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沛琛就跟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神當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進而心中一陣觸動,不敢相信地說:“苦大俠是因為不忍心看到他們父子相殘的局面,所以才沒有將此事告知榮百華?”
苦無面露難色,慢慢悠悠地點了點頭,一時之間,五味雜陳、百感交集,愁眉鎖眼的樣子似乎是在思索著些什麽,好像每每提及此事,總是會令他悲從中來、思緒萬千。
王沛琛直起身子,挺起腰板,飄忽不定的眼神瞥向四面八方,反覆思索著對策,“那現在就一直瞞著榮百華,不讓他知曉嗎?”
苦無板著一張臉,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愁眉莫展道:“這件事情我和小霜會著手處理,加上有沛琛兄相助,大可不必讓百華干涉。倘若當真讓他知道了這件事情的話,恐怕他反而會幫倒忙。”
“好吧,我尊重苦大俠的選擇。”王沛琛神色愀然,憂心忡忡地問,“那苦大俠接下來有何打算?”
“自然是和榮千富聯手,助沛琛兄拿下這城主之位,還天下一個去偽存真、清明坦蕩的朝局!”苦無不假思索地答道。
王沛琛眉梢一緊,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而後直接激動得站了起來,把頭一扭,義憤填膺地否定道:“不行!我認為苦大俠此舉欠妥!”
“哦?有何不妥?”苦無眼睛倏的一亮,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進而同樣緩緩起身,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饒有興致地說,“我最初到此處來本也是想著找沛琛兄鏟除榮千富名下的危險勢力,但一聽沛琛兄說起朝堂上的局勢不容樂觀,似乎不得不稍稍改變計策,以保萬事周全了。”
“榮千富的私炮坊該鏟除還是要鏟除,而我父王風花雪月、醉生夢死、不理朝政的卑劣行徑也該要治!”王沛琛橫眉怒目、青筋暴起,堅定不移地反駁道,“倘若與榮千富這樣的奸邪之輩聯手,那你我都成了什麽人了?不也是與之同流合汙的奸邪之輩了嗎?”
“沛琛兄莫急,且聽我細細道來。”苦無輕聲一笑,有條有理地解釋道,“榮千富經營私炮坊,甚至借此牟取暴利,可謂十惡不赦、罪不容誅。倘若他一意孤行下去,我們自然是不能放過他。於是我決定跟他敞開天窗說亮話,並給他一次改過自新、棄暗投明的機會。如果他願意與我們聯手扳倒王允川的勢力,那自然是積德行善、功德無量,以此將功補過的話,也是未嘗不妥。且榮千富本性純良,時常會濟困扶窮、接濟難民,相比橫征暴斂、無惡不作的王允川而言,榮千富已是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沛琛兄難道不這麽認為嗎?”
王沛琛心弦一緊,進而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仍是呈反對意見道:“不行!苦大俠,你可要想清楚了,萬一榮千富執迷不悟、不知悔改,仍是選擇助紂為虐、為虎作倀,那苦大俠在這樣的形勢下跟他敞開天窗說亮話,豈不是連帶著我一起供了出去?屆時讓父王知道我早已生起了謀反之心,那我們籌謀已久的諸多計劃豈不是會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呵。”苦無的嘴角微微上揚,又是不自覺地淡然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沛琛兄若是不放心,那我跟榮千富開門見山的時候不提及沛琛兄的名諱就是了。如此以防萬一,沛琛兄可能接受?”
“苦大俠!”王沛琛皺著眉,苦著臉,語重心長地說,“你到底還是沒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等既是要行俠仗義、懲奸除惡,又怎能與這種宵小之輩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苦大俠的提議或許可行,但我所不能接受的,乃是與榮千富成為一丘之貉一事!”
苦無長歎一口氣,微微抬頭,若有所思地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更何況榮千富憑借自身的財力兼濟天下、造福一方,又為什麽不能給他一個改邪歸正的機會呢?”
“照苦大俠這麽說的話,那我是不是也得給我父王一個改邪歸正的機會?”王沛琛怒目圓睜,辭氣激憤底一針見血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便是已經沒有再挽回的機會。因為父王罪惡滔天的暴行,許多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就連我娘也深受其害、含笑九泉,試問這樣與梟獍無異的昏君,難道也可以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王沛琛越說越激動,臉上的表情擰成一團,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苦無聽後,情不自禁地稍稍低頭,面色凝重,愁眉不展,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幾經思量過後,才不甚甘心地妥協道:“沛琛兄,實在抱歉。若非局勢不利,我斷然不會出此下下之策。”
王沛琛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愧疚難當地說:“苦大俠,你不必道歉,該道歉的人是我。我這人有些執拗,給你添麻煩了。”
“沛琛兄大可不必。”苦無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擋在面前,有理有據地說,“沛琛兄是非分明、大義凜然,頗有濟世報國之心,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也很正常。反正令其倒台的道路也不只一條,大不了另尋他法便是了。”
“有勞苦大俠了。”王沛琛輕聲細語地感謝道,“不知苦大俠深謀遠慮,又有沒有考慮到一件事情?”
“什麽事?”
王沛琛昂首挺胸,振振有詞道:“面對榮千富的私炮坊一事,縣令秦碩徇私舞弊、充耳不聞,苦大俠認為這是榮千富用金錢收買了秦碩所致,對否?”
苦無皺了皺眉,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試探性地反問道:“難道不是?”
“萬一還真就不是呢?”王沛琛稍稍轉身,面向苦無,有理有據地說,“據我所知,縣令秦碩向來是閉門不出,一直在縣衙中處理公務,從來不會跟顯貴有什麽交集,反倒是跟達官見面的次數比較多。萬一他所服從的人不是榮千富,那苦大俠可有為自己想好一條退路?”
苦無擰著眉頭,不明所以地問:“沛琛兄的意思是?”
“我擔心秦碩看似是榮千富的人,其實一直是父王的人。”王沛琛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進而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視著王沛琛,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沛琛兄何出此言?”
王沛琛面不改色,一邊往前走了兩步,一邊把雙手背過身後,平心靜氣地說:“苦大俠先前說秦碩明知私炮坊暴露在外,卻還是沒有向榮千富稟告此事,對否?”
“確實如此。”苦無毫不猶豫地認可道,“可這事兒我和小霜早有結論。秦碩隻知私炮坊暴露一事,卻不曾見過我和小霜的真面目,更是不知我和小霜的真實身份,於是我和小霜猜測,秦碩是因心生畏懼,害怕一無所得地前去稟告此事會受到榮千富的責罵,所以才會無動於衷、就此罷手。”
“苦大俠和瑞霜姑娘所推斷的結論似乎並不任何不妥。”王沛琛的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勢在必得、成竹在胸的自信笑容,意味深長地說,“可我若是將苦大俠上述所言的榮千富換成父王,苦大俠難道可以質疑我的推論嗎?”
苦無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心潮起伏地說道:“將秦碩所聽命的榮千富換成王允川……這樣說起來的話,似乎也並無任何不妥。只是當晚我與秦碩纏鬥之時,還親耳聽他說過要抓我和小霜獻給榮千富,以邀功領賞。沛琛兄那時不在現場,故而不知曉這一細節。”
“我在不在現場並不重要,苦大俠為我轉述當時的場景也是一樣的。”王沛琛轉過身,回過頭,來到苦無的面前,信誓旦旦地說,“我隻問苦大俠一個問題,依苦大俠高見,秦碩此舉,有沒有可能是混淆視聽、故布疑雲呢?”
“故布疑雲?”苦無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愁容滿面道,“故布疑雲應是不會,畢竟這私炮坊乃是榮千富所有,他既早已知曉私炮坊的存在,那抓我和小霜獻給榮千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好,就當他真是要將苦大俠和瑞霜姑娘獻給榮千富,那他的目的則是顯而易見了。”王沛琛別有深意地說,“父王身為一城之主,位高權重、無可比擬,只要他在秦碩耳邊吩咐幾句,秦碩這小小的縣令又豈有不從的道理?而他如果成功抓到了苦大俠和瑞霜姑娘的話,將二位獻給父王乃是他的本分,是他的職責,是他的分內之事。因為父王的命令,他必須聽從。可如果將苦大俠和瑞霜姑娘獻給榮千富的話,那無疑是為榮千富除掉了兩個於他而言不容忽視的禍患。加上榮千富為人大度、富甲一方,這一高興起來,賞賜秦碩些許銀兩便是極為可能的事情。他既然有途徑可以從中獲利,又為什麽要乾那浪費時間、白費精力的蠢事呢?我這麽說,苦大俠可有覺得合理許多?”
“沛琛兄口若懸河、言之有理。”苦無緊皺著眉頭,心如止水地加以認可道,“無論是我和小霜的推測,還是沛琛兄的推測,兩種結果不謀而合,其最終目的皆是會把我和小霜獻給榮千富邀功領賞。”
“不錯。”王沛琛更進一步地說,“兩種推測都是同樣的結果,再加上我與苦大俠所說的秦碩幾乎隻與達官接觸,而不與顯貴會面,那苦大俠會選擇相信前者,還是會選擇接受後者呢?”
一聽這話,苦無不禁露出了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在心裡好一番掙扎過後,才識趣地雙手作揖,茅塞頓開、豁然開朗道:“沒想到沛琛兄不僅心系蒼生、胸懷大義,就連心思也是這般細膩謹慎,實在是令我受教了。”
“苦大俠言重了。”王沛琛受寵若驚,匆匆反應過來後,急急忙忙地將其扶起,而後自慚形穢道,“苦大俠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其足智多謀已是遠勝我一大截。而我之所以能夠從中看到事情的關鍵所在,也只不過是因為苦大俠正處於當局者的位置,而我,恰好站在了旁觀者的角度上罷了。”
苦無慚愧一笑,進而言歸正傳道:“既然秦碩當真是王允川的人,那這豈不是說明王允川也早已知曉榮千富的私炮坊的存在了?”
“我想是的。”王沛琛斬釘截鐵地肯定道,“榮千富分明已經腰纏萬貫、富可敵國,卻還要趨炎附勢,看父王的臉色行事,我想其中的原因不單單只是父王當年於他有恩而已,更主要的,乃是父王抓住了他的把柄,使得榮千富不得不為他所用,以至於父王貪得無厭、得隴望蜀,無休無止地向榮千富索要錢財,而他,出於被逼無奈,也只能夠忍氣吞聲、一忍再忍!”
聽到這裡的苦無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所謂知恩圖報,竟也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
“苦大俠陰差陽錯地聽到了有關於榮千富的陳年舊事,因此誤將兩者聯系起來也很正常。”王沛琛不慌不忙地說,“如果是我深入敵營,恐怕也會將臆測出來的假消息信以為真了。”
苦無發出一聲無比沉重的歎息,愁眉苦臉、忐忑不安地說:“難怪他一個小小的縣令都可以這麽囂張,原來站在他背後的人不是揮金如土的榮千富,而是蠻橫無理的王允川!也難怪我與之攤牌之時,他說自己不是榮千富的人,但卻可以是他的人!”
“秦碩區區一個縣令,應當也掀不起什麽風浪,我們尚且無需管他。現在更讓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王沛琛心慌意亂、惶恐不安地說道。
“什麽事?”苦無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王沛琛暗暗喘了一口氣,一本正經地說:“如果父王連那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秦碩都已經交代到位,那朝堂上下豈不盡在他的掌握之中?任憑是哪位高高在上的大人,都拿榮千富的私炮坊沒有辦法了?”
“是啊。”苦無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愁腸百結地說,“榮千富名下雖然有座危機四伏的私炮坊,可這私炮坊一旦得到了官府的庇佑,便當真是無懈可擊、滴水不漏了。更不用說掌管刑罰的莊珂諧莊大人會不會幫我們了。他身為王允川的爪牙,即使這件事情危害到百姓的利益,他也一定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斷然不會給予榮千富應有的製裁。”
“唉!”王沛琛歎了一口氣,倍感惋惜地說,“真是太可惜了。這件事情交由莊大人處理本該是最合適的人選,可他偏偏是父王的人,我們根本沒有勸他回心轉意的可能。”
苦無的眼睛一閉一睜,進而輕聲笑笑,急中生智道:“好在有沛琛兄相助,否則我和小霜當真是無計可施、束手無策了才是。”
猶豫不決的王沛琛左右為難,喉結一陣蠕動,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像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言語沒能說出口,“恐怕要讓苦大俠失望了……”
苦無眉頭緊鎖,臉色愈發的難看,進而一頭霧水地問:“沛琛兄此言何意?”
王沛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止不住地唉聲歎氣,進而重新入座,把雙手搭在大腿上,才心亂如麻地娓娓道:“苦大俠有所不知。我雖貴為太子,卻也是受製於人。暫且拋開我被關進地牢有心無力不說,像這種作奸犯科、擾亂朝綱之事,一般都交由像秦碩和莊珂諧這樣的執掌刑罰之人去做,我這個太子縱使出面,也沒有權利對他們做出應有的判決。歸根結底,如果秦碩和莊珂諧不出手的話,即便我們能讓榮千富的私炮坊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也遲早會有東山再起、死灰複燃的那一天。唯有釜底抽薪,讓榮千富本尊受到應有的製裁,我們才能永絕後患,保居安城安寧呀!”
“話雖如此,可沛琛兄畢竟貴為太子,朝中大臣見了你尚且都得敬重三分。如若沛琛兄親自出面對秦碩提點一二,旁敲側擊榮千富所犯下的種種惡行,想來像秦碩這樣的小人物也是不敢徇私舞弊的吧?”苦無坐在他的身邊,興致勃勃地問。
此言一出,王沛琛便是目瞪口呆、愕然不已,瞳孔放大到極致,不可思議地問:“苦大俠是讓我微服私訪,到縣衙去和秦碩同審榮千富營利私炮坊一事?”
苦無自信一笑,迫不及待地說:“如若沛琛兄待在秦碩的身邊,那他小小的縣令還有膽子徇私枉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