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霜見此情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鼻息愈發沉重,忐忑不安,心慌意亂。
這些小嘍囉對苦無來說或許不值一提,不堪一擊,但他再怎麽厲害,也難免架不住人多勢眾。
瑞霜每每想到此處,心裡就跟打結了似的,惶恐不安,喘不上氣。
當她終於看不下去,準備挺身而出與之並肩作戰之時,卻又不由得赫然止步。因為她發現,鬼頭鬼腦的彭斯言竟突然有了動靜。
只見老謀深算的彭斯言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勢在必得且不懷好意的笑容,雙手背過身後,昂首挺胸,胸有成竹地喃喃自語道:“哼哼!看你這回往哪裡跑,我隻用等著回來收屍就行了!”
語畢,扭頭就走,瀟灑自如地轉身離去,留下眾多黑衣人與苦無激烈廝殺。
瑞霜皺了皺眉,眼前倏的一亮,因為她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一切正如自己所料。小和尚追至這個莫名其妙的舒禾巷十八號,隨即便被團團包圍,只能說明這是彭斯言早就有所提防,故而準備的陷阱。他真正的去處應該是某個巷子的二十一號才對。由此看來,暗室裡的信紙也並非是一無是處。
現在,瑞霜只需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他的身後,窺探其中的秘密即可。事情的真相馬上就要大白於天下了。
彭斯言設下陷阱包圍苦無之後,以為跟蹤之人隻他一個,所以也就放松了警惕,懷著愉悅和激動的心情,大步流星地朝桃瓜巷走去,渾然不知身後多了雙眼睛。
彭斯言是從這個十八號倉庫的後門走的,瑞霜以高深莫測的輕功縱身一躍,站在某個房梁的至高處,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彭斯言的定向。
確認了他的方位後,瑞霜才又是輕輕一跳,火急火燎地追上前去。
她借用街道上的各種障礙物作為掩體,因步伐輕盈,加上彭斯言疏忽大意,瑞霜的跟蹤可謂是順風順水,暢通無阻。
彭斯言毫無保留地將路線盡數暴露在瑞霜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即便走了好幾裡,彭斯言也是遲遲未曾察覺到任何端倪。
一會兒過後,瑞霜親眼看著彭斯言進了一條名為“桃瓜巷”的巷子,不由得眉梢一緊,有所懷疑地自言自語道:“桃瓜巷?難道是這裡?”
瑞霜帶著疑慮繼續向前跟進,走著走著,發現彭斯言竟真是來到了其中的二十一號!
二十一號是一所方方正正的小作坊,潔淨簡明,不飾奢華,常年昏暗,幾乎不見天日。倘若是封閉式的空間,裡面簡直是跟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沒有任何區別。而且小作坊內也從未出現過燭光,人們僅僅憑著月光和日光行事。天花板上開了好幾處巴掌大小的孔,縱使是晴空萬裡,陽光明媚,也未必能照亮整間作坊,月光則更不必提,若不細看,非得磕著碰著。
到了門口時,彭斯言才習慣性地左顧右盼,四處張望,全然不知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
瑞霜藏匿在暗處,平心靜氣地觀察著彭斯言的一舉一動。
只見彭斯言杯弓蛇影地推門而入,消失在了瑞霜的視線當中。
瑞霜見他進去,也趕緊邁著小碎步,急急忙忙地來到這座小房屋前,本想把耳朵附在門邊聽裡面的動靜,可當她靠近之時,卻猛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瑞霜的眼神飄忽不定,幾經思量過後,用鼻子猛吸一口氣,只見她的鼻子一陣抽搐,進而細致地在周遭嗅來嗅去,一度以為是自己鼻子出了問題。
“好奇怪的氣味……”瑞霜露出一副糾結的神情,輕聲細語地喃喃道,“好像是……好像是……”
瑞霜緊閉著眼睛,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那玩意兒就在自己的腦海中飄來飄去,可自己偏偏想不起來它的稱呼。話到嘴邊,總是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一籌莫展的瑞霜繞著這座小房屋來回走動,最終停在了一扇紗窗面前,紗窗雖然略微厚重,但依然能透過它看到裡面來回走動的人影。
瑞霜的好奇心瞬間爆棚,她毅然決然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捅破紗窗,悄無聲息,不為人知。
她蹲了蹲身子,眯著一隻眼,用另一隻水汪汪的大眼睛透過小窟窿往裡望去,隻發現彭斯言站在一旁,認真嚴厲地督促著幾個黑色服飾的下人乾活兒,下人的手裡在搗鼓著什麽東西。
當瑞霜的視線往下挪動,將目光聚集到那人的手上時,她才如夢初醒,恍然大悟。
一粒粒芝麻大小的黑色顆粒在天心皓月的映襯下熠熠生輝,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樣子仿佛隨時會燃起點點星火,將這裡夷為平地。
瑞霜的瞳孔放大到極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房中的一切,她可以篤定,這幫人手中所持有的,乃是威力十足,排山倒海,人人聞之色變的火藥!
而榮千富旗下的這座小作坊,即是他瞞著朝中君臣,精心打造的私炮坊,亦是他牟取暴利,財源滾滾的根本途徑!
難怪榮千富這般富可敵國,腰纏萬貫,原來美其名曰是在外經商,實則是借著私炮坊掙不義之財!
這時,彭斯言正與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交談著些什麽,想來是在交代這座私炮坊的相關事宜。
看著這幫人販賣火藥,貪贓枉法,大義凜然的瑞霜頓時沉不住氣了。
她邁著沉重有力的步伐,憤憤不平地朝大門走去,企圖一腳踹開這扇破舊古樸的木門,以揭開盛名之下的腐朽。
而就在她將要抬腳踹門的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忽然從背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嚇得瑞霜心中一震,身子一顫。
她匆匆反應過來後,眉梢一緊,暗暗喘了一口氣,一手的五指並攏,轉身就要向身後之人攻去。
身後之人下意識地後退一小步,反應迅速地提起一隻手以作格擋,瑞霜的這一招也就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瑞霜借著定格的一瞬間與之對視一眼,不由得瞠目結舌,大吃一驚,剛才使出的這一掌忽然沒了力氣,因為她突然發現,眼前之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和尚。
兩人雖都帶著面巾,卻能通過彼此炯炯有神的目光認出對方,可謂是心有靈犀,默契十足。
“是你?”瑞霜怔了一會兒,才不敢相信地脫口而出道。
苦無沒做回應,而是直接拉著瑞霜快步疾走,躲到一處距離私炮坊稍遠,卻依然能保證它在視線范圍之內的偏僻牆角。
苦無摘下面巾,急不可耐地與之相認道:“小霜,是我。”
瑞霜也摘下面巾,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興高采烈地問:“你殺出重圍了?”
“這是自然。”苦無奮力點頭,自信滿滿地說,“這些蝦兵蟹將,尚且還奈何不了我。”
“那你又是如何找到這裡的?”瑞霜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格外好奇地問。
苦無淡然一笑,饒有興致地打趣道:“你一路上特地給我灑下這麽多碎光粉,我就是想不注意都難。”
瑞霜稍稍低頭,羞澀地笑了笑,古靈精怪地說:“算你聰明!本姑娘還擔心你發現不了呢!”
兩人一陣歡聲笑語過後,苦無便言歸正傳道:“小霜,你剛才在那兒是要做什麽?”
“哦!對了!”瑞霜打了個激靈,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小和尚,我終於知道榮千富出手為何可以這般闊綽了,他成為居安城首富,不是沒有原因的。”
“是因為他欺上瞞下,販賣火藥,借此謀取私利?”苦無毫不猶豫地搶先一步答道。
瑞霜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些,進而目瞪口呆,倍感詫異地問:“你竟然早就知道了?”
苦無輕聲笑笑,平心靜氣地說:“沒有,我也是剛知道的。”
“剛剛知道的?”瑞霜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不自覺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疑惑不解地問,“那可就巧了。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怎麽本姑娘發現真相的時候,都沒看到你人在現場呢?”
“我剛才不就是在現場嗎?”苦無意味深長地說著,頗有一副玩文字遊戲的意味。
瑞霜不禁“嘖”了一聲,氣鼓鼓地衝他翻了個白眼,叉起腰,憤憤不平地嗔怪道:“少跟我來這套,快說!”
苦無憨憨一笑,毫不避諱地坦言相告道:“其實也沒什麽,我只是聞到味兒了而已。你可別告訴我,他們這間私炮坊的火藥味這麽濃你都聞不到。”
一聽這話,有所拘束的瑞霜竟開始變得忸怩不安起來,她的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進而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支支吾吾地辯解道:“聞……自然是有聞到的嘛!只是本姑娘沒想到你鼻子這麽靈,一聞就讓你給聞出來了!”
苦無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隨即一本正經地開口說道:“榮千富雖是富甲一方,不過其經營方式卻不甚妥當。一旦私炮坊在建制火藥的過程中出了差錯,周遭數十裡的百姓都有可能因此喪命。”
“所以本姑娘方才正打算破門而入,逮他們個正著,以免讓無辜的百姓受到牽連呢,結果你倒好,愣是把我給攔了下來,你說說,你到底安的什麽心思?”瑞霜理不直氣也壯地質問道。
苦無瞪大了眼睛,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凝視著瑞霜,掌心向外攤開,聳了聳肩,相當自然地說:“我攔你是為你好,這般衝動魯莽地破門而入,你竟然還有理了?”
“破門而入,當場拆穿,有何不妥?”瑞霜義正言辭地反駁道。
苦無板著一張臉,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榮千富憑借私炮坊牟取暴利可不是件小事兒,倘若我們直接闖入,勢必會打草驚蛇,引起更大的動靜,況且從頭到尾,榮千富都未曾去過私炮坊,來的只是他的管家彭斯言而已。我們現在能拆了他的私炮坊,他日後亦能對我們刀劍相向。小霜,如果你不想惹禍上身,還是不要貿然動手的為好。”
瑞霜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憂心忡忡地說:“我們現在還不動手,難道任由他們繼續胡作非為下去嗎?況且,只要我們二人蒙著面巾,彭斯言也認不出眼前之人即是我們。或者我們乾脆把私炮坊裡的人通通殺光,這樣便不會有打草驚蛇,走漏風聲的風險。”
“小霜。”苦無皺著眉,苦著臉,聲情並茂地勸說道,“你知道我是不會同意你這樣做的。即使你真殺了他們,那榮千富長時間沒有見到彭斯言的身影,你覺得他不會起疑嗎?到時候他發現端倪,一樣會給我們引來殺身之禍。小霜,聽我一句勸,惹怒榮千富,對我們沒好處。”
瑞霜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重新讓自己冷靜下來,用一種冷淡的語氣,漠然置之道:“這般心慈手軟,優柔寡斷,想來剛才圍攻你的那堆黑衣人,也是清泰無虞,平安無事吧?”
“那倒不至於。”苦無面不改色,心如止水地說,“我雖沒有傷其性命,卻也打到他們無力反抗,只有個別意志頑強,不識抬舉的人,被我打成了重傷。”
“呵。”瑞霜輕蔑一笑,鎮定自若地輕聲道,“果然如此。”
苦無的眼睛一閉一睜,有理有據地說:“斬草除根未免太過血腥,凡事都講究一個點到為止,沒有必要趕盡殺絕。換言之,其人雖惡,留之一命,亦是積德行善。若能令其改頭換面,金盆洗手,更是功德無量。”
瑞霜揮一揮衣袖,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泰然自若地說:“你這麽想,大家可不一定這麽想。當斷不斷,後患無窮,反害其身。我要是你,乾脆殺了那些不自量力的黑衣人,反正他們跟彭斯言也是一丘之貉,死不足惜。”
“非也,非也。”苦無慢慢悠悠地搖頭晃腦,別有深意地說,“世上每個人都有他存在的價值,善人是,惡人也是,以一概全,終是欠妥。”
“哦?是嗎?”瑞霜重新面向苦無,雙手背過身後,振振有詞道,“那惡人存在的價值,是否就是為非作歹,為禍世間呢?”
苦無苦笑兩聲,不緊不慢地說:“小霜,如果你非要這麽想,那我也沒有辦法。你要知道,惡人也有改過自新,棄暗投明的機會,但是在這之前,他們的價值或許就是讓好人顯得更有價值。不管怎麽說,價值總是有的,畢竟人生下來,總不可能一無是處吧?”
瑞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有意無意地冷嘲熱諷道:“這就是你打算放過他們的理由?”
苦無神色愀然地長歎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放過他們,亦是放過我們自己。來日方長,要將他們繩之以法,有的是機會。現在出手,或許可以搗毀他們的老巢,但終歸是治標不治本。如果不能釜底抽薪的話,那我們這麽做還有什麽意義呢?”
“你想如何釜底抽薪?”瑞霜正色莊容地問。
苦無上前一步,緩緩抬頭,望向璀璨奪目的星空,不慌不忙地點明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始作俑者是榮千富,那這一切理當由他收場。”
“哼。”瑞霜不屑一顧地笑了笑,條理清晰地說,“就榮千富這性子你還不清楚?你企圖讓他收場,簡直是癡人說夢,癡心妄想。”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通?”苦無堅持不懈地固執己見道。
“試試?”瑞霜情不自禁地跟著他念了一遍,而後不敢相信地試探道,“小和尚,你該不會又要在榮千富身邊絮絮叨叨,然後以理服人了吧?”
“不不不!”苦無張皇失措地連連揮手,矢口否認道,“我們之前已經試過以理服人了,通過實際行動可知,榮千富一意孤行,偏執不化,這招對他沒用。”
瑞霜伸出一隻手,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說:“那就好,知道你不用這招我就放心了。否則榮千富非得要你好看不可。”
“小霜,你多慮了。”瑞霜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說,“我又不傻,既已知道這條路行不通,我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嗯――說得好。”瑞霜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心潮起伏地默默頷首,其味無窮地打趣道,“我們應該多吊幾棵樹試試!”
瑞霜說完,便是控制不住地燦爛一笑,天上的星星都不如她這般好看。
苦無一愣,腦袋向前傾了傾,目光空洞呆滯且無神,腦回路遲遲轉不過來,隻覺得聽得雲裡霧裡的。
“小霜你此言何意?”苦無緊皺著眉頭,乾脆利落地問道。
瑞霜直起身子,挺起腰板,扭捏著身子,故作鎮定,若無其事地辯解道:“沒……沒什麽,我就是問問你,到底有什麽決勝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