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一見面就打打鬧鬧的,沒個正行。
即便正事擺在眼前也是隻字不提,非要爭論出一個高下不可,也算是一對互不相讓的歡喜冤家了。
瑞霜口頭上說著讓苦無後果自負,但實際上則是刀子嘴豆腐心。
要是真到了危難關頭,她還不是第一個站出來為苦無打抱不平?
而苦無縱使是知道瑞霜的心意,也還是一個勁兒地迎著她的話說下去。畢竟她為此付出良多,自己可不能再讓她不高興了。
二人僵持了一會兒後,苦無才急急忙忙地扯開話題道:“誒,對了小霜,還是先別說我了,你這邊怎麽樣?周大哥可是已經被你給打發掉了?”
瑞霜自信一笑,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那是自然!有本姑娘出馬,這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看著瑞霜這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苦無竟是情不自禁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臉上的表情笑成了一團,瞥見瑞霜的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後,他才如同翻書般頓時變了臉色,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
雖然強裝淡定,但仍是覺得脊骨發涼,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
通過瑞霜犀利的眼神,苦無知道,自己這回慘了。
“你笑什麽?有什麽可笑的?”瑞霜環手於胸,板著一張臉,氣鼓鼓地盯著苦無,辭氣激憤地說,“本姑娘舍己為人,助你擺脫了周大哥的糾纏,使得你有機會去找榮百華商議正事。要不是本姑娘,你以為你真能夠成功跟他會面?”
“是是是――”苦無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面帶微笑,有條有理地敷衍道,“小霜,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此事若能成,還非得謝謝你不可。”
“哼!”瑞霜輕蔑一笑,衝他翻了個白眼,不屑一顧地說,“我真不知道你剛才有什麽好笑的。”
苦無的嘴角仍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而後鯁直的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直言不諱道:“我是覺得你說的這般信誓旦旦、輕輕松松,但實際上還是花了不少的力氣來應付周大哥吧?”
瑞霜眉梢一緊,當即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苦無的身上,不敢相信地質問道:“你如何知曉?”
苦無輕聲一笑,有理有據地說:“百華從榮千富的臥房出來以後便回了趟自己的臥房,並在那裡待上了一小段時間。如果小霜你真憑三言兩語就打發掉了周大哥,那你早該在百華位於他自己臥房的這段期間找上我了,不是嗎?”
“所以你一早就看穿了我言語中的破綻?”瑞霜心慌意亂、忐忑不安地問道。
苦無低了低頭,輕聲笑笑,答非所問道:“小霜,結合我們二人上回所說的,我發現無論做事之前還是說話之前,都得過腦子才行,不能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而是要再三思量、反覆琢磨,考慮它的方方面面,確認無誤後,才可以理直氣壯地挺身而出。就像我因一時衝動站了出來,然後被百華逮到破綻、連番拷問。亦如你口出狂言、大言不慚,一下子就被我識破了其中的矛盾之處。”
一聽這話,瑞霜便全然沒了興致,自己的謊言被戳穿,當然會感到不快了。
本想在小和尚面前好好的威風一把,誰知這家夥竟是這般的不解風情,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給戳穿了,連裝都不裝一下,而且現在還在為自己悟出的大道理而沾沾自喜呢,看得瑞霜都不忍心打斷他了。
瑞霜撅著嘴,漠然置之,縱容了他一會兒後,才連連向下揮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並皺著眉,苦著臉,略顯不耐煩地說:“哎呀……行了行了,少擺出這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問你,你既已名正言順地接近了榮百華,可是已經完成了我所交代之事?”
“呃……”苦無當即愣住,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不安的神情,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進而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答不上來。
瑞霜見他這般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樣子,一下子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簡單。
只見她猛地拍了拍桌子,發出“啪”的一陣聲響,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苦無,用一種相當嚴肅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質問道:“不對!你心裡有鬼!快說,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頓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進而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露出一副猶豫不決、左右為難的糾結神情,吞吞吐吐地開口求饒道:“小……小霜,我說與你聽,你可千萬別生氣呀……”
橫眉怒目的瑞霜死死地瞪著苦無,咬牙切齒地威脅道:“你先告訴我,我聽完,再決定生不生氣!”
苦無極其不自然地尷尬一笑,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事……倒是沒什麽大事,只是你交代我的任務……我沒能夠完成罷了……”
“什麽?!”瑞霜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你的意思是,你沒能暗示榮百華有關於他爹的惡劣行徑?”
苦無慢慢悠悠地點了點頭,愁眉不展,心慌意亂。
瑞霜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視著他,不可思議地厲聲呵斥道:“你好不容易光明正大地接近了他,結果到頭來竟還是一事無成?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靠近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呢?”
“嘿嘿……別氣,別氣。小霜,你且坐下,聽我細細道來。”苦無一邊繞過木桌來到她的身旁,攙扶著他坐下,一邊苦口婆心地極力安撫道,“我之所以沒能完全此行的目的,那完全是事出有因啊!”
面紅耳赤的瑞霜氣鼓鼓地坐在長凳上,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不過仍是怒目圓睜道:“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本姑娘好心好意地給你出謀劃策,可不是跟你鬧著玩兒的!”
苦無惶恐不安地坐回到她的對面,憂心忡忡地推己及人道:“小霜,你不知道,百華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哼。”瑞霜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本姑娘早就知道了,而且比你知道得還要早很多呢。”
“你知道?”苦無不敢相信地確認道。
瑞霜挑了挑眉頭,鎮定自若地加以肯定道:“今日榮百華剛剛回府之時,特地去灶房找過我。我與他聊著聊著,他便突然與我提及他娘親仙逝已久的消息了。”
聽到這裡,苦無眉梢一緊,就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樣,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而後就連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扭曲著臉上的神情,百思不得其解地追問道:“找你?百華為什麽要去灶房找你,他找你能做什麽?”
瑞霜隻簡單粗暴地瞥了他一眼,面對小和尚這般緊張萬分、激動異常的模樣,倒是有些一臉懵圈、手足無措了。
不過瑞霜仔細一想,又忽然覺得小和尚的這提問三連很是不簡單了。
她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臉上閃過一抹雲淡風輕的和顏悅色,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別有深意地凝視著苦無,但卻默不作聲、一言不發,就好像是要把它吃了一樣,愣是把苦無嚇得心驚膽顫、魂飛魄散。
苦無面對瑞霜的深情凝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於誇張了。
他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喉結一陣蠕動,看上去是想要說些什麽的樣子,但心裡幾經思量過後,仍是沒能說出口。
不過到現在為止,瑞霜卻是從深藏不露的小和尚身上看出了不少端倪。
他的一片心意呼之欲出,對瑞霜的關切像是寫在了滿臉通紅的臉上。
苦無的雙手於不知不覺間緊握成拳,已然沒了直視瑞霜的勇氣。
“小霜……”苦無垂著個腦袋,把心一橫,鼓起勇氣,勉為其難地輕聲致歉道,“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對百華的這一舉動有些不解而已……”
瑞霜注視著他良久,沉默一會兒後,隻乾脆利落地吐出六個字道:“抬起頭來說話。”
苦無心弦一緊,當即就皺了皺眉,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
他緩緩地抬起頭,迷離的眼神飄忽不定,仿佛只要跟瑞霜對上一眼,就隨時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似的。
瑞霜的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陰森可怖、不懷好意的笑容,心裡更是暗暗一笑,進而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有意無意地問道:“你這麽好奇榮百華找我做什麽,那你自己怎麽不去問問他呢?畢竟這面都見到了,你總不能什麽也不問呀是不是?”
眉頭緊鎖的苦無一下子就聽出了瑞霜這番話中潛藏的深意,她擺明了還在責怪自己沒有完成任務一事。
苦無今日憑借楊樹的身份與百華相識,想來日後還是有很多機會可以跟百華接觸的,畢竟回府的這一路交談下來,百華似乎對他很是欣賞,這也就意味著苦無還有將功補過、力挽狂瀾的機會。
但苦無本身卻是並不願這樣做,至於原因,毋庸置疑還是因為那一點。
他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仍是於心不忍、開不了口。
歸根結底,苦無終究是不忍心看到百華和他父親之間落得一個父子相殘的局面。
若是如此的話,不光是苦無的心裡過意不去,場面或許會變得比現在還要糟糕。
苦無企圖先探明百華與之相見所為何事再將自己此番行動失利的原因盡數告知瑞霜,以換取她的諒解,但現在看來,手頭的條件似乎已經不允許自己這麽做了。
只見苦無失魂落魄地長歎一口氣,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小霜,百華他娘早些年去世之後,他便只能跟榮千富相依為命了。他們父子二人感情深厚、無與倫比。百華惦念著父親,榮千富心裡更是時時刻刻想著他。現如今他們父子好不容易團聚,我又怎麽可能忍心煽風點火,挑撥他們父子二人之間的關系呢?”
“這就是你無功而返的理由?”瑞霜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平心靜氣地問。
苦無點了點頭,更進一步地說:“小霜,百華已經沒了母親,他不能再失去自己的父親了呀!”
“那你有沒有想過榮千富名下的那座私炮坊所帶來的危害?”瑞霜緊接著他的話,憤憤不平地問,“一旦私炮坊出了什麽意外,周遭有多少條活生生的人命會因此遭受牽連?孰輕孰重,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你僅僅因為可憐他們,就放了榮千富一馬?真是荒唐至極!小和尚,我知道你心慈手軟,但沒想到你竟會糊塗到這般地步,真是叫我大失所望!”
苦無擰著眉頭,板著一張臉,心力交瘁地扼腕歎息道:“我雖沒有旁敲側擊地告知百華他爹所犯下的惡劣行徑,但和百華一路交談下來,我意識到我們所要對付的不單單是像榮千富和王允川這樣的謀財害命之人,異族那邊亦是不容忽視,畢竟他們是導致天下大亂、生靈塗炭的始作俑者。如果能徹底殲滅異族,或許這世上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糟心事了。”
聽到此處,瑞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神色愀然,愁眉不展地責怪道:“這好端端的,你又提異族做什麽?有閑功夫想那些,倒不如先想出一個對付榮千富和王允川的萬全之策來,就憑你現在的實力,對付像高韻白和薑黎這樣的凡人之軀尚且夠嗆,更不要說法術高強的異族了。你想跳過這一步直接對他們開刀,簡直是癡心妄想、癡人說夢。”
“癡心妄想不假,但我所言卻是句句在理。”苦無不依不饒地反駁道,“小霜,你可知如今高高在上、腰纏萬貫的榮千富曾經也是歸隱山林的閑雲野鶴?”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瑞霜蠻不在乎地說,“這跟我們現在談論的這事兒有什麽關系?”
苦無長舒一口氣,心平氣和地說:“在榮千富歸園田居、遠離世俗紛爭的時候,他還不是居安城的首富,他的妻子也尚在人世、相伴左右。直到有一天他外出拾柴,回來之時赫然發現,他的妻子已慘死在異族之人的手下。若非有兩位懲奸除惡的大俠及時趕到,就連他的兒子百華也不能幸免於難。”
瑞霜聽完,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心裡“咯噔”一聲顫了一下,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此事雖並非是瑞霜所為,但她一聽罪魁禍首乃是異族之人,仍是不由得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這些年來,異族一直被外界認為是殘忍好殺、品性頑劣的奸邪之輩,殊不知大多異族中人向來是安分守己、遵規守距。
若非迫不得已,絕不可能濫殺無辜。
無奈一顆老鼠屎往往能壞了一鍋粥,四大異族之中總有那麽幾個宵小之輩為禍人間、橫征暴斂,更不必提那些明明修出了人形卻仍是流離在外並未歸順到宗族裡的妖魔鬼怪了。
無論如何當年殺害榮百華他娘的是哪個妖魔鬼怪,偌大的異族都有一定的責任。
因為這不單單是凶手並未主動歸順異族的原因,也是當今的四大統領整治不到位的結果。
瑞霜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進而緊皺著眉頭,惴惴不安地問:“是哪個種族乾的?”
“聽百華說,是魔族的人乾的。”苦無不假思索地答道,“榮千富一心想著在外經商不假,但自從他遇到了這輩子值得共度余生的人,便攜著她歸隱山林、銷聲匿跡。他們甚至還有了孩子,一家三口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只因魔族之人殺了他的摯愛,使得榮千富的生活沒了追求和寄托。於是乎他一氣之下,再度出山,找到了與之相識多年的王允川,在王允川位高權重的優勢下,榮千富才借著這條人脈扶搖直上、一步登天,把生意越做越大,直至有了今天的功成名就、萬丈榮光。”
“這些都是榮百華親口告知你的?”瑞霜悵然若失地冷冷道。
“嗯。”苦無輕輕答應了一聲,隨即直起身子,挺起腰板,義正言辭地說,“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我明明找到了合適的理由靠近百華,卻依然沒能順利地完成任務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就是我全部的理由。小霜,我實在狠不下心看見百華和榮千富父子相殘。畢竟自百華他娘香消玉殞後,榮千富就只能跟百華相依為命了。如今榮千富看似富可敵國、無所不有,實則也不過是外強中乾、色厲內荏。站在財富至高處的他,除了一文不值的金銀財寶,所擁有的,便只剩自己心心念念的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