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川如此主動,苦無自然是沒有拒絕他的道理。
不得不說,這招欲擒故縱還真是屢試不爽,尤其是用在王允川這種呆頭呆腦、無勇也無謀的人身上,這招就像是專門為他而生的一樣。
於是乎,苦無欣然自喜,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不假思索地答應道:“能為王城主效犬馬之勞,乃是在下的福分。在下定當竭盡全力,護城主周全,保居安城一方平安。”
“好!哈哈……”王允川當即就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有先生這樣不可多得的人才為我效力,我居安城可謂如虎添翼,定能更上一層樓!”
苦無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覺得王允川不光橫行霸道、無惡不作,而且還臭不要臉、恬不知恥。
一代昏君能兼顧兩者,也是不易了。
王沛琛、徐書予和賈星牧三人親眼看著王允川將苦無收入麾下,忍不住暗自竊喜,紛紛為他松了一口氣,這心裡的大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地。
這微妙的局勢看似是羊入虎口,可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也未嘗不是引狼入室。
苦無精明能乾、足智多謀,既是成為了王允川身邊的謀士,那日後處理起諸多事物,想來也是方便得多了。
與此同時,躲在房梁上縱觀全局的瑞霜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得知小和尚的計劃成功以後,竟還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瀟灑自如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粒粒汗珠,進而長舒一口氣,心有余悸地說:“呼……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還好本姑娘來得及時,沒有耽誤了正事。”
王允川親自帶著苦無回到了自己的清風院內,眾臣接二連三地退下,而瑞霜也該是回榮府去了,免得到時候叫人發現、露出破綻,給自己惹上了沒必要的麻煩。
……
時至午膳時分,王允川命人設下宴席,邀請苦無一敘。
兩人在餐桌上對立而坐,表面上雖是雲淡風輕、風平浪靜,可實際上卻頗有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勢。
只見苦無微微一笑,有條有理地先發製人道:“八珍玉食、山珍海味,城主有心了。”
王允川憨憨一笑,客客氣氣地說:“哪裡,哪裡。先生初來乍到,我準備點美味佳肴以作款待,也是應該的,先生不必客氣,大可放開了吃。”
苦無低了低頭,慚愧一笑,毫不避諱地答應道:“那在下也就卻之不恭了。”
“請。”王允川伸出一直攤開掌心的手,指尖對著餐桌上的食物,示意他盡管享用。
然而盡管王允川再怎麽熱情大方,苦無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多多少少還是拘束了些,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著文人雅士的氣息,佛家子弟從小養成的良好品性皆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苦無先是夾了一塊兒熱騰騰的青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細細品味,伴隨著喉結的一陣蠕動,終於將它咽了下去,不過反覆思量起來,覺得這味道實在是不盡人意,跟小霜做的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甚至跟小霜做的完全沒有可比性。
“楊先生。”王允川猝不及防地喚道,“其實本王留下你,並不僅僅是為了讓你做我的謀士,更是擔心妖風死灰複燃、卷土重來,再度擾了本王的安寧,故而想要留楊先生下來,幫我照看幾日。若是真無意外,那楊先生想走便走,想留就留,本王絕不阻攔,更無強人所難之意。”
苦無輕聲一笑,應對自如道:“城主這是說的哪裡話?能為城主效勞乃是我的榮幸,城主若有需要,在下定當盡心竭力,輔佐城主一統江山,九死不悔。”
“好!”王允川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道,“有楊先生這番話,我也就放心了。哈哈!楊先生請!”
說完,便舉起酒杯敬苦無。
苦無一怔,差點還沒反應過來,顯然是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樣子。
片刻過後,他才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擋在面前,急中生智,笑著婉拒道:“多謝城主美意,不過家師規定,門下弟子一律不得飲酒,在下就以茶代酒,敬城主一杯。”
“誒!”王允川皺著眉,苦著臉,一邊坦坦蕩蕩地把手一揮,一邊直接站了起來,有說有笑地走到了苦無的身邊,挪開了他面前的一壺清茶,而後更進一步地勸道,“楊先生既已離開師門,又何須再遵守不得飲酒的規矩?依本王之見,但可不必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一醉方休、興至而止才對!”
王允川說著,還專程倒了一杯酒遞到他的面前,像是早已看穿一切。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一時之間,五味雜陳、百感交集,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飄忽不定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閃過一絲明顯的慌亂不安之態。
糟了!難道他已經發現我了?
苦無的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進而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仍是遲遲做不出決斷。
其中的利害關系他都清楚,如若不喝杯中之酒,則是有意和王允川過不去,還會引起他對自己的懷疑。
按照現在的形勢來講,苦無為了顧全大局,似乎不得不委曲求全、飲下烈酒。
可苦無又想到,自己自幼出家,粗茶淡飯堅持了數十年。
這數十年裡,自己控制飲食、不近女色,從未有過逾矩之時,此時飲酒,豈不等同於破戒?更是枉費枯山師父數十年來的悉心教導,細細想來,自己有愧於他,枉費了他的一片心意,辜負了他的一番期望。
苦無左思右想,一時之間,思緒萬千,久而久之,臉上更是露出了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心中情感很是複雜。
就在這時,王允川更是端起酒杯遞到他的眼前,示意他速速飲入,不得有誤。
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猶豫不決、左右兩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他閉了閉眼,把心一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過王允川手上的酒杯,並猛地把頭一抬,張大了嘴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它倒進了口中。
伴隨著“砰”的一陣清脆聲響,苦無辭氣激憤地把酒杯砸在了桌上,臉上的表情已然擰成了一團,像是一件折疊多年未經平攤的衣服,皺巴巴的,簡直不堪入目。
於苦無而言,酒入喉中,更是如同烈火焚身、痛苦不堪,心急火燎、焦躁難安!
“誒!這就對了嘛!”王允川拍拍苦無的肩膀,臉上洋溢著欣喜若狂、興高采烈的笑容,進而心滿意足地說道,“我還以為楊先生不給本王面子呢,現在楊先生喝了這酒,以後就是……”
“砰!”
還沒等王允川說完,苦無便是一腦袋砸在了桌面上,面紅耳赤、臉頰滾燙,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醉得一塌糊塗、不省人事。
王允川見狀,瞠目結舌、大吃一驚、當場愣住,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苦無,隻覺得不可思議、不敢相信,進而伸出一隻手搭在苦無的後背上,一面輕微晃動,一面試探性地輕聲喚道:“楊先生?楊先生?”
苦無在烈酒的強烈攻勢下,直接沒了一星半點的反應。
要是有人在這個時候對他下毒手,那一定是穩操勝券、手到擒來!
王允川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頓時慌了神,眉梢一緊,瞳孔放大到極致,心慌意亂、惴惴不安,進而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一旁的李保春身上,用一種陰森恐怖的語氣,眯著一隻眼睛,不敢置信地問:“你往酒裡下藥了?”
李保春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張皇失措地連連揮手,矢口否認道:“沒有呀!”
“那楊先生怎麽暈過去了?”王允川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理直氣壯地反問道。
李保春心裡“咯噔”一下,掙扎著表情,不甚確定地臆測道:“許是楊先生酒量不濟,所以……醉倒在桌?”
“酒量不濟,醉倒在桌?”王允川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又驚慌失措地瞥了苦無一眼,而後心亂如麻地說,“不能吧……楊先生這也才喝了一杯啊……”
李保春輕聲笑笑,有理有據地解釋道:“城主莫慌,有些人天生不擅飲酒,酒量一向很差,況且楊先生方才也說了,師門禁止飲酒,想來這是他第一次飲酒,故而才會有些不適應,以至喝醉而渾然不覺。”
王允川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進而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招了招手,簡言意賅道:“來人呐。”
語畢,便有兩個眉清目秀的婢女迎上前來,一個叫小花,一個叫小翠,皆是膚白貌美、前凸後翹。
“城主有何吩咐?”
“把楊先生帶到他的臥房去,好生伺候著,可別出了什麽差錯。一旦楊先生醒來,立即通知本王。”王允川倍感惋惜地下令道。
“是。”小花和小翠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一聲,不帶一絲一毫的猶豫,進而攙扶著苦無往一間裝飾華麗、陳設精美的臥房而去。
無奈苦無醉得徹底,這一路,愣是被她們拖著過了去,好在苦無的臥房離這兒不遠,且他本身較輕,小花和小翠使盡渾身解數,終於妥妥當當地拽著他進去,並將其好生安頓著了。
……
等到苦無醒來時,夜色正濃,王允川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僅僅只是簡簡單單地小酌一杯,愣是跟下了迷魂藥似的,讓苦無從白天睡到了黑夜。
只見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下意識地揉了揉惺忪的雙目,進而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卻又忽然覺得頭昏腦脹、頭疼欲裂,一陣強烈的疼痛感猶如勢不可擋的驚濤駭浪般席卷而來。
他緊閉雙眼,不由自主地伸出一隻手捂著自己的腦袋,而後更是齜牙咧嘴,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依然是頭暈目眩,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他這不小的動靜雖然沒能讓自己清醒,倒是驚醒了旁邊兩個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的婢女。
小花和小翠磕著腦袋,將睡未睡,直到苦無起身,小翠也才因聽到聲響打了個激靈,徑直站了起來,露出了驚恐萬狀的神情,並驚呼一聲道:“楊先生醒了!”
“什麽?楊先生醒了!”小花聞聲而起,已然被嚇得花容失色、驚魂未定。
“快去通知老爺!”小翠飛速地用手背拍了拍小花的大腿一側,並急急忙忙地提醒道。
“好!”
小花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隨即邁著急匆匆的步伐奪門而出,直奔王允川的臥房而去。
小翠則是來到了苦無的面前,乾脆利落地說道:“楊先生請稍等,小人這就去為您準備醒酒湯!”
說罷,便是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小碎步裡充滿了急切之感。
“誒!”苦無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對著她的背影,正想極力挽留向她詢問一些事情,不料還是晚了一步,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苦無長歎一口氣,緩過勁兒來後,不自覺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進而一臉茫然地開始打量起周遭的陌生環境來。
苦無戰戰兢兢地下床,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如履薄冰地環顧四周。
雖然自己的意識很是模糊,但他基本可以斷定,這一定是王允川的手筆無疑了。
就在此時,伴隨著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王允川突然攜著小翠闖了進來。
隨著他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更是目瞪口呆、詫異萬分地脫口而出道:“楊先生,你怎麽起來了?既然身體不適,那更應該好好修養才是啊!”
“城主。”苦無先是識趣地雙手作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
誰知王允川竟是一個箭步迎上前去,慌裡慌張地將其扶起,就跟他有多寶貝似的,對苦無格外關照。
“誒!別別別!楊先生大可不必行禮。”王允川愁眉不展、憂心如焚地勸阻道,“當務之急,還是先養好身子再說。”
苦無淡然一笑,泰然自若地說:“城主不必擔心,在下已經無礙了。”
“誒,話雖如此,還是得好生修養才是!”王允川苦口婆心地勸道,“本王是萬萬沒有想到,楊先生的酒量竟是如此的驚世駭俗,一杯就倒,何其誇張!本王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像楊先生這樣沾不得半滴酒的人!”
說到此處,苦無的神情一下子認真嚴肅起來,神色愀然、面色凝重,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而後板著一張臉,憤憤不平地脫口而出道:“好了!”
王允川一愣,忽然覺得空氣當中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氛圍。
苦無知道他是君主,自己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以下犯上,頂撞了他。
既然連酒都已經喝了,那這小小的委屈又算的了什麽呢?
於是乎,苦無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巧妙地扯開話題道:“城主,我們還是先不要說這個了。在下身體無恙,就不勞煩城主操心了。”
“哦!”王允川意味深長地憨憨一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既然如此,楊先生昏睡這麽長時間不吃東西,肯定餓壞了吧?我這就命人去給楊先生準備膳食,以補充體力。”
說罷,便轉過身,回過頭,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吩咐道:“快去,給楊先生做點吃的,不能讓他餓著肚子。”
“是。”
就在小翠將要扭頭離開之時,苦無心弦一緊,不由分說地大喝一聲道:“等一下!”
小翠赫然止步,慢慢悠悠地轉回身去,怯生生地問:“楊先生有何吩咐?”
苦無的心中一陣觸動,嘴角隱隱抽搐,進而稍稍低頭,略顯不好意思地說:“要素不要葷,來點清淡的就行。最近身子虛,還需好好調養。”
“是。”
小翠按命行事,轉身離去,而王允川卻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興致衝衝地打趣道:“哈哈!我就說楊先生好不容易醒來,還需好好調養才是吧?這裡又沒有別人,楊先生又何必在我面前逞強呢?”
“讓城主見笑了。”苦無垂著腦袋,處變不驚、臨危不亂道。
小翠前腳剛走,小花後腳就端著醒酒湯進來了。
只見她小心翼翼地把醒酒湯呈到苦無面前,畢恭畢敬地說:“楊先生,你的醒酒湯。大醉過後喝了它,縱使仍然稀裡糊塗的,那也能好過許多。”
苦無眉梢一緊,心裡就好像是有千軍萬馬在奔騰洶湧。
此時此刻,無論是誰在他面前提起酒這個玩意兒,都會令他墮入暗無天日的深淵,無法自拔。
王允川見他愣住,當即就燦爛一笑,進而親自接過醒酒湯端到他的眼前,語重心長地勸慰道:“楊先生,你就趕緊喝了吧,美味佳肴待會兒就到。你這剛一醒來連湯都不喝的話,恐怕當真會出什麽意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