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無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而後又突然覺得,這似乎也不能怪百華了。
那時他所見到的王允川一心隻為匡扶正道、治理天下,想來他登上城主之位時,也是懷著一顆躊躇滿志的濟世報國之心與凌雲鴻鵠之志。
無奈隨著時間的流逝,王允川漸漸受到名利的侵蝕,終究是按耐不住對奢靡生活的放縱,一不留神,便沉浸在了紙醉金迷當中無法自拔,以致有了後來的貪欲漸盛、難以克制。
它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不斷吸食著王允川的錢財,使得他不得不通過搜刮民脂民膏,來填充永遠無法填滿的黑洞。
城主之位至高無上不假,但正是因為它至高無上,才會令坐上它的人受到無形的蠱惑,於不知不覺間,將自己變成了一具尋花問柳、癡心於燈紅酒綠的行屍走肉。
每每苦無想到此處,便是憤憤不平,氣不打一處來。
能從百華口中探出的消息似乎也只有這麽點了,畢竟他認識的王允川跟自己認識的王允川完全不是同一個人,要對付他,還得靠自己,對付榮千富,亦是如此。
苦無的嘴角微微上揚,進而衝著百華強顏歡笑道:“原來城主是這麽一位精明能乾,熱情洋溢的人,真是讓我受教了。”
……
大步流星的兩人聊著聊著,忽然就猝不及防地回到了榮府。
大門口的下人傴僂著身子跟榮百華問好。
兩人還沒走幾步,阿寬便突然迎上前來,驚喜萬分地脫口而出道:“少爺,您回來了!”
“嗯。”榮百華的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吩咐道,“快去請柳先生掌廚,我要和我爹把酒言歡、談笑風生。”
“好嘞!少爺您放心吧,柳先生早就已經在灶房候著啦!”阿寬臉上的表情笑成了一團,甚至還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就是為了等您回來呢!隻待少爺您一回來,保證讓老爺吃上熱騰騰、香噴噴的美味佳肴!”
榮百華心滿意足地輕聲一笑,興致衝衝地說:“那好,我先去找我爹,記得讓柳先生快點。”
“是,我這就去催一聲。”阿寬答應了一聲後,就又迎著灶房的方向跑去了。
緊接著,榮百華則是不自覺地將目光轉移到了苦無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眼,似是在思索著些什麽。
苦無瞬間就注意到了他微妙的表情變化和意味深長的眼神,於是機靈的苦無還沒等他開口,便直接識趣地雙手作揖,畢恭畢敬地與之作別道:“少爺,那我也先回去了,您請去陪老爺吧。”
榮百華鎮定自若地點了點頭,隨即目送著苦無緩緩離開,而他自己則是高視闊步地去往榮千富的臥房,急匆匆的步伐還真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
當他來到北邊大院的時候,直往其臥房而去,但就在百華將要推門而入的時候,彭斯言卻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並輕聲細語地喚道:“少爺,少爺。”
榮百華聽到聲響,當即就向他投去了詫異的目光,“彭管家?我正要去找我爹呢。”
彭斯言眯起了眼睛,眉飛色舞、喜笑顏開道:“少爺,老爺正在書房呢。您要找他的話,還是請移步書房吧。”
“書房?”榮百華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遲鈍地點點頭,言簡意賅地一口答應道,“好,我這就過去。”
榮百華邁著堅定不移、沉重有力的步伐,略顯倉促地去到書房。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撲面而來的是汗牛充棟的古色古香。
他懷著愉悅的心情,一邊一蹦一跳地來到榮千富的書桌面前,一邊興高采烈地脫口而出道:“爹,我回來了!”
“華兒!你回來了!”榮千富的眼睛倏的一亮,當即就露出了歡欣鼓舞、喜出望外的燦爛笑容,一面起身將他拉到自己這邊,一面指著桌上一氣呵成的書法,興致勃勃地說,“你回來得正好,看看為父這幅書法寫的如何?”
榮百華順著榮千富所指的方向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橫著的字帖上,口中不自覺地喃喃自語道:“平――平――安――安?”
榮千富輕聲一笑,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神情,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為父閑來無事,就在字帖上題了這麽四個字,一來是給自己找找樂子,打發打發時間,二來是希望你此行一帆風順、暢通無阻,現在看到你回來,為父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落地了。怎麽樣?那妖獸沒難住你吧?”
榮千富表面上說是因閑來無事為了打發時間而題字,但榮百華知道,他更主要的還是為了後者。
父愛往往就是這麽含蓄而深沉,在榮百華出門降伏妖獸的期間,這是榮千富唯一能為他做的了。
只見榮百華面帶微笑,把手一揮,信誓旦旦地說道:“爹,您就放心吧!孩兒這不是好好的麽?那妖獸不過是區區一頭黑熊精而已,又豈能是孩兒的對手?孩兒僅憑三下五除二的工夫就解決掉他了!否則哪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趕回來陪爹您呢?”
榮百華遵守諾言,並未將楊樹相助一事告知父親,而苦無也恰恰因此逃過一劫,沒有引起榮千富的懷疑,不然他非得質問苦無為何莫名其妙地翻牆而出不可。
榮千富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進而拍拍他的肩膀,氣定神閑地說道:“看來為父在這字帖上題下平平安安四字倒也不算白費力氣,好歹真的讓你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是――”榮百華拉長了聲線,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進而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有意無意地開玩笑道,“孩兒得以平安歸來,這都得歸功於父親您才是呀!”
“哈哈……”
正當兩人歡聲笑語之時,阿寬突然敲響了書房的大門,並有條有理地提醒道:“老爺,少爺,飯菜已經備好在外面的涼亭下了,請快些享用吧,否則等它們涼了,可就要影響味道了。”
“嗯?”榮千富先是怔了一下,而後不由自主地眉梢一緊,一頭霧水地自言自語道,“奇怪了,我並未讓柳先生在此時準備飯菜啊……”
“還請爹不要誤會,是孩兒讓柳先生準備的。”榮百華大大方方地承認道。
“你?”榮千富向他投去了匪夷所思的目光,進而疑惑不解地問,“你小子突然整這麽一出是幾個意思?”
榮百華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神色自若地說:“孩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當然要珍惜跟爹在一起的每一段時光。既然還要現在已經解決了黑熊精的事情,那剩下來的閑暇時光當然是要好好地陪爹把酒言歡了。”
語畢,榮千富的心裡“咯噔”一下,而後像是給人點了穴,一動不動了,只是眼眶突然變得紅潤起來,淚水隨時都有可能從中奪眶而出。
他當真是感動到了極點,華兒這孩子,有心了!
“爹,您先請。”榮百華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指尖朝著門外,恭恭敬敬地招呼道。
“誒!好!好!”榮千富淒厲的語氣中伴隨著一絲哭腔,似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兩人並肩同行,一路來到涼亭之下,坐在石凳之上,五味俱全的八珍玉食擺在面前,熟悉的香氣撲鼻而來,勾魂攝魄,令人心旌神搖、難以自拔。
榮百華先是細心地為父親倒上一杯米酒,然後才給自己也滿上一杯,進而將其端起,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視著父親,鄭重其事地開口道:“爹,這杯我敬您……”
……
與此同時,隔了幾道圍牆的苦無臥房內。
苦無本尊正在長凳上呆坐。
他神色愀然,面色凝重,六神無主、魂不守舍的樣子,顯然是在思索著些什麽。
他一隻手攤開掌心撐在桌面上,每隔一小段時間都會時不時地敲一下桌面,發出“答答答”的聲響,而這“答答答”的聲響似乎成了鴉雀無聲的臥房中唯一的天籟。
就在他沉吟苦思之時,瑞霜突然猛不防地闖了進來,並用自己柔善魅惑的聲線驚呼一聲道:“小和尚!”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這才從無限的遐想當中回過神來,並向瑞霜投去了匪夷所思的目光,又驚又喜地喚道:“小霜。”
瑞霜確認他在臥房裡後,立馬關上房門,大搖大擺地來到他的面前,惡狠狠地喘了一口粗氣,先發製人道:“小和尚,你跟著榮百華到哪兒去了?我在府裡找了老半天都沒能找到你。”
“你當然找不到我。”苦無露出一抹深不可測的微笑,胸有成竹地說,“因為我也是剛剛回來,方才就沒在府內。”
“什麽?!”瑞霜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沒在府內?那你們去哪裡了?”
苦無長舒一口氣,毫不避諱地解答道:“我一路跟蹤百華,發現他去了府外的思元鎮。”
“思元鎮?”瑞霜跟著他念了一遍,而後嘟囔著嘴,不明所以地追問道,“這好端端的,他不在府裡待著,跑那兒去幹什麽?”
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有條不紊地說:“起初我也覺得奇怪,但直到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是因思元鎮裡有妖獸出沒,百華是奉了師叔的命令,這才到思元鎮去降伏妖獸的。”
“哦――”瑞霜止不住地默默頷首,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那最後妖獸降伏了麽?”
“自然是降伏了。”苦無不假思索地肯定道,“否則我也不會這麽快就回來。還好對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黑熊精而已,我和百華聯手,輕輕松松就結果了他的性命。”
“你是借此機會接近榮百華的?”瑞霜試探性地問。
“是啊。”苦無泰然自若地說,“我在百華不敵之時挺身而出,替他挨了一掌,然後才跟他聯起手來共同對付黑熊精。”
“你受傷了?!”瑞霜目瞪口呆、大驚失色道,臉上滿是憂心忡忡、惴惴不安的神情。
“一點小傷而已,並不礙事。”苦無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蠻不在乎地說道。
“小傷還用得著你說,要是什麽重傷的話,你現在還能在這跟我談笑風生?”冰雪聰明的瑞霜一針見血道,“本姑娘是怕你受到外界的刺激會控制不住體內的滅魂之力呀!你以為我會擔心你受的那些皮外傷嗎?”
“呃……”苦無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迷離的眼神不自覺地向上瞥,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首鼠兩端、左右為難,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答不上來。
倘若告訴小霜實情,恐怕她又要為自己而擔心了。
於是苦無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還是覺得有必要將此事隱瞞下去,免得她又小題大做、無理取鬧了。
雖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但苦無還是為了善意的謊言而矢口否認道:“小霜,你就放心好了。那黑熊精修為尚淺、功力頗低,即便我毫無防備地中了他一掌,也依然是清泰無虞、安然無恙,一點事都沒有。你看,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苦無為了讓瑞霜徹底放心,說著說著,還用拳頭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彰顯出自己的平安無事。
不過瑞霜倒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隱隱約約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進而衝他翻了個白眼,故作不屑地說:“哼,你少得意了。下次要是還敢這麽奮不顧身地為朋友兩肋插刀,滅魂之力遲早要侵蝕你的心智!”
“哎呀!好了好了,還是先不要說這個了。”苦無火急火燎地轉移話題道,“與其糾結一件並沒有釀成什麽大錯的事情,難道小霜你就不打算誇誇我嗎?”
“誇你?”瑞霜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我不指責你的不是都算是好的了,你竟然還指望我誇你?”
“怎麽不該誇我?”苦無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一些,進而理直氣壯地反問道,“我舍身替百華擋下一掌,也算是憑借楊樹的身份順理成章地與他結識。借著這個巧妙的機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可謂是天衣無縫、名正言順,毫無破綻可言。這總比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的面前要好得多吧?起碼不會引得他另眼相看,懷疑我是別有目的。”
“呵。”瑞霜環手於胸,冷笑一聲,鄙夷不屑地冷嘲熱諷道,“就這也能叫無懈可擊?換作是我,我肯定會問你這好端端的為什麽會跟我一塊出現在思元鎮,然後循序漸進,步步緊逼,再問你跟蹤我到底有什麽企圖。你的挺身而出看似完美無缺,實則也是漏洞百出,根本搬不上台面。”
聽了瑞霜的這段辯詞,苦無簡直是愕然不已、無力反駁,頓時覺得無所適從、相當尷尬。
他極其不自然地笑了笑,吞吞吐吐地說:“好……好巧,百華也是這麽問我的。”
一聽這話,瑞霜直接激動得用手拍了拍桌,發出“啪”的一陣聲響,而後更是直接站了起來,瞳孔放大到極致,不敢相信地注視著苦無,不可思議地震驚道:“他竟然也這麽問了?!”
“誒誒誒,不要慌,不要慌!”苦無一邊比劃著雙手,一邊連忙安撫道,“雖然百華成功地抓住漏洞,問了跟你一樣的問題,但好在我都一一應付過來了,並未出什麽意外。”
“你怎麽跟他說的?”瑞霜的雙手撐在木桌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苦無,憂心惙惙地問道。
苦無向外攤開掌心並聳了聳肩,處變不驚、臨危不亂道:“我就說老爺派我來保護他的,這樣不就可以巧妙地化險為夷、逃過一劫了?”
“那他要是恰好跟榮千富提起此事呢?你豈不是有暴露的危險?”
“誒!放心!”苦無揮一揮衣袖,心平氣和地說,“我早就已經跟百華這邊打點好了,他不會跟榮千富提起此事的。”
“這麽有把握?”瑞霜撅著嘴,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表示懷疑地問。
“那是當然!”苦無的語調逐漸上揚,勢在必得、成竹在胸道,“因為我跟他說的時候特地交代了榮千富是命我在暗中保護他的,如今給他發現,便相當於計劃敗露。如果他跟榮千富提起有關我的身份一事,那我就會落得一個辦事不利的罪責。百華心善,我借此理由懇求他不要跟老爺提起此事,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瑞霜心潮起伏地默默頷首,而後用凌厲的眼神惡狠狠地瞪了苦無一眼,余怒未消道:“哼,這回算你走運,下次再這麽粗枝大葉的話,我看你能想到什麽理由搪塞過去!”
“嘿嘿……”苦無憨憨一笑,不斷衝著瑞霜擠眉弄眼道,“好啦好啦,你別氣啦!我保證我絕不會再貿然行事了,下回一定會先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再做行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