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聊著聊著,覺著時候差不多了,便也各自散去了,畢竟大家還有自己的活要忙。閑聊太久,總是不好。
徐書予還得為明天的祭祀之禮做好萬全的準備,賈星牧毅然決然地打道回府。
而苦無則是向徐書予借了他的書房一用,說是要書信一封,同樣是為了明天的祭祀做準備。
他邁著沉重有力的步伐,高視闊步、大搖大擺地來到了徐書予的書房當中。
他來到桌前正襟危坐,一邊不緊不慢地磨墨一邊稍稍抬頭,望向樸實無華的天花板,眼珠子於眼眶中轉了轉,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就跟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從旁邊抽出一張碧瑤箋,提起毛筆蘸了蘸墨水,二話不說就開始奮筆疾書起來,好一番龍飛鳳舞過後才停了筆。
他拿起碧瑤箋置於面前定睛一看,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當即就露出了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還頗有一副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驕傲姿態。
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將碧瑤箋卷起來,然後來到房門外,把大拇指和食指並攏伸到嘴裡,大聲響亮地吹了聲口哨。
這一陣蕩氣回腸的口哨聲猶如天籟之音般久久揮散不去,余音繞梁,頗有穿雲裂石之勢。
只見一隻潔白無瑕的信鴿撲騰著翅膀緩緩飛來,停在了苦無的手指上。
苦無衝著信鴿微微一笑,先是小心翼翼地撫摸了一下它雪白的身軀,然後才把信紙綁在了這隻信鴿的腿上。
隨著苦無溫柔地把手一揮,這隻信鴿便是越飛越高,揚長而去了。
……
與此同時,榮府,北邊大院內。
冰雪聰明的瑞霜正好端端在自己的私人灶房內給榮千富做著午膳,可就在這時,榮百華卻是突然出現了。
他還像往常一樣,邁著悠哉悠哉的清閑步伐,若無其事地往裡走來,繞著瑞霜的灶台周遭轉了一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瑞霜手中的大白菜一眼,不知怎的,竟覺得她擇菜都頗有一門特別的手藝!
還沒等榮百華開口,瑞霜便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有意無意地冷嘲熱諷道:“這玩意兒不單單看你是否願意勤學苦練,它還講究一個與生俱來的天賦。我勸少爺還是別在這杵著看了,因為少爺不管怎麽看、怎麽學,都是決計不可能做出像我這樣好吃美味的菜肴的。”
“哦?”榮百華當即就提起了一絲興趣,格外好奇地問,“何以見得?”
瑞霜長歎一口氣,毫不避諱地如實相告道:“少爺打小嬌生慣養、養尊處優,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恐怕連灶房都沒進去過吧?少爺若是連菜刀都不會使的話,更別提該往菜肴裡放幾斤幾兩的佐料才能保證味道的鮮美了。”
“柳先生就這麽篤定我對烹飪方面一竅不通?”
“我不光篤定,而且還百分之百地確定。”瑞霜面不改色,信誓旦旦地說,“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少爺待在這兒這麽久,一定還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吧?”
榮百華低了低頭,慚愧一笑,自愧不如道:“柳先生得心應手、輕車熟路、手法嫻熟、信手拈來,我的廚藝的確無法達到向柳先生這般精湛。”
“呵。”瑞霜一邊忙著手裡的活兒,一邊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看來少爺還算有些自知之明,只不過我有些想不明白,少爺既然看不懂,也學不會,又為什麽還要傻愣愣地在這杵著呢?”
面對瑞霜言語上的辱罵,榮百華的臉上不僅沒有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怒色,反而還是情不自禁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進而又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重新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興趣盎然地開口道:“柳先生說話倒是直言不諱,果然是豪氣衝天的性情中人。”
“我直來直往慣了,不喜歡藏著掖著。”瑞霜應對自如道,“磨磨唧唧、婆婆媽媽的,我可不喜歡。”
“呵,也罷。”榮百華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既然柳先生不喜歡拐彎抹角的,那我也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了。”
“又是老爺讓少爺加菜來了?”瑞霜挑了挑眉頭,表示懷疑地問。
“不不不,這回可不是我爹指使我來的,這回是我自己要過來的。”榮百華連連揮手,矢口否認道。
“少爺的意思是,上回是老爺要加菜,這回是少爺自己要加菜了?”
“誒!不是不是!”榮百華當即就“嘖”了一聲,急得跺了跺腳,臉上的表情已然擰成了一團,憂心如焚地抱怨道,“唉!這都說到哪兒去了……柳先生,你先別打岔,聽我說完。事情是這樣的,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想看柳先生大展廚藝,而是有要事要請教柳先生。”
“什麽事情?”瑞霜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榮百華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進而毫不避諱地問:“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是想問問柳先生,楊樹去哪兒了?這些日子裡我都沒在府裡看到他過。”
瑞霜心中一震,身子一顫,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愣是冒出了一堆冷汗來,手裡的鍋鏟不由得頓了頓,匆匆回過神來後,才繼續在鍋裡翻炒起來。
“我倒是有點想不明白了。”瑞霜輕聲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故作鎮定地說,“這楊樹不見了,少爺為何要來問我呢?”
榮百華皺了皺眉, 嘟囔著嘴,疑惑不解地問:“柳先生難道不是楊樹的兄長嗎?我尋思著楊樹總是和柳先生走得比較近,這才想著來詢問柳先生你,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麽線索。”
瑞霜的心中一陣觸動,飄忽不定的眼神在眼眶中來回滾動,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進而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已然緊張到了極點。
瑞霜清楚地記得,自己也沒跟他說過自己跟小和尚之間的關系呀,這好端端的,他怎麽就突然知道了呢?
“誰告訴你我是柳樹的兄長的?”瑞霜擰著眉頭,強裝淡定地套話道。
“楊樹啊。”榮百華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相當自然地說,“這是楊樹親口告訴我的,應當不會出什麽差錯吧?”
瑞霜的眼睛一閉一睜,暗暗喘了一口氣,一時之間,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已然是身心交病、心力交瘁。
這麽些日子過去了,都沒有一個人問起過小和尚的下落,要是小和尚不告訴榮百華自己和他之間的關系,他也絕對不可能會想到找自己來問起楊樹無故失蹤一事。
這個小和尚,總是多此一舉,給自己徒添麻煩!
瑞霜在心中好好地咒罵了他一頓後,才猛地把頭一抬,笑臉相迎,有條有理地大方承認道:“沒錯,楊樹的確是我的弟弟,少爺找他做什麽?”
“哦!也沒什麽。”榮百華面帶微笑,饒有興致地說,“就是覺得上回跟他聊得挺投緣的,故而還想找他出來散散步、談談心罷了。”
“就為這事兒?”
“是啊,就為這事兒。”
瑞霜直起身子,挺起腰板,擺出一張臭臉,用一種矯揉造作的語氣,有理有據地說道:“那恐怕要讓少爺失望了,楊樹如今已經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榮百華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一臉的愕然不已、不可思議,進而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楊樹不在府中,那還能去哪裡?”
“當然是告老還鄉、歸園田居,過閑雲野鶴般逍遙自在的生活去了唄。”瑞霜鎮定自若、漫不經心地說道。
“告老還鄉?”榮百華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瑞霜,倍感震驚、詫異萬分地說,“這般年紀輕輕就告老還鄉了?我榮府給出的月錢如此之高,他就不再為自己的余生打拚打拚?”
“他用不著打拚。”瑞霜簡單粗暴地說道。
“何出此言?”
瑞霜昂首挺胸,一本正經地胡扯道:“因為有我養著他就夠了,我身為老爺的貼身庖廚,月錢不知要高出他多少倍,他在這乾滿六個月的期限,還沒有我在這乾滿一個月的月錢高。少爺說楊樹還有留在這的必要嗎?有我一人豈不是足矣?”
榮百華板著一張臉,愁眉莫展、悵然若失地說:“我不相信楊樹是這樣不思進取、坐吃山空的人!”
“少爺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總而言之,事實就是如此,這點你不可否認,也毋庸置疑。”瑞霜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一針見血道。
“楊樹什麽時候走的?”
“就在前幾天。”
榮百華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隻得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勉為其難地答應道:“好吧……既然楊樹已經走了,那我也就先不打擾柳先生下廚了。”
瑞霜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刻意提高了音量,有條不紊地招呼道:“慢走不送——”
……
榮百華離開灶房後,往前還沒走幾步,便看到有一隻信鴿撲面而來。
他泰然自若地伸出一隻手,讓信鴿停在了他的指尖上。
隨著榮百華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他赫然發現,信鴿的腿上竟還綁著一張字條。
榮百華眉梢一緊,眼睛倏的一亮,當即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兒,看來這隻鴿子是有備而來。
好奇心逐漸旺盛的榮百華二話不說就取下了信鴿腿上綁著的紙條,然後瀟灑自如地把手一揮,任由信鴿遠去。
榮百華自下而上地沿著字條的邊緣將其緩緩拉開,進而認認真真地讀了起來,可他越是往下讀,臉上的表情便是愈發的難看,久而久之,更是愁眉莫展,百思不得其解,小小的腦袋裝著大大的問號,根本無法理解信紙上的內容。
許是因其晦澀難懂的緣故,致使榮百華一邊往前走去,一邊忍不住再度讀了一遍:“小霜,見字如晤,生息可辨。今晚亥時,靜心別院一敘。”
榮百華讀完後,一籌莫展地把頭一抬,千思萬想,仍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而後更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抓耳撓腮、焦頭爛額、很是費解。
首先,這隻信鴿從何而來?
其次,它又是寄給誰的?
最後,小霜是誰?
榮百華帶著一個個謎團回到了自己的臥房當中,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字條,繼續開始思量起來。
只見他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總覺得靜心別院這個地方好像特別耳熟,自己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不過是在哪兒聽到過呢?
榮百華的的確確是想不起來了。
因為那件事情太過久遠,他只能確定,自己在小時候去過這個地方,但是時至現在,他已然想不起來了。
緊接著,榮百華再努力結合當時的環境和情形,心中頓時生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可能性。這隻信鴿是朝著柳先生的灶房飛過去的,難道信鴿的主人原本打算把信件交到柳先生的手裡?難道柳先生的小名叫小霜?
榮百華神色愀然,面色凝重,思來想去,覺得也只有這一種可能性了。
不過這信件既然是寄給柳先生的,那自己必須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它給還回去才行,可不能露出什麽破綻。
然而信鴿都已經叫自己給放走了,還能用什麽辦法讓柳先生以為這是別人寄給他的呢?
正當榮百華束手無策、無計可施之時,他猛然用犀利的眼神瞥見了自己臥房裡掛在牆壁上的一把弓箭。
榮百華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猝不及防地用手打了個響指,進而自信一笑,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語道:“有了!”
……
眨眼之間,榮百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再次來到瑞霜的灶房周遭。
他趴在一處房梁的頂端,不單單是因為這裡有多麽的隱秘,更是因為從他這個角度,剛好可以通過敞開的窗戶把箭射進去,給柳先生製造一種這封信件乃是由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所送來的假象。
他將字條綁在鋒利的箭上,進而把箭架在弓上,而後眯著一隻眼睛,不假思索地開始拉弓,待到時機成熟且瞄準方位後,把手一松,弓上的箭便猶如雨後的春筍一般,勢不可擋地向前奔突前行,迎著瑞霜的灶房橫衝直撞。
可能是因為瑞霜炒菜的聲響太大的緣故,使得她並沒有聽到這支利箭飛來的聲音,否則要是換作以往的她,肯定早就察覺到了自己處境的危急。
好在榮百華這一箭並沒有瞄準瑞霜射去,也就沒有鬧出人命來。
這支箭暢通無阻地突飛猛進,最終穩穩當當地插在了一堵牆上。
炒完鍋中菜後的瑞霜轉過身,回過頭,立馬就被這支長箭吸引了注意力。
她心弦一緊,身子一陣哆嗦,這才意識到了自己處境的危急,沒想到連利箭射進來自己都不知道,看來還真是大意了。
瑞霜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進而放下鍋鏟,戰戰兢兢地走到灶房外面,如履薄冰地環顧四周,嚇得榮百華趕緊把頭一沉,縮在了房梁的斜坡上。
瑞霜惡狠狠地喘了一口粗氣,帶著疑慮走向了插在牆面上的長箭,也是在靠近長箭之後她才發現,上面竟然還綁著一張字條。
於是乎,瑞霜以飛快的速度,乾脆利落地拆下了木棍上的字條,將其攤開,定睛一看,並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道:“小霜,見字如晤,生息可辨。今晚亥時,靜心別院一敘。”
瑞霜跟著念完一遍後,欣然自喜,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深不可測的笑容,進而捏緊字條,把它附於胸口處,止不住地暗自竊喜,興高采烈、眉飛色舞地喃喃自語道:“臭和尚,來都來了,居然都不出來見一面,非要故弄玄乎,愣是嚇本姑娘一跳!”
這時,屏氣凝神的榮百華鼓起勇氣,探出一個小腦袋來,繼續觀察著灶房裡的形勢,他見柳先生這般眉眼帶笑、欣喜若狂的樣子,料想這信件果然是他的無疑。
不過晚上的亥時之約,恐怕他得帶上自己一個了。
畢竟自己也是格外的好奇,究竟是誰給柳先生寄的信紙呢?
而且那靜心別院又在何處?
自己可得好好地回憶回憶。
窺探人家的隱私實在是無意之舉、無心之過,榮百華只不過是有點擔心,柳先生會是別處派來的細作,對父親不利罷了。
他身為榮府的少爺,看到這樣鬼鬼祟祟、古怪非常的舉動,當然得多加注意,時刻保持警惕才是了。
榮百華這樣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然後便是輕松自如地縱身一躍,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