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風和日麗,晴空萬裡,伴隨著鳥鳴啁啾之聲,昏昏沉沉的苦無漸漸蘇醒過來。
在雙目緊閉之時,他先是皺了皺眉,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不堪,倍感煎熬的神情,緩了一會兒後,眉梢才逐漸松弛,整個身體也慢慢放松,進而緩緩睜開雙眼,不料日光透過窗紗斜射而去,直逼苦無脆弱不堪的雙目。
苦無的雙眼又是猛地一閉,並下意識地將腦袋扭向裡側。
他提起攤開掌心的左手立於一側,怯生生地轉過頭,鼓起勇氣直視燦爛奪目的日光。透過指間的縫隙,依稀可以看見一縷又一縷明媚的光線猶如涓涓細流一般灑了進來。
直到這時,苦無才意識到,原來清晨的陽光也是可以如此的絢爛多姿。
緊接著,他暗暗喘了一口氣,大抵是因為身上多多少少有些余痛的原因,致使他不由得發出了一絲輕微的呻吟。
苦無用雙手撐著床面,暗自發力,使勁兒從床上坐起來。
隨著他的目光向下移動,苦無赫然發現,瑞霜竟趴在自己的身邊!貌美如花的臉上透露出一抹安詳,吹彈可破的肌膚很是動人,一口朱唇叫人意亂情迷,小鹿亂撞。縱使男裝打扮,依然國色天香。
不知怎的,苦無隻簡單地瞥了一下瑞霜,便是再也挪不開眼。目光直勾勾地注視著她俊俏秀氣的面龐,不禁神遊天外,魂不守舍,一時之間,思緒萬千,難以自拔。
這時,苦無正專心致志地沉思著,瑞霜的手指卻是猝不及防地微微一顫,顯然,那是她將要蘇醒的前兆。
苦無心中一震,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心亂如麻,神色慌張,飄忽不定的眼神瞥向四面八方。
在瑞霜即將睡醒之時,苦無倒是有些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了。
只見瑞霜猛不防地睜開雙目,迷離的眼神一陣閃爍,進而直起身子,挺起腰板,十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活動活動筋骨,發出“咯吱咯吱”的清脆聲響,看樣子昨晚似乎睡得不錯。
“誒,小和尚,你醒啦?”瑞霜忽然注意到了坐在床上的苦無,欣然自喜,豁然開朗,看到小和尚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瑞霜也就可以安心了。
苦無微微一笑,點頭示意道:“嗯。”
而後他又露出一副糾結的神情,首鼠兩端,進退維谷,忐忑不安地吞吞吐吐道:“小霜,你……你昨晚一直在這嗎?”
“是啊。”瑞霜直接站了起來,揮一揮衣袖,相當自然地說,“昨天夜裡,你體內的滅魂之力再度爆發,幸虧本姑娘剛好在你身邊,這才不至於釀下大錯。”
聽到這裡,苦無突然變了臉色。
他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神色愀然,惶恐不安,憂心忡忡地致歉道:“小霜,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誒!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瑞霜自信一笑,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你我之間,何須致歉?只有你平安無事,清泰無虞,才是最重要的!”
苦無滿懷愧疚地淡然一笑,有所顧慮地問:“小霜,昨晚我體內的滅魂之力爆發之後,沒有傷到你吧?”
“放心吧,本姑娘眼疾手快,武功高強,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哪有這麽容易傷到本姑娘?”瑞霜面帶微笑,拍拍胸脯,自信滿滿地說,“本姑娘發現你不對勁兒後,馬上就用內力幫你壓製你體內的滅魂之力了。還沒等滅魂之力徹底吞噬你的意識,它就已經慘遭我的壓製了。區區滅魂之力而已,本姑娘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
話音剛落,苦無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嘴角掛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笑意,迎著她的話說道:“小霜不愧是神劍仙的弟子,果然高深莫測,不同凡響,連這無與倫比的滅魂之力都不在話下。”
瑞霜憨憨一笑,進而連連向下揮手,謙虛地說道:“誒!低調,低調。”
“小霜。”苦無輕聲細語地喚道,“昨晚我體內的滅魂之力爆發之後,我就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這段期間……應該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吧?”
“沒有沒有。”瑞霜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鎮定自若地說,“因為本姑娘救治及時,你體內的滅魂之力也就沒有引起多大的動靜。除了你自身不省人事之外,別的一切正常。”
苦無松了一口氣,心有余悸地說:“那就好,要是因我體內的滅魂之力誤了正事兒,我可擔不起這罪責。”
瑞霜輕聲一笑,言歸正傳道:“對了,你近日是不是把修行給落下了?滅魂之力在你體內安分守己已經有一段時間,我還以為你已經能夠徹底將它壓製住了,沒想到最後竟然還是給了它可乘之機,差點被它控制了意識,釀下大錯。”
苦無面露難色,憂心惙惙地坦言相告道:“近日因為榮千富的事情而憂思神傷,的確把修行耽擱了。”
“你這樣可不行!”瑞霜憤憤不平地勸告道,“對付榮千富又哪有你自己的身子重要?我知道你心懷大義,不忍看到天下蒼生整日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但你在應付榮千富的同時,這功也得接著練下去,耽誤不得。畢竟滅魂之力非同小可,你看看你現在稍有懈怠就會被他操控心智,足見其蠢蠢欲動,超乎尋常。我師父傳授你的那套心法一定要勤加練習才行,可不能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否則我一定饒不了你。”
苦無的心中一陣觸動,進而提心吊膽地開口道:“小霜,你的意思我明白,尊師所傳授給我的功法我也一直謹記在心,但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既然要顧及黎民百姓的意義,便沒有多余的時間騰出來修煉功法。尊師傳授給我的功法深不可測,精妙絕倫,就最近這段時間而言,我已是忙裡偷閑擠出時間修煉。如今我們探查到榮千富私炮坊的秘密,事情更是進展到了白熱化階段,只怕往後供我修煉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我不能為了滿足一己私欲而不顧天下蒼生的安危。”
“你傻呀!”瑞霜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聲嘶力竭地指責道,“倘若你因為對付榮千富而耽誤了自己的修行,沒能壓製住體內的滅魂之力的話,那才是不顧天下蒼生的安危,硬生生地將他們推入絕境。要是沒有我助你一臂之力的話,滅魂之力非得借著你的軀體濫殺無辜,為禍一方不可。王允川也好,榮千富也罷,相較於他們而言,你才是最大的隱患!如果滅魂之力真在你體內出了什麽差池,你連力挽狂瀾的機會都沒有!”
瑞霜的這番長篇大論成功點醒了苦無,他的眼睛倏的一亮,瞳孔呈一個由放大至縮小的過程,眉頭緊鎖,惴惴不安,同時又如夢初醒,恍然大悟。細細想來,覺得瑞霜所言甚是有理。
早在幾個月前,自己便因體內的滅魂之力爆發而犯下了霍霍滔天之罪,諸多同門師兄弟受此牽連,就連自己的師父也沒能幸免於難,亦是遭受了滅魂之力的毒手。
苦無曾幾次三番地思索滅魂之力存在於自己體內的意義,他惆悵過,悲傷過,迷惘過,直至現在,依然是悵然若失,茫然無措。
自滅魂之力在他體內爆發以來,苦無所想到的便一直是它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從未思考過它所帶來的益處。大抵是因為滅魂之力操控著他幹了不少作奸犯科,殺人放火,罪大惡極的勾當,所以像苦無這樣一向以慈悲為懷的人才會打心底裡的排斥它,是它令苦無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是它令苦無殺生破戒,也是它令苦無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滅魂之力改變了苦無的人生軌跡,對他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它是見血封喉的刀光劍影,是一命嗚呼的絕世毒藥,是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亦是一步登天,稱霸一方的契機,是功力大漲,扶搖直上的良藥,是更上一層樓,突飛猛進的輔佐。
然而苦無隻注意到它前者所產生的弊端,卻未曾意識到它後者所帶來的益處。
於是乎,苦無面色凝重地默默頷首,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愁眉不展地認同道:“小霜,你說得對,但是……我又能怎麽辦呢?我等身為名門正派,不就應該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嗎?我若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王允川和榮千富的事情上,便會有許多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暴君當道,貪官橫行,手無縛雞之力的布衣首當其衝。如不早日激濁揚清,百姓難有安生之日!”
瑞霜一愣,眉梢一緊,臉上閃過一絲痛心疾首,疾痛慘怛的神情,一聽小和尚說起平民百姓的處境,她便不由得想起先前自己跟榮千富所途徑的那處閭左,那裡一片狼藉,烽火連天,百姓終日活在擔驚受怕之中。官兵每走一遭,村裡便會遭受一次屠戮和洗劫,這讓本就饑寒交迫的村民們雪上加霜,難以生存。
世道艱難,需要有人站出來主持公道,懲惡揚善,除暴安良。
瑞霜雖為妖族公主,但卻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深諳世故道理,體恤民生疾苦。所以每每看到有人行凶作惡之時,她便會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尤其見到落魄村民被橫行霸道的官兵剝削得窮困潦倒,一無所有之時,她便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一種難以言表的疼痛感在胸中蔓延開來,令人倍感煎熬。
瑞霜瞥了一眼苦無,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心如死灰地問:“你既能想到百姓因他們二人雖經受的痛苦,那為什麽不能想想你自身的問題呢?難道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滅魂之力給無辜之人所帶來的影響嗎”
苦無的臉色愈發難看,沉默良久後,才咬牙開口道:“區區滅魂之力,我能控制住它。但是榮千富和王允川,需要有人出手製止。”
“你能控制住它?”瑞霜表示懷疑地重複了一遍,進而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你要是真能控制住它,昨天夜裡我就不需要耗費內力助你!”
苦無皺著眉頭,板著一張臉,目光空洞呆滯且無神。
瑞霜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知道自己體內的滅魂之力一旦失去控制,會給周遭的人帶來不堪設想的後果,但苦無出於本能,總想為人們做點什麽,僅此而已。
於苦無而言,哪怕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兒,那也是莫大的榮光。
瑞霜見苦無沒有反駁,便乘勝追擊,趁熱打鐵道:“小和尚,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忽略我了?我希望你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榮千富和王允川所犯下的種種惡行,我會幫著你一起處理,而你目前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抓緊時間,竭盡全力鞏固我師父所傳授給你的功法,萬不能讓滅魂之力再次出來為非作歹,否則縱使我們付出了再多的努力,也無益於擔雪填井,無濟於事,遲早會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苦無的喉結一陣蠕動,想要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卻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終究沒能說出口。
直至其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重新讓自己冷靜下來後,才感激不盡地說道:“小霜,我又欠你一個人情。”
“哼。”瑞霜衝他翻了個白眼,冷笑一聲,有意無意地抱怨道,“你欠我的人情還少嗎?”
此言一出,苦無便是不由自主地把頭一沉,臉朝地面,下意識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尷尬地笑了笑,愧疚難當地說:“還真是……”
瑞霜長歎一口氣,有條有理地問:“小和尚,不過話說回來了,方戰岩傳授給你的心法你應當是沒有再練了吧?”
苦無一怔,目瞪口呆,倍感詫異地問:“這好端端的……你怎麽突然提起戰岩師叔來了?”
瑞霜嘟囔著嘴,有理有據地說:“我這不是擔心你嗎?方戰岩所傳授給你的心法甚是蹊蹺,當初若不是他,也不會引起你的不適。”
“小霜,你這話是在懷疑我嗎?”
“哪有!”瑞霜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義憤填膺地辯解道,“我只是單純地擔心你而已。自幾個月前我師父最後一次壓製住你體內的滅魂之力時,距離現在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這幾個月內你都安然無恙,沒有爆發滅魂之力。而昨晚你卻突然發作,所以我才……”
“所以你擔心是戰岩師叔傳授給我的心法在隱隱作祟,這才致使我被滅魂之力趁虛而入?”苦無接著她的話,試探性地問。
瑞霜相當篤定地默默頷首,一本正經地說:“如果不是因為他,單憑我師父所傳授給你的心法,是萬萬不可能讓滅魂之力有可趁之機的。”
苦無慢慢悠悠地從床上站起來,面向瑞霜,淡然一笑,真心實意地說:“小霜,你就放心好了。你三番五次地警示我,我哪裡還有膽子練戰岩師叔傳授給我的心法?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麽這麽排斥戰岩師叔,但我的的確確已經按你所說的去做了。從那以後,我日日夜夜時常練習的,只有尊師傳授給我的心法。”
“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我為什麽要讓你疏遠方戰岩?”瑞霜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說,“方戰岩傳授給你的心法擺明了是有貓膩的,你身為當事人,竟一點警覺性都沒有!”
苦無擰著眉,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小霜,我並非是不相信你。我們說話得講究真憑實據才行,你這般空口無憑,著實難以令人信服啊。”
“我……”瑞霜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很是不服,而後組織了一番語言,才辭氣激憤地開口道,“我看不光是方戰岩傳授給你的心法有問題,就連他這個人都有很大的問題。你們神宗遲早要給他捅出什麽簍子來,幸好你走得早,不然人家還得把你算上。”
“小霜,你此言何意?”苦無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瑞霜,百思不得其解地問。
瑞霜擺出一張臭臉,乾脆利落地把頭一扭,環手於胸,漠然置之,扼腕歎息道:“罷了,本姑娘說了也是白說,反正你都不會信。總而言之,你沒有再練他的古怪心法就好了。此次滅魂之力爆發應當只是個意外,你日後多加小心,時常注意,不要懈怠我師父傳授於你的心法,想來它也是不會再有所異動了。”
苦無無比沉重地點點頭,細細思量了一番過後,輕聲細語地答應道:“小霜,我不會再讓你為我操心了。我一定爭取快些想出讓榮千富倒台的辦法,早日解決這些麻煩事。”
“這還差不多。”瑞霜撅著嘴,意味深長地說道,“那你休息一會兒後,記得出去站崗,免得他們找你麻煩。我先給榮千富準備早膳去了。”
苦無輕輕松松地頷首答應,親眼目送著瑞霜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