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霜見六神無主、魂不守舍的苦無陷入了深深的冥想,於是當即悄無聲息地往前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彈了一下苦無的腦門兒。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匆匆反應過來後,猛地把頭一抬,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詫異萬分地凝視著瑞霜,沉默良久,也隻怯生生地吐出兩個字:“小霜……”
“你在想什麽呢?”瑞霜面帶微笑,饒有興致地問。
苦無愣了一下,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畢竟總不能跟她說想起了自己和她從神宗下山以後發生的點點滴滴吧?
於是乎,苦無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作古正經道:“也沒什麽,就是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罷了。”
“哦,好吧……”瑞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進而言歸正傳道,“對了,既然你已經要離開榮府了,那你可有想好何時去取熔寂?”
“熔寂?”苦無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一時之間,竟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雖說剛才自己就在想著它,但瑞霜突然這麽一問,苦無還是不由得猛然怔住,迷離的眼神當中寫滿了茫然無措。
“嗯。”瑞霜奮力點頭,相當自然地說,“當初將熔寂托付給鏢局,也不過是因為要進榮府做家丁,迫不得已罷了。既然你現在要到城主府去幫助沛琛兄了,但這熔寂自然而然就可以取出來由你隨身攜帶了。”
苦無心潮起伏地默默頷首,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左思右想、思慮再三後,還是鄭重其事地婉拒道:“算了吧,這熔寂我暫且先不取回來了。”
“不取?為何?”瑞霜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疑惑不解地問,“你不是一直很擔心熔寂嗎?怎麽這個時候讓你去取你又不去了?莫不是心中已經另有打算?”
苦無淡然一笑,有條有理地解釋道:“反正都已經過去這麽長時間了,也不差這些時日。等到這一切事情都結束了,我再去取也不遲。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你是怕這其中會生出什麽變故?”瑞霜眯著眼睛,試探性地問。
苦無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苦笑兩聲,不甚確定地說:“說不準。萬一真出了什麽意外,我還得回到榮府的話,那屆時再要處理熔寂豈不麻煩?”
“呵。”瑞霜燦爛一笑,興致勃勃地打趣道,“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對自己很沒信心呀?”
苦無板著一張臉,正色莊容道:“宦海浮沉,朝堂上的勢力可不容小覷。沛琛兄深入敵營,想來他自身的處境也一定是四面楚歌、自身難保。他雖為當朝太子,卻與王允川關系不和,也不知受到王允川的刁難沒有。”
“哎呀,你就放心吧。”瑞霜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沛琛兄乃是王允川的兒子,這好端端的,王允川幹嘛要刁難他呀?只要沛琛兄忍辱負重、臥薪嘗膽,一切都順著王允川的心意走,想來王允川一定不會對他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來的。你這說不定還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了呢,已經過去這麽長時間了,就憑沛琛兄的聰明才智,想必早已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了!”
“但願真是這樣才好。”苦無愁眉不展,憂心忡忡地說,“如此一來,我就可以跟沛琛兄快些商討出討伐榮千富的計劃,屆時也就能幫小霜你脫離苦海了。”
“苦海?那有什麽苦的呀?”瑞霜揮一揮衣袖,蠻不在乎地說,“本姑娘身為榮千富的貼身庖廚,地位僅次於彭斯言,在這偌大的榮府也算得上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可逍遙自在著呢!你根本用不著擔心本姑娘,要擔心的話,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城主府可不比榮府,那兒的守衛想來是要森嚴得多。你切記,在見到沛琛兄之前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粗枝大葉、馬馬虎虎,否則被人發現了行蹤的話,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本姑娘遠在榮府,鞭長莫及,想救都救不了你!”
瑞霜由於太過擔心苦無的緣故,還是忍不住多多叮囑了幾句。
誰又能想到,這個大大咧咧、高高在上的妖族公主竟也會有收斂含蓄的一天?
苦無的心意雖是模棱兩可、琢磨不透,但瑞霜對他的一片真心卻是顯而易見、躍然紙上。
像瑞霜這樣美若天仙、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世間罕有,而苦無面對她三番五次的有意無意地旁敲側擊,竟然能堅持到這個份上,足見其小小年紀,定力匪淺了。
而瑞霜明知出家人遁入空門、不近女色,卻依然是對苦無糾纏不休、死纏爛打,其百折不撓也算令人欽佩,至於能不能等到收因結果的那一天,那可就很難說了。
不過瑞霜始終堅信,自己總能等到小和尚回心轉移的那一天。
只見苦無輕聲笑笑,一手握拳拍了拍胸脯,自信滿滿地說:“放心,像城主府這樣危險重重的是非之地,我行事自當要穩重周全、絕不大意。即使真攤上了事,惹上了麻煩,我也一定不會戀戰,而是扭頭就跑、溜之大吉,以保自己全身而退。”
一聽這話,瑞霜的嘴角便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興高采烈、眉飛色舞道:“這才對嘛!有你這番話我也就放心了。到時候榮千富這邊我來解決,你直接走就行,用不著通報一聲。”
“啊?這就直接走?”苦無一愣,瞳孔放大到極致,炯炯有神的目光不敢相信地注視著瑞霜,像是有些不情願離去的樣子。
“對啊!”瑞霜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神色自若地說,“不是你提出來的要去城主府嗎?怎麽這個時候本姑娘讓你去你反而不去了?”
“呃……”苦無飄忽不定的眼神不自覺地瞥向四面八方,尷尬的笑容似乎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言語要對瑞霜說。
他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沒吐出半個字來,叫人看了很是捉急。
“怎麽了?還有別的什麽事不成?”瑞霜挑了挑眉頭,毫不避諱地問。
苦無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一邊控制不住地抓耳撓腮,一邊吞吞吐吐地瘋狂暗示道:“小霜,你……你是不是忘了跟我說什麽事呀?”
“事兒?”瑞霜跟著他念了一遍,迷茫的眼神當中充滿了不知所措,進而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結果折騰了老半天,愣是沒能理解苦無這番話背後的深意,“能有什麽事兒啊,該交代的不都交代清楚了嗎?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愁眉不展的苦無當即就“嘖”了一聲,身心交病地長歎一口氣,心力交瘁地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哎呀……就是……就是你還沒跟我說百華到灶房找你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哦――”聽到此處,瑞霜才如夢初醒、恍然大悟。
只見她張大了嘴巴,一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衝著苦無點來點去,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茅塞頓開、豁然開朗道:“原來你就為這事呀,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呢?”
苦無低了低頭,憨憨一笑,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不依不饒地追問道:“小霜,該說的我都已經跟你說了,你現在總能告訴我百華今天到灶房找你到底是為了什麽吧?”
瑞霜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得知小和尚這麽在意這個問題,忽然覺得心裡多了一份慰藉,也不枉自己一片癡心待他了。
“這個簡單,小事一樁,告訴你也無妨!”瑞霜猛地拍了拍桌,發出“砰”的一陣聲響,進而豪氣衝天地直言不諱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今天他剛剛回來,故而榮千富讓他來找我,叫我多準備幾道菜肴以供他們父子二人食用而已。”
“啊?”苦無眉梢一緊,赫然怔住,臉上的表情擰成一團,小小的腦袋裝著大大的疑惑,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不敢置信地問,“就……就為這事?”
“是啊。”瑞霜向外攤開雙手,聳了聳肩,泰然自若地說,“不然你以為還能是什麽事兒?”
苦無閉了閉眼,發出一聲無比沉重的歎息,愁容滿面地抱怨道:“既然是這麽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那你剛才怎麽不直接跟我說明白了呢?”
此言一出,瑞霜頓時就來氣了,“幹嘛?你在教我做事啊?!本姑娘想不說明白就不說明白,你管的著嗎?”
“我……”苦無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隻得將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進而愁眉苦臉、憂心惙惙地提出了自己的憂慮道,“我們這次最新擬定的計劃,雖然可以跳過百華直接展開,可是說白了,他最後還是會看到真相,認清他爹的廬山真面目,屆時父子二人反目成仇,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誒,你不能這麽想。”瑞霜板著一張臉,有理有據地振振有詞道,“讓我們動手總好過他自己動手,要是將此事告知榮百華並讓他自己來的話,他一定會陷入猶豫不決、左右為難的境地,到時候拖拖拉拉的,豈不是更加難辦了?”
“話雖如此,可百華一旦知道他父親是這樣無惡不做的卑鄙小人,一定會對他大失所望。”惴惴不安的苦無一籌莫展地說,“他昨天還在跟自己的父親談笑風生、品茶下棋,結果今天榮千富就要受到製裁、飽受牢獄之災。小霜,換作是你的話,你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嗎?”
瑞霜直接站了起來,雙手背過身後,一邊緩步向紗窗走去,面向濃濃暮色,一邊有條不紊地說道:“強烈的反差的確會讓人感到不適,尤其是這樣沉重的打擊更是會令人心如刀割、萬念俱灰。這也沒辦法,自作孽,不可活。誰讓榮千富誤入歧途、不知悔改呢?就連我們也曾經給過他一次機會,勸他棄暗投明、改邪歸正,可他愣是不聽,非要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和王允川狼狽為奸、同流合汙。這已經不是我們所能改變的事情了,榮千富既然犯下了種種惡行,就要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大不了事成之後,你再好好地安慰榮百華就是了,你身為他的至交好友,相信有你在身邊陪著他,他應該會好受許多的。”
不知不覺間,苦無竟握緊了拳頭,已然是面紅耳赤、青筋暴起,越想越來氣,而後猛地砸了砸桌面,引得茶碗杯具一陣顫動,義憤填膺地開口道:“可惡……這都怪異族之人,他們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若非他們品性頑劣、濫殺無辜,百華的娘就不會無緣無故地死去,而榮千富也不會因此性情大變、判若兩人,以致有了今天這個局面。”
“好啦,你不要再把一切罪責都歸咎於異族身上了!”瑞霜轉過身,回過頭,據理力爭道,“異族當中並非人人都是那麽的殘忍好殺、不思進取,其實現在的異族裡都是一些良善之輩,只是有個別流離在外、不肯歸順種族的宵小之輩在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敗壞異族清譽而已。”
“良善之輩?”苦無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進而慢慢悠悠地站起身來,用一種異樣的眼神,不可思議地凝視著瑞霜,冷冷道,“小霜,你竟然稱異族之人為良善之輩?”
“事實就是如此。”瑞霜皺著眉,苦著臉,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凡人有機會修煉成魔鬼,而像虎豹豺狼等諸多野獸則有機會修煉成妖怪,天底下的妖魔鬼怪不在少數,不可能盡數歸順到由四大統領統治的異族當中。我可以擔保,但凡是歸順到統領麾下的妖魔鬼怪,絕不會乾出傷天害理的事情,而那些作奸犯科、作惡多端的,都是流離在外、不曾向四大統領俯首稱臣的妖魔鬼怪。從某種意義上說,那些不以四大統領為尊的妖魔鬼怪,並不能算是異族之人。”
瑞霜的言辭略顯激動,就差明著告訴苦無自己就是異族之人了。
而若非因為瑞霜是神劍仙的弟子,加上其純直可愛、活潑開朗,一路上助苦無良多,恐怕苦無非得懷疑她就是異族之人不可。
好在兩人相處了這麽長時間,對彼此已經具備一定的信任,盡管瑞霜口無遮攔,苦無也還是不假思索地選擇相信她,只是她方才大言不慚,苦無要是不對之加以反駁的話,怕是實在說不過去。
只見苦無愁眉鎖眼,憤憤不平地厲聲呵斥:“你擔保?你拿什麽擔保?憑你少不經事、初入江湖的淺薄見識嗎?”
“我……”瑞霜的喉嚨一陣蠕動,到底是沒能開口反駁,而後飛快地扭頭轉身,環手於胸,背對著苦無,怒氣衝衝卻又覺得格外委屈。
苦無心弦一緊,不由得皺了皺眉,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緩步迎上前去,停在她的身後,愁容滿面、愧疚難當地致歉道:“小霜,對不起,是我一時激動,糊塗了,這才對你說出了那樣的話語。其實少不經事的是我,初入江湖的還是我,你比我成熟老練得多,也聰明機智得多,如果沒有你,那我在這腥風血雨的江湖上一定是寸步難行、無計可施。小霜,你就別難過了,我保證我以後說話一定會過腦子,絕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衝動了。”
瑞霜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嘴角隱隱上揚,止不住地暗自竊喜,然後重新轉過身,面對苦無,高傲地抬起頭,意味深長地似笑非笑道:“也罷,本姑娘陂湖稟量、胸寬似海,就原諒你這不成熟且幼稚的行為,但是你要記住,下不為例,不然本姑娘可要跟你急!”
一聽這話,苦無欣然自喜,喜上眉梢,毅然決然地一口答應道:“嗯!銘記教訓,絕不再犯!”
瑞霜當即就露出了一排潔白的大牙齒,笑容可掬,令人心醉。
“那……榮百華的事情你打算如何處理?”瑞霜興趣盎然地問。
面不改色的苦無幾經思量過後,一本正經地說:“姑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可以,我就跟沛琛兄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想出一個既不傷害到無辜的百華,又能將榮千富繩之以法的萬全之策來。”
“好。”瑞霜神思恍惚地點點頭,而後興致衝衝地問,“那你打算何時啟程去找沛琛兄?”
“就是現在。”苦無暗暗喘了一口氣,進而乾脆利落地答道,“現在天色向晚,正好便於行動。我此時去城主府的靜心別院找沛琛兄,應當可以撞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