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無輕聲笑笑,用一種輕松自若的語氣,饒有興致地打趣道:“是是是,我當然知曉沛琛兄跟王允川不是一類人。這個玩笑開得有些重了,我自罰一杯。”
說罷,戰戰兢兢地端起茶杯,張開血盆大口,豪氣衝天地一飲而盡,氣勢洶洶、勢不可擋。
伴隨著“砰”的一陣聲響,待到茶杯落桌以後,苦無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一邊將一隻手伸入懷中摸索些什麽,一邊忽然想起來說:“對了沛琛兄,這塊兒黃岡玉牌我可得交還於你。這些日子也正是多虧了它,我才能深得諸位大人的信任。”
苦無說著,很是識趣地把黃岡玉牌擦著桌面遞回給他。
然而王沛琛好像沒有要將它收回的意思,直接用手按住黃岡玉牌的一側,並伸出另一隻手,攤開五指,擋在面前,眼睛一閉一睜, 堅定不移地說:“誒!苦大俠大可不必如此。江湖路遠,權當留念好了。希望苦大俠以後不會忘了,居安城中還有一位日盼夜盼、望眼欲穿的城主在等著你回來。等到苦大俠歸來之時,我定攜居安城諸多將士在城門外相迎!”
苦無一聽,感動不已,進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眼眸當中噙著淚光,不過還是奮力點頭,義正言辭地答應道:“好!”
就在兩人交心之時,瑞霜猝不及防的言語卻是打破了現場這其樂融融的氛圍。
只見她一邊啃著手中香氣十足的鴨腿,一邊含糊不清地催促道:“誒,我說你們兩個,這到底是吃還是不吃了?不吃的話,本姑娘可不留情了啊。”
苦無滿是寵溺地注視著瑞霜,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進而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悠哉悠哉地說:“吃——吃——怎麽就不吃了?小霜,你也慢點兒吃,小心噎著。”
瑞霜就跟有好幾十天沒吃過東西似的,一直在自顧自地狼吞虎咽,愣是沒搭理苦無,倒是叫他尷尬不少。
苦無只能暗暗喘了一口氣,然後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與王沛琛相視一笑,隨即極其不自然地享用起飯桌上的美味佳肴來。
……
待到三人茶足飯飽過後,也該是到了兩人起身與之作別的時候了。
瑞霜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臉上的表情亦是笑成了一團,進而用手揉揉自己圓潤的肚子,心滿意足地感激道:“沛琛兄,多謝款待,這場盛宴我很滿意!”
王沛琛欣然自喜,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客客氣氣地說:“瑞霜姑娘喜歡便好,我還真怕這些雕蟲小技、小菜一碟入不了瑞霜姑娘你的法眼呢!”
“誒!”瑞霜蠻不在乎地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不至於,不至於,由禦膳房親手烹製的菜肴還是不賴的,雖說可能沒有本姑娘所做的色香味俱全,但就外面那些普普通通的食肆而言,他們所做的已是上等菜肴。無論換做誰吃,都一定會讚不絕口的!”
“好啦!”苦無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視著瑞霜,笑著潑冷水道,“你少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了。俗話說得好,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小霜,你這樣過分誇耀自己,就不怕有朝一日本領盡失?”
“誒,話不能這麽說。”王沛琛當即上前一步,毅然決然地挺身而出,義無反顧地替瑞霜說話道,“瑞霜姑娘昔日能夠成為榮千富的貼身庖廚,足見其廚藝高超、目無全牛、技藝精湛,而禦膳房能夠得到瑞霜姑娘的肯定,乃是他們莫大的榮幸。我若是將瑞霜姑娘的原話轉告給禦膳房的夥計,他們指不定還要怎樣歡欣雀躍、手舞足蹈呢!”
“就是!就是!”瑞霜叉著腰, 鼓著嘴,理直氣壯地反駁道,“你看看,你看看,沛琛兄這話說的多在理,你這小和尚可得跟沛琛兄學著點兒,不要一天天的盡擾了本姑娘的興致!”
語畢,衝著王沛琛就是憨憨一笑,絲毫沒有顧及苦無的感受。
苦無見狀,心弦一緊,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進而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腦門兒上,隻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並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然後才言歸正傳,雙手抱拳,跟王沛琛作別道:“沛琛兄,多謝招待,只是我和小霜還有些事情處理,就不得不先行一步了。”
“也好。”王沛琛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隨即同樣雙手抱拳,與之作別道,“苦大俠,瑞霜姑娘,就此別過,告辭。”
“告辭。”苦無和瑞霜異口同聲地說道。
緊接著,兩人大步流星地奪門而出,急匆匆的小碎步好像是要去找尋些什麽,只不過在清風院中這樣趾高氣揚、高視闊步地行走,反倒是叫他們多多少少有些不習慣了。
王沛琛跨過門檻,上前一步,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進而長歎一口氣,一時之間,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這時,李保春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猛不防地站在王沛琛的身邊,識趣地雙手作揖,對著他深深鞠了一躬,並畢恭畢敬地問道:“城主,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王沛琛把雙手背過身後,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勝券在握、勢在必得的邪魅笑容,進而用一種輕浮的語氣,遊刃有余地應對自如道:“不急,等這兩人徹底出城,偌大的居安城中便是再也沒人能夠與我作對了。”
“城主聖明。”李保春垂著個腦袋,義不容辭地趨炎附勢道。
王沛琛稍稍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嘴角時不時地一陣抽搐,臉上的五官逐漸扭曲,進而情不自禁地發出一陣陰森可怖的笑聲,像極了橫眉怒目的混世魔王。
誰又能想到,不光王允川無惡不作、罪大惡極,就連他的兒子也不是什麽善茬。
居安城中或許又將迎來一場浩劫,真正的夢魘可能才剛剛開始……
……
瑞霜和苦無接下來是要往四顧鏢局而去的,但他們在去往四顧鏢局的途中,卻不由得途徑了榮府。
而榮府之內,榮千富和榮百華現在處於何種關系也很難說,苦無亦是為之提心吊膽、惴惴不安,每每想到此處,臉色便是愈發的難看。
其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已然是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模樣。
這人沒進去,魂倒是莫名其妙地給勾走了。
瑞霜通過他微妙的表情變化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兒,自己好歹也跟他相處了這麽長時間,優柔寡斷的小和尚心裡在想些什麽,自己也算是一清二楚。
於是乎,瑞霜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小和尚,你要是不放心,就進去看看吧。”
苦無赫然止步,心中一陣觸動,進而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組織了一番語言後,才有條有理地向瑞霜解釋道:“小霜,我們這一走,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此時如果不去見他最後一面,那我跟百華則是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
“放心,我都明白的。”瑞霜淡然一笑,神色自若地說,“你隻管去便是了,本姑娘又不會說你什麽。”
一聽這話,苦無的情緒瞬間高漲,進而興高采烈、心花怒放地答應道:“嗯,小霜,謝謝你!”
“哎呀,謝什麽啊?”瑞霜向外招了招手,略顯不耐煩地催促道,“快去吧!快去吧!本姑娘就在這兒等你,記得快去快回啊!”
“好!我快去快回!”
話音剛落,苦無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回頭,直奔榮府的北邊大院而去。
當苦無朝著榮百華的書房快步疾走之時,他卻猛然發現,百華和榮千富竟是剛好從裡面徐徐走出。
只見榮百華高舉一隻手,遠遠地跟他打了個招呼,看樣子心情不錯,似乎已經和他父親冰釋前嫌。
苦無面帶微笑,一路小跑,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來到他們的面前之後,掃視了一眼父子二人,進而興致衝衝地試探道:“看樣子,你們兩人已經重歸於好了啊。”
榮千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進而急急忙忙地雙手作揖,感激不盡道:“這還得多虧了苦大俠從中斡旋才是,也正是因為苦大俠你,我和華兒之間的嫌隙這才得以冰消瓦解啊!”
“榮老爺言重了。”苦無惶恐不安地將其扶起,進而有理有據地娓娓道,“百華深明大義,絕非斤斤計較之輩,榮老爺既然已經洗心革面、改過自新,他便是沒有與你糾纏下去的道理。歸根結底,還是榮老爺你自己救贖了自己。”
此言一出,不禁令榮千富振聾發聵、醍醐灌頂,只見他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未曾想苦大俠年紀輕輕,竟能將事物看得如此通透,在下佩服,佩服。還請苦大俠放心,我日後一定不會再乾這種貪贓枉法的勾當!”
“榮老爺能當著我跟百華的面作出承諾,我自然是相信的。”苦無輕聲笑笑,斬釘截鐵地給予認可道。
榮百華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進而直言不諱道:“苦無,你此次前來,應當不只是看看我們父子之間有沒有重歸於好這麽簡單吧?”
“嗯。”苦無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承認道,“實不相瞞,百華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榮百華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瞳孔放大到極致,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你我才剛剛相認,怎麽這好端端的,說走就走呢?這未免也太過突然了些吧?”
苦無輕聲一笑,有條不紊地說道:“百華,真是不好意思了。只是現如今王允川倒台,而令尊也已經改邪歸正,居安城中可謂一片祥和,我也該去完成師父交代我的任務了,畢竟那才是重中之重,不是嗎?”
榮百華神色愀然、面色凝重,心潮起伏地默默頷首,一本正經地答應道:“我明白了,苦無,你去完成你的使命吧,但是切記,一路小心!”
“嗯!”苦無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不帶一絲一毫的猶豫。
他正想與之作別,不料此時,榮千富卻是突然站了出來,很是突然地請求道:“苦大俠,可否借一步說話?”
苦無怔了一下,一臉茫然無措的樣子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不過他匆匆回過神來後,還是後知後覺地點頭答道:“好。”
……
兩人一同往前走了幾步,與榮百華保持一定的距離。
榮千富越發向苦無靠近,直至把嘴巴附在他的耳邊之後,才憂心忡忡、有所顧慮地說道:“苦大俠, 有件事情頗具隱患,我不得不與你講上一講。”
“什麽事情?”苦無急不可耐地追問道,“榮老爺但說無妨,我洗耳恭聽。”
榮千富醞釀了一會兒過後,才毫不避諱地坦言相告道:“苦大俠,其實……我名下不只一座私炮坊……”
“什麽?!”苦無的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目瞪口呆、詫異萬分地脫口而出道,“不只一座私炮坊?榮老爺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除了桃瓜巷的那座私炮坊以外,你在其他地方皆有設立私炮坊?!”
榮千富見苦無這般激動,喊得又是這般大聲,頓時就慌了神,連忙豎著食指置於嘴唇面前,發出“噓——”的聲音,示意他少安毋躁、切莫激動。
苦無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之後,才匆匆忙忙調整了狀態,進而刻意壓低了音量,嘶啞著聲線,張皇失措地追問道:“榮老爺,你到底是幾個意思?這平白無故的,怎麽又突然冒出了其它私炮坊?”
“唉!苦大俠有所不知啊。”榮百華愁眉不展、悵然若失地扼腕歎息道,“其實我總共有三座私炮坊,桃瓜巷的私炮坊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那另外兩處私炮坊又在哪裡呢?”苦無的眼神當中寫滿了慌亂不安和驚慌失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樣子是緊張到了極點。
“我……我……”榮千富欲言又止,伴隨著喉結的一陣蠕動,這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焦頭爛額、憂心如焚的苦無差點就要急得上躥下跳,當即就“嘖”了一聲,進而心慌意亂地追問道:“另外兩座私炮坊在哪兒,榮老爺你倒是說啊,我們必須拔除這些隱患才行,否則城中百姓隨時都會有性命之虞!”
“我……”榮千富臉上的表情已然擰成了一團,不禁露出了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好一番掙扎過後,才把心一橫,心急如焚地脫口而出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苦無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念了一遍,進而皺了皺眉,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怒色,而後憂心惙惙、忐忑不安地問,“這是你的私炮坊,你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呢?”
“是,它們先前的確是屬於我的私炮坊,可是……”榮千富皺著眉,苦著臉,意猶未盡道,“可是現在它們都無緣無故地消失不見了呀!”
“消失不見?”苦無眉梢一緊,當即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兒,一時之間,思緒萬千,進而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榮千富,不敢相信地問,“怎麽會這樣?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偌大的私炮坊怎麽可能說不見就不見?這一切都應當是事出有因才對啊!”
“苦大俠,我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現如今這個局面。”榮千富愁眉莫展、束手無策道,“除了桃瓜巷有一座私炮坊外,我在黃脯街和清頭鎮亦是各有一座私炮坊,就在方才,我命下人即刻前去將其拆除,不料下人竟告訴我,兩座私炮坊內空無一物、火藥全無!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叫人轉移了無疑!”
“可是私炮坊如此之大的規模,怎能叫人輕易轉移?除非……”
“除非是有人蓄謀已久,才會使得我今時今日派人前去查看之際一無所得!”還沒等苦無說完,榮千富便是搶先一步說道。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渾身上下愣是冒出一堆冷汗來,進而顫抖著聲線,怯生生地問:“會是彭斯言嗎?他一直為王允川賣命,而你與王允川攤牌之後,彭斯言便收到他的命令,轉移了私炮坊的火藥。”
榮千富面露難色,進而一籌莫展地搖頭晃腦,不明所以、愁腸百結道:“這個不好說……有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不過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彭斯言的確是最有可能動手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