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炮坊中,火藥漫天,一旦沾染星火,便是威力無窮,氣勢洶洶、勢不可擋,不光會將周遭夷為平地,更是會帶來不堪設想的後果。
而這便是苦無擔心私炮坊裡的火藥流露在外卻不知所蹤的原因了。
他自以為已經大獲全勝、功德圓滿,不料榮千富竟是這般的深藏不露,除了桃瓜巷的私炮坊以外,竟然還有其他兩座私炮坊,這可叫苦無有些頭疼了。
他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仍是毫無頭緒、愁眉不展。
盡管已經焦頭爛額、滿頭大汗,也依然是束手無策、無計可施。
苦無神色愀然、面色凝重,表面上雲淡風輕、風平浪靜,實則內心早已翻江倒海、驚濤駭浪,這般遲遲想不出對策,怎能不叫人心慌意亂?
就現在而言,苦無的小心臟一直在“撲通撲通”、一蹦一蹦的亂跳,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從中蹦出來似的,想來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這可怎麽辦才好呢?”苦無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猛地扣在了自己的腦門上,並於口中發出“嘖”的一陣聲響,進而愁眉莫展地喃喃自語道,“私炮坊一旦出現變故,那它毀天滅地的威力可是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的。屆時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那事情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榮千富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暗暗喘了一口氣,然後盡其所能地安慰道:“苦大俠,依我看,還是不必過分糾結此事了。畢竟王允川身陷囹圄,彭斯言魂歸西天、死無全屍,即使私炮坊裡的火藥是為這兩人所竊取,那他們也已經沒有對其加以利用的機會。故而短時間內,相信被轉走的火藥不會生出什麽變故。這些日子我再加派人手追查,盡量找出火藥的下落。”
苦無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不禁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情,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才將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進而勉為其難地答應道:“好吧,現在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榮老爺你等百華回到神宗之後,還得到莊大人那裡自首,到時候還想處理這件事情的話,恐怕……”
“誒,苦大俠無需擔心。”榮千富伸出一隻手,攤開五指,擋在面前,毫不留情地打斷道,“這件事情我已經跟華兒協商好了,這些日子我教他打理府中上下事務,等他熟能生巧、得心應手,他便是這榮府的一家之主,而我則會去往莊大人的尚書府,接受我應得的懲戒,故而百華要回神宗的話,也就只能等我出獄之後再做打算了。”
苦無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組織了一番語言過後,表示讚同地加以肯定道:“你們父子二人能達成共識便是再好不過了,私炮坊的事情還請榮老爺盡快著手處理。畢竟我會出城一段時間,屆時這裡要是出了什麽事情,我也一定是無暇分身、鞭長莫及,而且事關重大,耽誤不得。如若私炮坊出了什麽意外的話,榮老爺你的罪責恐怕是要雪上加霜、火上澆油了。”
“放心,我都明白的。”榮千富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地說,“苦大俠隻管前去便是了,我一定不會讓悲劇再次上演。”
“嗯。”苦無奮力點頭,堅定不移地說道,“那就有勞榮老爺了,小霜還在外面等我,我就先行一步了。”
“好。”榮千富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道,“苦大俠,保重!”
苦無微微點頭,進而又繞過榮千富來到榮百華的面前,伸出一隻手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與之作別道:“百華,我得走了,你留在榮府,一定要好好的。”
“嗯。”榮百華抿著嘴巴,點了點頭,依依不舍地說,“苦無,前路艱險、江湖險惡,妖魔鬼怪、多如牛毛,你也一定要好好的,若是實在扛不住,就回神宗來,師伯他們都在神宗等你。”
苦無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一手握拳捶了捶他的胸口,進而用一種輕松自若的語氣,心如止水地說:“放心吧,我知道。時候不早了,百華,就此別過吧。”
“就此別過!”榮百華的眼眸當中噙著淚光,有模有樣地雙手抱拳,鄭重其事地與之作別道。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和好兄弟才剛剛相認就要分離,這種離別之苦往往會令人感覺心裡總是空蕩。
就好比榮百華現在來說,又何嘗不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呢?
父子二人只能望著苦無漸行漸遠的背影,直至其消失在拐角處,也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苦無跨過門檻,邁出榮府,進而眼睛一閉一睜,長舒一口氣,頓覺如釋重負,渾身上下一身輕。
倚靠在一顆參天大樹上的瑞霜看到小和尚出來,當即就邁著急匆匆的小碎步飛奔而去,活蹦亂跳地來到他的面前,進而饒有興致地問:“怎麽樣?跟他們道完別了?”
苦無一邊神色自若地點點頭,一邊灰心喪氣、失魂落魄地說:“嗯,道完別了。”
“好!”瑞霜瀟灑自如地揮一揮衣袖,情緒高漲道,“既然如此,四顧鏢局,走起!”
苦無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走出剛才悲傷的氛圍,進而與瑞霜並肩前行,沿著四顧鏢局快步疾走而去,心急火燎的樣子好像趕著去投胎似的。
……
一會兒過後,當兩人來到四顧鏢局門外之時,發現他們的大門是緊閉著的。
苦無和瑞霜敲了老半天的門也還是毫無響應。
兩人不謀而合地對視一眼,皆是不由得眉梢一緊,小小的腦袋裝著大大的問號,隻覺得如坐雲霧、不明所以。
“奇怪,難道沒人?”苦無一籌莫展、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道。
“有沒有人,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瑞霜話音剛落,便是不由分說地踹門而入,霸氣側漏、威風凜凜,實乃一代巾幗女梟雄!
苦無還沒來得及攔住她,瑞霜便已經移步至四顧鏢局的中央。
他伸出一隻手對著瑞霜的背影,不過卻是欲言又止,伴隨著喉結的一陣蠕動,這話到嘴邊,竟還不自覺地咽了回去,匆匆回過神來後,隻得後知後覺地緊跟進去。
“小霜,你怎麽沒等人家同意直接就闖進來了?”苦無站在他的身邊,皺著眉,苦著臉,有意無意地指責道。
瑞霜環手於胸,擺著一張臭臉,略顯不耐煩地反駁道:“你看看,這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我們不直接闖進來,難道還要在外面乾等著嗎?你就是等到猴年馬月都不會有人來給你開門。別人就是帶著你的熔寂逃跑了你都不知道,有時候我真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你的熔寂,還是我的熔寂了。”
“我……”
“好了!我不想聽!”瑞霜把頭一扭,乾脆利落地厲聲呵斥道,“你有這閑工夫跟我在這說三道四,倒不如先把你的熔寂找回來,到時候我們有的是時間談天說地,你想怎麽說我都行。”
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猶豫不決、左右兩難的複雜神情,實在是被瑞霜辯得無話可說、無力反駁,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不語、一言不發。
瑞霜伸出雙手置於嘴前呈半圓形,進而張開血盆大口,不管不顧地放聲疾呼道:“來人呐,有沒有人啊!”
無奈瑞霜喊了老半天,仍是沒有一人響應,除了瑞霜大喊大叫的聲音,周遭便是鴉雀無聲、萬馬齊喑,聽不見任何一丁點的動靜,致使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的氛圍當中,就連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
瑞霜叉著腰,鼓著嘴,長歎一口氣,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怒色,進而火冒三丈、義憤填膺地怒斥道:“這四顧鏢局怎麽回事?金主來了難道也不知道招待一下嗎?害得本姑娘在這兒站了這麽老半天,累都快累死了。待會兒見到人,非得好好地揍他一頓不可。”
瑞霜說著,又繼續往前走去。
前面是一間寬敞開闊的堂屋,給鏢局作談生意之用。
兩側皆是臥房,與堂屋並排而立。
苦無跟著瑞霜一路來到堂屋前,他正想敲門示意,瑞霜卻是迫不及待地破門而入了。
只聽見“砰”的一陣聲響,堂屋的大門硬生生地被其踹開,就好像稍縱即逝的時間,從指尖流過,只在眨眼之間。
可這堂屋之內的光景,卻又不得令兩人瞠目結舌、大吃一驚。
苦無和瑞霜的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神情更是空前絕後的如出一轍,頓覺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就連臉上的細皮嫩肉都在微微顫動,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更是開始手舞足蹈。
要問裡面發生了什麽,那簡直是一副血淋淋的光景!
數不勝數的鏢師之屍擠滿了堂屋的地面,甚至有的死不瞑目,仍然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遍體鱗傷、斷手斷腳的樣子瞧著很是滲人。
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便是鮮血早已流乾,而且屍身腐壞,一打開堂屋的大門,裡面便傳出一股令人作嘔的異味。
看樣子,這些人死了已經有一陣子了。
苦無的心裡“咯噔”一聲,顫了一下,而後連忙伸出一隻手,大拇指往裡扣,伸直四根手指置於嘴前,閉上雙眼,神色慌張、滔滔不絕地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瑞霜隻簡單粗暴地瞥了他一眼,尋思著小和尚肯定是靠不住了,於是她鼓起勇氣,一馬當先,捏著鼻子跨過門檻,大步流星地往裡走去,來到這些不勝枚舉的屍首面前,進而蹲下身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定睛一看,細細查探起來。
只可惜這幫屍體太過惡心,瑞霜愣是沒敢伸手去碰,只能愁緒滿天地遙遙觀望。
緊接著,瑞霜看到他們的傷痕和地上已經乾涸的血跡,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急急忙忙地衝著苦無往裡招手,急不可耐地連聲催促道:“小和尚,你快來,過來看看!”
“算……算了。”苦無用一種怯生生的語氣,吞吞吐吐地婉拒道,“我……我就不過去了……”
瑞霜一聽,頓時就來氣了,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當即就“嘖”了一聲,一邊起身前去拉他,一邊怒氣衝衝、辭氣激憤道:“趕緊給我過來!一個大男人怎麽磨磨唧唧、婆婆媽媽的!快點的,這可由不得你!”
“誒!誒!誒!”苦無一面發出一陣慘叫,一面被瑞霜強行拽了過去。
兩人一塊蹲在地上,面對這些含笑九泉的屍身,一時之間,難免張皇失措、心慌意亂。
瑞霜指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具屍身提醒道:“小和尚,你看,他們的血都已經流幹了!”
苦無勉勉強強地睜開眼睛瞄了一眼,進而眉頭緊鎖,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臉上的表情已然擰成了一團,仿佛可以身臨其境地感受到這個人在死亡之前的痛苦不堪。
“嗯……那……那又怎麽樣呢?”苦無掙扎著表情,不情不願地回應道。
“怎麽樣?”瑞霜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而後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這說明他們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呀!而且這時間還不短呢!你不是一直想懲奸除惡、伸張正義嗎?此等大好時機,豈能放過?”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進而面露難色,憂心惙惙、惶恐不安地說:“道理的確是這麽個道理,不過現如今真凶都已經逍遙法外了,我們兩個對偵辦案件一竅不通的人又能有什麽用呢?要我說,還是得將此事交由官府處理才是,我這就去報官,讓他們來處理此事,相信就憑莊大人的雷厲風行和豐富經驗,一定可以在短時間內抓到真凶的!”
說罷,苦無轉身就要離去,可就在他將要奪門而出的千鈞一發之際,瑞霜卻是一個箭步追上前去,突然伸出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並氣衝鬥牛地驚呼一聲道:“站住!你還想去哪兒啊?面對此等慘無人道、喪盡天良的卑劣行徑,你真就打算坐視不管、視而不見了?”
苦無慢慢悠悠地轉過身、回過頭,很是艱難地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進而極其不自然地笑了笑,理不直、氣也壯地反駁道:“誰說我打算坐視不理了?我這不是打算去報官了麽?小霜,你要知道,我們可不是來查案子的。對於這件事情,我們愛莫能助呀!”
“怎麽就愛莫能助了?”瑞霜義正言辭地反問道,“我問你,你學的這一身本領是不是可以幫助官兵擒拿真凶?”
苦無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進而忸怩不安地承認道:“是……是……”
“那不就得了!”瑞霜“啪”的一聲拍了拍手掌,更進一步地說,“你想啊,官兵有追查真凶的本領,而你有擒拿真凶的武藝,兩者強強聯手,到時候解決起這件事情不就事半功倍了嗎?”
苦無愁眉鎖眼,悵然若失地扼腕歎息道:“話雖如此,但小霜你自己也說了,這些鏢師顯然就是已經死了很多天的跡象。真凶,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官府的人倘若追查起來,勢必要花費不少的功夫。難道我們要一直在這裡等下去嗎?”
“恐怕你不得不一直在這等下去了。”瑞霜稍稍抬頭,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意味深長地說道,“而且你也不得不插手此事。”
苦無的心中一陣觸動,進而就跟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勁似的,眼睛倏的一亮,“此言何意?”
瑞霜輕聲一笑,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勝券在握、勝在必得的自信笑容,進而信誓旦旦地說:“你這小和尚看到死人,害怕得把自己的熔寂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嗎?”
熔寂!
苦無心弦一緊,瞳孔放大到極致,炯炯有神的目光隱隱閃爍,於一瞬間露出了一副驚恐萬狀的神情,進而茅塞頓開、豁然開朗道:“我的熔寂!”
瑞霜故作惋惜地長歎一口氣,直言不諱道:“你好像忘了,你的熔寂還掌握在這家鏢局的手裡,現如今這些人一命嗚呼、命喪黃泉,你的熔寂自然是無人看管,它要是出了什麽意外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你就這樣一走了之,莫不是想等到回去以後挨你師父的批?”
苦無眼前一亮,如夢初醒、恍然大悟,意識到情況的不妙之後,猶如一頭凶神惡煞、饑腸轆轆的虎豹豺狼,二話不說地鑽進了屍海當中,毫不間斷地開始翻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