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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故》第五百十六章 順其自然
  瑞霜皺了皺眉,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如果當年不是因魔族之人平白無故地殺了他娘,那他們一家三口現在還應該幸福快樂地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如同閑雲野鶴般瀟灑快活。

  事情落到今天這個局面,始作俑者便是那心狠手辣的魔族之人。

  盡管出手的不是妖族,可與之同為異族的瑞霜也依然是過意不去。

  她出於心中愧疚,現在一聽苦無大發慈悲的理由,竟還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

  榮千富只剩下他心心念念的兒子了,而榮百華又何嘗不是跟他的父親相依為命呢?
  首鼠兩端的瑞霜幾經思量過後,遲遲拿不下主意。

  現在的她並非是不理解苦無的做法,而是除了通過暗示榮百華他爹的惡劣行徑以達成自己的目的外,她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辦法可以促成自己的目的了。

  苦無擔心瑞霜不會聽取自己的意見,故而持續向她發起言語上的攻勢道:“百華還跟我說,他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他爹孤家寡人地坐在藤椅上無所事事地發愣,心中很是愧疚。他想用他僅有的休沐時光來陪他爹,一方面是為了彌補,另一方面是為了求一個心安理得。小霜,我細細想來,覺得這個計劃本就與我們的初衷背道而馳。”

  瑞霜簡單粗暴地瞥了他一眼,進而愁眉不展地問:“此言何意?”

  苦無毫不避諱地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小霜,我記得在我們剛開始對付王允川的時候你就說過,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戰勝江湖的險惡,而不是一遇到什麽困難就求助於神宗。現在你讓我暗示百華他爹所犯下的種種罪行,企圖借他的手,來促成我們懲奸除惡的目的。這是否就等同於我們已經向神宗求助了呢?”

  “你……”瑞霜一手指著他,瞳孔放大到極致,話到嘴邊,欲言又止,最終竟是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無可奈何之下,瑞霜當即就“嘖”了一聲,並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據理力爭道:“我說你這小和尚怎麽就這麽不知變通呢?既然榮百華送上門來,我們又豈有不加以利用的道理?再說了,如果榮百華得知他爹其實是這樣一個無惡不作、草菅人命的小人,那這不就變成他和他爹之間的個人恩怨了嗎?難不成榮百華還會為了阻止他爹,大義滅親地向神宗告狀?你自己也說了他們之間父子情深,擺明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榮百華能做的只有苦口婆心地勸說,並非是大張旗鼓地刀劍相向。你求助於他個人的力量,又怎麽能算是求助於神宗整體的力量呢?”

  “你覺得他不會向神宗告狀,但我覺得他會。”苦無愁容滿面地振振有詞道,“百華勸榮千富棄暗投明、改邪歸正,當然是首選,但榮千富倘若一意孤行、固執己見,百華拿他實在沒有辦法的話,那可不能保證他不會做出什麽衝動的事情。”

  “哼。”瑞霜輕蔑一笑,進而拉長了聲線,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悠哉悠哉地說,“我看是你多慮了。真到榮百華跟榮千富撕破臉的那一天,你覺得榮千富還會讓榮百華有回神宗搬救兵的機會嗎?他要是知道榮百華敢壞自己的大計,肯定會命薑黎把他生擒活捉,然後關個禁閉什麽的,又怎麽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嘔心瀝血經營多年的生意毀於一旦而無動於衷、坐視不理呢?”

  “也許事情真會如你所說的那樣,但他們父子二人之間深厚的感情成了他們彼此最大的變數。”苦無頭頭是道地分析道,“他們可能會為彼此衝動的行徑而做出與之相應的應對措施,也可能會因為顧及彼此之間的感情而手下留情。自古人心最難測,屆時究竟會如何,我等無從知曉。”

  瑞霜暗暗喘了一口氣,而後猛地拍了拍桌,發出“啪”的一陣清脆聲響,斬釘截鐵地開口道:“我要是榮百華,就絕不會縱容榮千富的卑劣行徑。如果這不是我一己之力能夠解決的話,那我就回神宗找幫手,非要叫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不可,而且還要順帶將王允川一塊連根拔起。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橫征暴斂、無所不為!”

  “按照百華大義凜然、行俠仗義的古道熱腸,我也覺著他會這麽做。但不管我們怎麽想,我們終究不是他。唯有設身處地地站在他的角度去考慮事物,才能推斷出他接下來會做什麽的種種可能性。”苦無有條有理地說,“只可惜我們根本無法體會他跟他父親之間的那種情誼,畢竟這樣的父子之情本身就是一種虛無縹緲、看不見、摸不著、撲朔迷離、難以言表的東西。你不親身經歷過的話,根本沒有辦法推己及人。但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說的話,我只能說勸說成功和刀劍相向的概率各佔一半。”

  瑞霜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飄忽不定的眼神瞥向四面八方,而後忍不住長歎一口氣,有所感慨道:“小和尚,正所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如今你既不希望他們父子二人反目成仇、刀劍相向,又想讓榮千富得到正義的製裁。如此貪得無厭、自相矛盾,怕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妥吧?”

  “小霜。”苦無皺著眉,苦著臉,語重心長地哀求道,“要懲戒榮千富一定不止這一條道路,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們父子相殘的一幕。可否聽我一句勸,不要再從百華身上入手了。我著實不想讓他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更不想讓他陷入痛苦之中。”

  瑞霜高傲地抬起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上瞥,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不假思索地答應道:“你都這麽求我了,本姑娘又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一聽這話,苦無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燦若朝陽的笑容,心裡更是樂開了花。

  只見他咧開嘴,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真心實意地感激不盡道:“小霜,謝謝你!”

  “誒!”瑞霜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咱倆之間都這麽熟了,你還說什麽謝謝呀?與其說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趕緊想一個萬全之策出來。私炮坊的威力可不容小覷,一旦它出了什麽意外,周遭數十裡的住戶都要因此遭受牽連。”

  聽到此處,苦無的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愁眉莫展的他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大腦飛速運轉,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有理有據地說道:“榮千富能有如今的腰纏萬貫、富甲一方,其桃瓜巷的私炮坊想來也是運營了挺長時間的了。既然他現在還需要它,那我們大可不必急在這一時。”

  “不急在這一時?”瑞霜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張皇失措地說,“你……你是說,放任他不管了?”

  苦無輕聲一笑,鎮定自若地答道:“當然不是。我這不叫放任不管,而是順其自然、見機行事。因為榮千富還需要借它牟取暴利的緣故,故而他應當是不會讓私炮坊出什麽意外。加上前些日子我因跟蹤彭斯言引起了他的警覺,他為了有備無患,應該會在私炮坊周遭加派更多的人手,以保萬無一失、天衣無縫。也就是說,他們只會更加注重有關於私炮坊的一切細節,而不會讓它輕易落入別人的手裡。”

  “話雖如此,可私炮坊既然存在於世,就必然會帶來隱患。萬一是他們自己人不小心在私炮坊內燃起了星火,屆時,後果則是不堪設想了。”瑞霜愁眉苦臉地有所顧慮道。

  苦無一聽這話,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饒有興致地打趣道:“小霜,你這未免也太杞人憂天了些。他們這麽些年都過來了,對於私炮坊的相關事宜早已輕車熟路、了如指掌,又怎麽可能會無欲無故地出差錯呢?若非是有像我們這樣刻意從中作梗的人,那他們的私炮坊應當是無懈可擊、毫無紕漏可言。”

  瑞霜心潮起伏地點了點頭,神思恍惚地認可道:“也對……桃瓜巷的地理位置本就隱蔽,再加上那是榮千富名下的勢力,因此沒人膽敢打它的主意,就連縣衙的人也已經為他所用,這更是令其固若金湯、牢不可破。”

  “其實我們要直接對其私炮坊下手的話,倒也是未嘗不可。只不過會打草驚蛇、招致禍患罷了,而且可能還會引來薑黎的追殺。無論如何,榮千富肯定是不會放過我們的。”苦無有條不紊地分析道。

  “呵。”瑞霜無奈一笑,雙手的手肘撐在桌上,用掌心托著下巴,有氣無力地說,“這還用得著你說?那日我們不正是因此顧慮而放棄了直搗黃龍的計劃?而且去報官之時,沒想到連那秦碩都成了榮千富的人,他徇私舞弊,不可饒恕!”

  面露難色的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進而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心力交瘁地說:“本來讓縣衙的人出面解決這件事情是最為妥當之策,誰知榮千富有先見之明,早已打點好了一切,害得我們根本無從下手。”

  “官大一級壓死人,秦碩仗著自己是縣令就無法無天。要不是本姑娘不想把事情鬧大,非得要他好看不可!”面紅耳赤的瑞霜辭氣激憤地說道。

  “好在秦碩並沒有將有人報官之事告知榮千富。”苦無心有余悸地慶幸道,“否則按照榮千富的性子,非得從府裡的下人抓起,一一排查不可。”

  “哼。”瑞霜冷笑一聲,臉上算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一籌莫展地抱怨道,“秦碩不就是個小小的縣令麽?真不知道他有什麽可囂張的。也不知榮千富給了他多少錢,竟能讓當地的縣令都為己所用。等哪天有機會,本姑娘一定要好好地治一治他,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恨!”

  古靈精怪的瑞霜即便是生氣起來也是一副純直可愛,活潑開朗的樣子,像極了少不經事的稚童,直叫苦無忍俊不禁。

  他控制不住地輕聲笑笑,而後抬起一隻手,用手背輕掩口鼻,為了不讓瑞霜看到自己這副不正經的樣子,又趕緊變得認真嚴肅起來,興致勃勃地開玩笑道:“治他?如今我們的形勢大為不利,你竟然還想找機會治他?”

  “本姑娘想治就治,還用得著看什麽時候不成?”瑞霜直起身子,挺起腰板,理不直、氣也壯地脫口而出道。

  苦無自信一笑,格外好奇地問:“好啊,那你告訴我,你該如何治他呢?我們現在最主要的目標可是榮千富和王允川,哪有閑工夫對這一個小小的縣令下手?”

  “你自己也說了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令而已,一想到這小小的縣令都能這般趾高氣揚地助紂為虐,本姑娘就氣不打一處來!沒時間也得抽出時間來,如果不讓他吃些苦頭的話,恐怕他當真要忘了為官的本分了!”瑞霜環手於胸,義正言辭地說,“至於如何治他,本姑娘倒是還沒有想好,不過他區區一個不值一提的縣令,想來也花不了本姑娘多少力氣,甚至都用不著本姑娘出手,他便已經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瑞霜自信滿滿,躊躇滿志的樣子令人眼前一亮、欽佩不已。

  若非苦無是跟她位於一條繩上的螞蚱,恐怕當真要以為,瑞霜是什麽神通廣大的仙人不可了。

  苦無輕聲笑笑,神色自若地打趣道:“小霜,什麽連你說話都開始這麽的不著邊際了?不用你出馬的話,那這秦碩還能主動送上門來不成?”

  “誒!”瑞霜當即就伸出一隻手,攤開五指,擋在面前,鄭重其事地提醒道,“那可說不準呐!畢竟這秦碩也算是為虎作倀的奸邪之輩了,受了榮千富的賄賂,竟連私炮坊這麽大的事都不管了。萬一有人看不下去,替本姑娘出手教訓了他呢?”

  “喲!”苦無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有意無意地冷嘲熱諷道,“那這人還真是勇氣可嘉、不容小覷呀!連我們都是從秦碩的縣衙裡落荒而逃、溜之大吉的,這年頭竟還會有此等俠義之士站出來與之硬碰硬,還真是稀事兒呀!”

  “那是當然!”瑞霜不假思索地肯定道,“你還當人人都跟你一樣畏畏縮縮地停滯不前呐?要真是這樣,那這千姿百態的大千世界豈不都成了壞人的天下了?”

  苦無平心靜氣地搖搖頭,苦笑兩聲,進而悵然若失地扼腕歎息道:“世風日下,昏君當道。貪官汙吏,橫行霸道。大家都畏懼秦碩堂堂縣令的地位,又有誰敢站出來替天行道呢?”

  “誒!你要相信,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的!”瑞霜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進而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相當篤定地說,“你看,就單單秦碩貪汙腐敗、沒有作為這一點而言,你看不下去,我看不下去,這要是換作你神宗的那些師兄弟,他們肯定也看不下去。之所以沒有人站出來阻止他的惡行,無非是因為他以清廉示眾人,而將陰險肮髒的那一面藏得嚴嚴實實罷了。只不過是那晚他見我們將要離去,故而狗急跳牆,向我們挑明了他的立場罷了。否則我是無論如何也不知道,原來名聲在外的父母官也有向權貴妥協的那一天。”

  “知不知道秦碩的惡行是一回事,而敢不敢站出來反抗又是另一回事兒了。”苦無意味深長地問,“你看王允川當街橫征暴斂,來來往往行人無數,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交不起銀錢的老夫婦打抱不平嗎?這些看客還不都是避之若浼、無動於衷,甚至視而不見、匆匆離去?”

  “此言差矣!”瑞霜不緊不慢地反駁道,“王允川貴為城主,乃是居安城的萬人之上,身份顯赫、位高權重,小小的一個秦碩連給他提鞋都不配,你又怎麽可以拿他跟王允川相提並論呢?敢公然站出來跟王允川唱反調的,我看除了你這個愣頭青,也沒人會這麽冒冒失失的了。而秦碩就不一樣了,他不過區區一個縣令而已,跟王允川可謂是天淵之別。若非他外表公允、內心險惡、綿裡藏針、兩面三刀的話,我看敢反抗他的也是大有人在。雖說可能會寥寥無幾,但那好歹比敢反抗王允川的人要多得多。”

  “百姓任人宰割不是一天兩天促成的……”苦無微微歎息,愁眉鎖眼道,“沒有人會受到欺壓而不反抗。只因對方的勢力太過強大,自己得罪不起,故而造就了他們唯唯諾諾、畏首畏尾的性格。任憑自己的處境有多麽蕭條,也沒有站出來對強權說不的勇氣。因為沒說不,丟的尚且只是身外之物,而說了不的話,那丟的或許就是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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