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川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小到收下謀士,大到逆子逼宮,也算是詳略得當、有條有理。
榮千富的心情亦是隨之起起落落、飄忽不定。
在聽事情的來龍去脈之時,榮千富無疑是欣然自喜的。
畢竟他早就看不慣王允川的所作所為,如今他失勢倒台、身敗名裂,完全是罪有應得、作繭自縛。
榮千富不僅不會為之感到惋惜,反而還會興高采烈、手舞足蹈,歡欣雀躍得差點整個人都要蹦了起來。
不過榮千富深藏不露,喜行不形於色,哀怒不展於眉,縱使心花怒放,也絕對不會表現出來。
而他看似一臉的雲淡風輕、風平浪靜,實則內心早已是波濤洶湧、驚濤駭浪。
榮千富在聽完王允川滔滔不絕的陳述之後,暗暗喘了一口氣,進而裝模作樣,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並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擺出一副神色愀然、面色凝重的樣子,而後愁眉不展、憂心忡忡地問:“城主想讓我做些什麽呢?”
榮千富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迫不及待地脫口而出道:“千富,我需要你再借我一筆銀兩。只要有足夠的錢財,我就可以東山再起、卷土重來,重新拿下我的王位,屆時,你就是舉世無雙的功臣,我一定不會虧待於你!”
“城主說笑了。”榮千富的臉上閃過一絲和顏悅色,進而平心靜氣地打趣道,“城主什麽時候有虧待過我呢?這功臣不功臣的,想來也是沒有這麽重要了。”
王允川嘿嘿一笑,饒有興致地說:“那是,那是,你我相識多年,情同手足,我自然是沒有虧待你的道理。無論是從前還是往後,我斷然是待你如初,與你稱兄道弟。”
榮千富暗暗一笑,王允川在耍什麽鬼蜮伎倆,自己的心裡可謂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王允川在說完一番客套話後,又伸出一隻手置於榮千富的面前,反反覆複地摩挲著食指和大拇指,有意無意地瘋狂暗示道:“千富,你看這……”
榮千富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高傲地稍稍抬頭,心如止水地把好話說在前頭道:“城主有難,我定當傾力相助、九死不悔。”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王允川喜上眉梢、眉飛色舞道。
然而在他喜出望外之時,榮千富卻是跟翻書似的突然變了臉色,進而擺出一副認真嚴肅的神情,憂心惙惙、有所顧慮地意猶未盡道:“只不過……”
榮千富說到此處,頓了頓,眉頭緊鎖、一籌莫展,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樣子好像是在等待些什麽。
“只不過什麽?”王允川的瞳孔放大到極致,焦頭爛額、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榮千富當即就“嘖”了一聲,進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地提出了自己的顧慮道:“只不過前陣子剛好有個大盜洗劫了我的珠寶店,導致我現在的資金有些周轉不開。城主若是要借錢,我怕是多多少少有些愛莫能助啊。”
“這……”王允川頓時慌了神,進而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怎麽會呢?你身為居安城首富,可是當地最有錢的了,又怎麽可能會周轉不開呢?千富,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一定有多余的閑錢能夠借我!”
王允川越說越激動,茫然無措的眼神當中閃過一絲明顯的慌亂不安之態,像極了一個即將步入刑場的死人。
“城主,你先別激動。”榮千富一邊連連向下招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一邊遊刃有余地應對自如道,“能幫你我自然會幫,只是這幫不了的話,我亦是無可奈何、沒有辦法啊……”
“不……你能幫我,你能幫我,你一定能幫我!”王允川止不住地喘著粗氣,張皇失措地碎碎念道,“千富,只有你能幫我了!”
王允川說著說著,竟還直接用雙手抓住了榮千富的兩隻臂膀,面目猙獰、青筋暴起的樣子仿佛要把他的胳膊卸下來一樣。
榮千富的眼睛一閉一睜,伸出一隻手,攤開五指,擋在面前,掙開了他的束縛後,直言不諱道:“要不城主先說說要借多少銀兩吧?我看看有沒有辦法。”
“不多,我借的不多,你一定有辦法的!”王允川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希望的曙光,進而迫不及待地說道,“僅僅只有黃金百鎰而已。”
“黃金百鎰?!”榮千富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目瞪口呆、詫異萬分地說道,“兩千四百兩黃金!城主管這叫不多?”
“不多,真的一點都不多!”王允川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模樣,相當自然地睜眼說瞎話道,“區區黃金百鎰而已,對千富你來說,也一定僅僅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榮千富愁眉莫展,猛地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腦門上,進而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連連揮手,理直氣壯地拒絕道:“我上哪兒給你弄這麽多錢?我雖貴為首富,可這畢竟不是個小數目。城主一下子就管我要黃金百鎰,怕是有些異想天開、癡人說夢了吧?”
“不……我沒有……我是認真的!”王允川固執己見、執迷不悟道,“千富,我知道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幫我!只要你幫了我,從今往後你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而且我還會把你借給我的這筆費用雙倍奉還,絕不食言!”
榮千富眉梢一緊,進而乾脆利落地轉過身、回過頭,簡單粗暴地把雙手背過身後,面露難色,一針見血地質問道:“城主要這麽多銀兩,可是要從影教招兵買馬?”
王允川皺了皺眉,神情木訥,目光空洞呆滯且無神,擺出一副失魂落魄、灰心喪氣的樣子,心如刀割、萬念俱灰地冷冷道:“我已經別無選擇,這是我唯一的辦法了。影教當中高手如雲,只要我花錢雇他們從中相助,一定可以重振雄風、重整旗鼓!”
榮千富的臉上閃過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進而稍稍扭頭,神不知、鬼不覺地瞥了王允川一眼,而後把心一橫,言簡意駭道:“城主請回吧,我幫不了你。”
王允川心中一震,身子一顫,臉色愈發的難看,“你是幫不了,還是不想幫?”
榮千富擰著眉頭,心中一陣觸動,眼眸隱隱閃爍,秘密被人發現之後的心虛之感躍然臉上,倒真是有些手足無措、心慌意亂的模樣。
“我幫不了。”榮千富堅定不移地吐出四個字道。
“你是不想幫!”王允川徑直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榮千富微微皺眉,面不改色,沉默不語、一言不發,致使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的氛圍當中,就連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
但刻舟求劍的王允川不依不饒,弄不到錢絕不會善罷甘休,畢竟這對他來說,可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錢了。
王允川直接繞過桌子來到榮千富的面前,辭氣激憤地厲聲呵斥道:“看著我,看著我,我讓你看著我!”
王允川的語調逐漸上揚,情緒意識越發的激動,心裡像是有座小火山,隨時都有可能噴湧而出。
被王允川這麽大喝一聲後,榮千富便也隻好抬起了頭,用犀火般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強大的氣場顯露無疑,全然沒有一絲畏懼之意和慌張之態。
王允川咬咬牙,目眥盡裂、齜牙咧嘴道:“你是不是不願意幫我?”
榮千富只是泰然自若地看著他,但卻是默不作聲、封口不言。
“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不願幫我?是不是!”
“是!是!”王允川堅持不懈的咄咄逼人攻破了他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進而一邊張牙舞爪,一邊火冒三丈、義憤填膺地坦言相告道,“我就是不願意幫你!你又能怎麽樣?你別忘了,如今的你已經一無所有了,只要我不幫你,你這輩子都別想翻身!”
王允川的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臉上的皺褶逐漸擰成一團,進而一手伸出中指和食指,上上下下地衝著榮千富點來點去,微微搖頭的同時憤憤不平道:“你真是叫我大失所望!我們二人這麽多年的手足之情,結果到頭來你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我!”
“小忙,你確定這是小忙?”榮千富睜大了雙眼,義正言辭地反駁道,“助紂為虐、為虎作倀,這叫小忙?狼狽為奸、同流合汙,這叫小忙?貪贓枉法、橫征暴斂,這叫小忙?你要我幫你,好,那你得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但這個理由絕對不是為了繼續讓你憑借職位之便在城裡橫行霸道,也不是為了讓你在外面欺壓百姓,更不是為了讓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聽到這裡,王允川當即怔住,進而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眨也不眨地盯著榮千富,眯著眼睛,不敢相信地問:“原來在你眼裡,我一直是這樣的人。”
“難道不是嗎?!”榮千富接著他的話振振有詞道,“王允川,我已經忍你很久了。你別跟我提什麽手足之情,也別以為我不知道,從頭到尾,你只不過是把我當成你的搖錢樹來使。你表面上說的好聽,但那全是為了利用我而已!事到如今,我們倆之間也是時候該敞開天窗說亮話了。你罪行累累,罄竹難書,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乃是罪有應得!我若不是忌憚你的城主之位,斷然不會跟著你一錯再錯下去!你若是一意孤行、不知悔改,那我跟你更是沒有什麽好說的!”
王允川心弦一緊,一時之間,當真是被他辯得說不出話來,已然是無話可說、無力反駁。
……
與此同時,苦無和瑞霜一路快步疾走、奔突前行,總算是安然無恙、妥妥當當地抵達了榮府。
不料他們倆進剛好在門口遇見了刑部尚書莊珂諧。
莊珂諧正帶著兩個帶刀侍衛徐徐走來,顯然也是奔著榮府來的,就是不知道來這兒做什麽罷了。
苦無清楚地記得自己昨夜還跟莊大人說過,叫他按兵不動、見機行事,但現在瞧這架勢,莫不是這麽快就抓人來了?
“莊大人。”苦無在莊珂諧走近後雙手作揖,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道。
“苦大俠。”莊珂諧同樣雙手作揖,神色自若地回應道。
苦無輕聲一笑,興致勃勃地問:“莊大人帶著這幾個人馬可是捉人來了?”
“呵,是捉人。”莊珂諧的嘴角掛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毫不避諱地如實相告道,“不過還請苦大俠放心,我這回來並不是捉榮千富的。”
“哦?”苦無的眼睛倏的一亮,當即就提起了一絲興趣,進而格外好奇地問,“莊大人來榮府不捉榮千富,那是捉誰呢?”
莊珂諧淡然一笑,心平氣和地說:“我的探子來報,說是看到王允川進了榮府,所以我這才帶了幾個人馬,想要捉王允川入獄來了。畢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王允川罪大惡極、十惡不赦,倘若不讓他受到應有的懲戒,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呀!”
“原來如此。”苦無輕聲笑笑,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我還以為……”
“苦大俠以為我這是捉榮千富來了?”還沒等苦無說完,莊珂諧便是毫不猶豫地搶先一步答道。
苦無低了低頭,慚愧一笑,不緊不慢地致歉道:“倒還真是我誤會莊大人了。”
“誒,無妨,無妨,苦大俠不知道太子殿下將城主之位取而代之後,王允川跑到了榮府避難。故而才以為我帶人前來,只是為了捉拿榮千富,有所誤會也實屬正常。”莊珂諧客客氣氣地說,“還請苦大俠放心,沒有你的指令,我是萬萬不會貿然對榮千富下手的。”
苦無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進而心滿意足地感激不盡道:“莊大人肯給我這個面子,倒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哈哈。”莊珂諧仰天大笑兩聲,進而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指尖對著榮府之內,正色莊容地說,“苦大俠,事不宜遲,我們即刻進去吧。你勸你的榮千富,我抓我的王允川!”
“好!莊大人請。”
“苦大俠請。”
莊珂諧對榮千富的府邸的地形畢竟不太熟悉,故而大多還是要靠苦無和瑞霜領路。
這才沒一會的工夫,他們便來到了榮府的北邊大院內。
然而當三人向書房靠近之時,卻猛然聽見裡面傳出一陣接著一陣的喧嚷吵鬧之聲。
這不由得讓苦無打了個激靈。
他毫不間斷地衝著眾人擠眉弄眼,示意他們在此處停留片刻,先打探打探裡面的形勢,然後再隨機應變、見機行事。
幾人戰戰兢兢地立在門外,如履薄冰地傴僂著身子,把耳朵附到門邊,企圖聽得更清楚些。
然而書房裡的榮千富和王允川卻渾然不知,危機悄然而至。
他們仍是通過唇槍舌劍,吵得不可開交,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急。
只見王允川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有意無意地威脅道:“榮千富,你不要忘了,你的把柄還在我手上。要是我把你經營私炮坊的事情給抖出去,咱倆誰都別想好過!”
榮千富的眼睛猛地向外瞪了瞪,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身子有過一陣明顯的抽搐,頓覺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
“你威脅我?”
“是又如何?”王允川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我本不想跟你鬧到這般魚死網破的境地,但這都是你逼我的。這些年來,你能夠把私炮坊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還不是有我從中徇私舞弊,你才能有今天的地位和雄厚的財力!要是沒有我,你早就已經淪為一個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階下囚了!”
此言一出,榮千富的眼神當中猛然閃過一絲殺氣,雙手更是於不知不覺間緊握成拳,就連臉上的褶皺也開始微微顫動,好像是憤怒到了極點。
王允川昂首挺胸,意味深長地扼腕歎息道:“你說我把你當成搖錢樹來使,可你又有沒有想過,是我成就了你的今天,你能夠成為居安城首富,我,功不可沒!而現在我向你索要錢財,你竟開始含糊不清、閃爍其辭!實乃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之輩!榮千富,我勸你想清楚,咱倆根本沒必要鬧到這個份上。我知道黃金百鎰對你來說不算什麽,你只要把它給我,我保證一切重歸平靜,今天你說的話我就當沒聽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