事,可其兒子竟然是大義凜然、行俠仗義的神宗子弟。”
“沛琛兄還是不要以一概全好了。”苦無意味深長地提醒道,“就我潛伏在榮府的這些日子而言,我發現榮千富固然是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但其也有為人善良的一面。”
聽到這裡,王沛琛眼前倏的一亮,進而興致勃勃地問:“哦?苦大俠何出此言?”
苦無揮一揮衣袖,心如止水地娓娓道:“榮千富貴為居安城首富,會憑借自身所擁有的財力盡可能地幫助每一位難民。他曾經途經一處閭左,見那兒的百姓窮困潦倒、環堵蕭然,生活很是窘迫,便派了幾個人馬將那兒的窮苦之人接到自己在秋水河畔的府邸為奴為仆,也算是讓他們自食其力,有所依附,更主要的是,可以不用擔心他們會再次受到官兵的燒殺搶掠。依沛琛兄之見,這難道不算做了一件好事嗎?”
“濟困扶窮、接濟難民,自然是積德行善、功德無量。”王沛琛一邊止不住地點著頭,一邊自我懷疑道,“既然現在榮千富也已經看不慣父王的所作所為,再加上苦大俠這麽說,難道以前真是我誤會他了?”
“不,沛琛兄並沒有誤會他。”苦無面不改色,乾脆利落地否定道,“因為他除了有做這些好事之外,亦不乏一些壞事。”
王沛琛眉梢一緊,一籌莫展地說:“我隻知其面對父王的惡劣行徑而無動於衷,甚至是與之同流合汙、沆瀣一氣,但這也只是曾經的榮千富黑白不分罷了。既然他現在已經改邪歸正、棄暗投明,那還能做什麽壞事呢?”
苦無把雙手背過身後,往前走了幾步,微微抬頭,張口就來道:“沛琛兄沒有深入了解探查,只看到了他的表面現象,卻不曾看見過他那不為人知的肮髒勾當。”
一聽這話,王沛琛的臉色愈發難看了,“不知苦大俠此言何意?”
苦無的眼睛一閉一睜,答非所問道:“我記得我曾經問過沛琛兄一個問題,是關於榮千富是不是一個合法商人的問題。”
“不錯,我也記得。”王沛琛毫不猶豫地答道,“當時我對苦大俠說,榮千富深諳經商之道,在衣物絲綢、胭脂水粉、房屋地契等方面皆有涉獵,故而他能有今天的輝煌成就也就不足為奇了。但是聽苦大俠所言,難道事實並非如此?”
苦無低了低頭,含蓄一笑,條理清晰地說:“沛琛兄所言非虛,一個人能富有到成為首富的地步,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不是單憑一條財路所能做到,榮千富的財路一定遍布五湖四海,才能做到像現在這般榮耀萬丈。可根據我在榮府這些日子的觀察下來,我發現榮千富有一條財路卻是與眾不同、非比尋常。”
“是什麽?”王沛琛當即就迎上前去,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自信滿滿的苦無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沛琛兄,依照律法,若是有人私自構建私炮坊並借此牟取暴利的話,該當如何啊?”
“私炮坊?”王沛琛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不假思索地答道,“若是誰敢欺君罔上、瀆職枉法、私自營利私炮坊的話,輕者奪職下獄,判流刑,重則斬首示眾,株連九族。”
說完,苦無便是其味無窮地輕聲一笑,別有一番意味。
而說到這裡,王沛琛則是跟想到了什麽似的,眼前倏的一亮,心弦一緊,不敢相信地問:“聽苦大俠這話的意思,難道榮千富一直在暗中經營私炮坊?”
“若不是我在榮府潛伏良久,恐怕當真要和沛琛兄一樣一無所知了。”苦無意猶未盡道。
“可惡!”面紅耳赤的王沛琛當即就握緊了拳頭,青筋暴起、火冒三丈,辭氣激憤地怒斥道,“他怎麽能這麽做!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麽危害嗎!”
“他當然知道。”苦無相當篤定地說,“正因為他知道,所以才不會讓其他人發現這個秘密。”
王沛琛喘了一口粗氣,進而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牛氣衝天地直接問道:“那座私炮坊在哪兒?”
“沛琛兄這麽直接地向我問私炮坊的下落,莫不是要帶人直搗黃龍?”苦無明知故問道。
“不然還能怎樣?!”王沛琛橫眉怒目,怒火中燒道,“苦大俠,私炮坊的危害不用我多說了吧?一旦它出了什麽意外,方圓數十裡的百姓都將受到牽連,屆時房屋倒塌、生靈塗炭,周遭的百姓能不能保住性命不說,就算能保住,那也一定是無家可歸、流離在外!苦大俠,我們若不出手,還能有誰來製裁他的惡行!”
苦無仰天長歎一口氣,愁眉鎖眼道:“沛琛兄的反應還真是和小霜剛剛發現私炮坊時的樣子如出一轍。我記得她當時也是怒氣衝天,恨不得直接衝進去把裡面的人一網打盡。好在我極力勸阻,總算是攔下了她。”
“苦大俠,你究竟有什麽打算?”王沛琛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惶恐不安地說,“瑞霜姑娘挺身而出乃是替天行道,你又為什麽要阻止她?”
“我若是不阻止她,恐怕沛琛兄現在就見不到我了。”苦無處變不驚地應對自如道。
“見……見不到你了……”王沛琛的心中一陣觸動,進而顫抖著聲線,吞吞吐吐地問,“苦大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見不到你了?”
苦無發出一聲無比沉重的歎息,不慌不忙地說道:“沛琛兄,請原諒我,只是當時情況複雜、形勢危急,我出於種種因素,不得不暫且收手,徐徐圖之。”
王沛琛的喉結一陣蠕動,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進而不依不饒地追問道:“苦大俠,你究竟有什麽顧慮?連私炮坊這樣謀財害命的勾當都能讓你隱忍不發、不為所動。難道其中的危害苦大俠還不清楚嗎?”
“自是清楚,沛琛兄所想到的,我都想到了。”苦無心裡“咯噔”一下,眉頭緊鎖,故作鎮定地說,“但是我的顧慮有很多,一方面是不想打草驚蛇,引起他的警覺,另一方面是因為萬事之先,圓方門戶。凡事不能打無準備之仗,如果沒有周全的計劃而貿然行事,則會漏洞百出、紕漏諸多,被對方倒打一耙也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