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千富和王允川酒足飯飽過後,便也開始聊起正事來。
“有一說一。”面紅耳赤的王允川半醉未醉,一手伸出兩指,衝著他點來點去,讚不絕口道,“榮兄貼身庖廚的廚藝果然是不同凡響,高人一等呀!單單這兩盤菜肴,可比我府上的下人做得要好吃多了!”
“多謝城主誇獎。”榮千富微微一笑,謙遜地說,“我也是因種種機緣巧合,才發現了此等人才。城主若是哪日有空,大可來我府上做客,我一定設下宴席,美酒佳肴,好生款待。”
“好!好!”王允川瞪大了眼睛,無比激動地答應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榮千富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試探性地先發製人道:“敢問城主,上回你通緝的二人……可有著落了?”
王允川愣了一下,不由得眉頭緊鎖,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
榮千富的話語就像是一雙粗壯有力的手,將他從醉生夢死的深淵中拉了上來。
王允川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神色愀然,憂心忡忡地說:“榮兄,實不相瞞,自他們上回在大庭廣眾之下,尋釁滋事,落荒而逃以後,便是再也未曾露過面了。我雖早已通緝他們二人,並在城中設下重重關卡,嚴密布防,但不知為何,仍然是一無所獲呀!”
榮千富平心靜氣地點了點頭,鎮定自若地說:“城主不必擔心,說不定這二人只是畏懼你的勢力,故而藏了起來罷了。”
“倘若真是如此還好,怕就怕……”王允川說著說著,忽然失了聲,將剩下的言語化作一陣歎息,愁緒滿天,無法自拔。
榮千富瞥了他一眼,有理有據地推測道:“城主是擔心……他們回神宗搬救兵?”
王允川憂鬱地抬起頭,提心吊膽地說:“這二人本就是神宗之人,現如今他們銷聲匿跡,無影無蹤,我又尋他不得,這叫我如何不擔心呀?”
榮千富輕聲一笑,有條有理地安撫道:“神宗弟子再多,也不過數百人。而城主麾下卻有千軍萬馬和驍勇善戰的將領。試問城主還有什麽可以擔憂的呢?”
“榮兄……”王允川皺著眉,苦著臉,有氣無力地說,“神宗乃是天下第一名門正派,裡面個個都是習武之人,他們武功高強,內功深厚,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絕非是我手下的這些普通將士所能匹敵的呀!”
榮千富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面色凝重,愁眉莫展,像是在思索著些什麽。
王允川歎了一口氣,繼續抱怨道:“前些日子,張予淮還在一家客棧發現了他們,這本是一個擒拿他們的大好時機,誰知就連他也失手,到最後還是讓這兩個小子給溜之大吉!”
“哦?”榮千富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饒有興致地問,“沒想到就連張大將軍也不是這兩個人的對手嗎?”
“倒也不能說不是對手吧……”王允川面露難色,語重心長地說,“事後我曾詢問過張予淮,他說他是因一時輕敵,才讓他們僥幸逃脫。倘若再次遇見,絕不會再給他們可乘之機。”
榮千富慢慢悠悠地點了點頭,忐忑不安地說:“看來這兩人遠沒有我們所想的這麽好對付呀,城主以後仍需小心提防才是。”
王允川哭喪著臉,憂心如焚地說:“提防是該提防,可我就怕我再怎麽提防,那也都是無濟於事呀!倘若當真引來了更多的神宗之人,我這點兵力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呀!除非……”
王允川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微微低頭,卻還是會時不時地瞥一眼榮千富,像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話沒能說出口。
榮千富皺了皺眉,明知故問道:“除非什麽?”
王允川會心一笑,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居心叵測的笑容,提起一隻手,食指和大拇指來回摩挲著,瘋狂明示道:“如若榮先生可以再多借我一些銀兩,讓我去影教多雇一批人手的話,那我豈不是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了?”
榮千富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由面不改色到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答非所問道:“城主也說了,神宗乃是天下第一名門正派,實力非同小可,又豈是到影教再雇幾批人馬所能解決的?”
“影教的整體水平或許真不如神宗,但他們的實力,你我也是有目共睹的。”王允川不依不饒地說,“此時向他們申請援助,毋庸置疑是最佳的選擇。”
榮千富淡然一笑,有條不紊地反駁道:“城主位高權重,府上規矩森嚴,無人膽敢造次,身邊更是有高先生相護,我實在想不通,城主究竟因何擔憂啊?”
“倘若神宗來犯……”
“倘若神宗來犯,影教的人當真能攔得住他們嗎?”還沒等王允川說完,榮千富便搶先一步說道,“城主要影教的人跟神宗抗衡,未免有些異想天開了吧?”
王允川眉梢一緊,堅持不懈地說:“我隻管出錢,能不能守得住,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哦?是嗎?”榮千富意味深長地說,“那城主可知,花這筆錢雇影教的人跟神宗弟子抗衡,或有可能功虧一簣,付諸東流?”
“白白浪費又如何?”王允川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雖然我知曉影教未必會是神宗的對手,但我只要花了這筆錢,起碼能買到一份安心。”
“城主所謂的安心,就是這樣自欺欺人麽?”榮千富忽然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緊接著他的話說道,頗有一番嘲諷的意味。
王允川心中一震,身子一顫,瞳孔呈一個由放大至縮小的過程,強壓怒火,咬牙切齒地說:“聽榮兄這話的意思,是不願借我這筆錢了?”
榮千富輕聲笑笑,一臉的雲淡風輕,風平浪靜,似乎王允川的威脅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榮千富又何嘗不知,王允川話雖說的好聽,可到頭來依然還是會翻臉不認人。他美其名曰是借,但實際上跟巧取豪奪也沒有任何差異了。到了他手裡的銀兩,就絕無再要回來的可能。
“怎麽會呢?”榮千富強裝淡定,相當自然地說,“就憑我和城主的交情,又豈是金銀財寶可以衡量的?”
一聽這話,王允川欣然自喜,豁然開朗,情不自禁地放聲大笑道:“好!有榮兄這番話,我也就放心了。榮兄,來!我敬你一杯!”
榮千富與之碰杯,酒杯端到嘴前,卻未喝一星半點,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別有深意地說:“城主,要我說,那兩個通緝犯應當是沒有回到神宗的可能。”
“哦?”王允川的神情忽然變得莊嚴肅穆起來,急不可耐地追問道,“榮兄何出此言?”
榮千富長舒一口氣,不緊不慢地娓娓道:“城主,實不相瞞,他們曾當街指出你的不是,亦曾夜闖過我的府邸。”
“什麽!”王允川的瞳孔放大到極致,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榮兄,這究竟是何時的事情?為何你從來沒有與我提起過?”
榮千富淡定一笑,直言不諱道:“大抵也就是在幾天前吧,因事出突然,故而還沒有來得及告知城主。”
“原來如此……”王允川板著一張臉,心潮起伏地點了點頭,神思恍惚地說,“這好端端的,他們為何會突然去榮府?榮兄又可有受傷?”
榮千富面帶微笑,泰然自若地說:“還請城主放心,有薑先生相護,兩個小小的通緝犯尚且傷不到我。至於他們為何會在三更半夜猝不及防地闖入我的府邸……這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奇怪……”王允川一籌莫展地自言自語道,“他們盯上我也就算了,難道現在連榮兄也成了他們的目標?”
“不知道……”榮千富搖搖頭,心如止水地說,“不過自他們上回夜闖我榮府之後,時至今日亦是未曾再露過面。”
“那他們跑去你榮府做什麽呢?”王允川格外好奇地問。
榮千富暗暗喘了一口氣,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也沒什麽,他們就是與我講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而已。”
“亂七八糟的東西?”王允川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猛然察覺到一絲端倪,“榮兄,可否說說,這亂七八糟的東西……指的是什麽呢?”
榮千富怔了一下,而後應對自如道:“城主很好奇?”
“當然。”王允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這兩人先是盯上我,而後又莫名其妙地夜闖榮兄的府邸,榮兄難道不覺得有點蹊蹺嗎?”
“我倒是覺得這沒什麽。”榮千富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毫不在乎地說,“不過看樣子,城主似乎對此事頗為關心啊?”
王允川義正言辭地說道:“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榮兄這般閃爍其詞,莫非是要向我隱瞞什麽嗎?”
“哈哈……”榮千富以一陣爽朗的笑聲來緩解自己的緊張,進而慢條斯理地否認道,“城主多慮了,事實並非如此。”
“那是怎樣?”王允川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榮千富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組織了一番語言,進而氣定神閑地說:“只因他們與我講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若是一五一十地複述給城主,覺得有些浪費口舌罷了。”
“榮兄需複述,只需與我講個大概,讓我心中有數即可。”王允川別有深意地說。
無奈之下,榮千富隻好勉為其難地答應道:“好吧,既然城主的好奇心如此之強,那我也就如實相告了。城主知道的,兩人當中有個和尚,甚是囉嗦,絮絮叨叨地跟我講了半天,也不過就是為了讓我棄暗投明,改邪歸正而已。一大堆諸如此類的話語,聽得我雲裡霧裡的,時至現在,我記得也有些不甚清楚了。”
“呵,和尚果然是和尚,有點意思。”王允川將矛頭轉向了榮千富,興致勃勃地問,“既然這和尚這般苦口婆心地勸說,那榮兄可曾為之心動?”
“哈哈……”榮千富笑了笑,心平氣和地說,“城主可莫要再開我的玩笑了,這兩個涉世未深的娃娃不知道實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難道我還不知道嗎?他們再怎麽勸說,也不過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呵呵,說的也是。”王允川得意洋洋地微微一笑,其味無窮地說,“你我二人相互依存,缺一不可。倘若榮兄真中了他們的陰謀詭計,還真不知道會產生什麽不堪設想的後果了。”
榮千富當即皺了皺眉,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的神情,趕忙扯開話題道:“城主與其糾結這個,倒不如想想,他們為何會找上我。”
王允川愣了愣,虎視眈眈地瞪了榮千富一眼,一頭霧水地問:“榮兄的意思是?”
榮千富徑直站了起來,轉了個身,雙手背過身後,有條有理地分析道:“這兩名通緝犯原本盯上的人是城主你,但後來卻又突然找上我來,說明他們已然知曉,我跟城主你,是一夥的了。”
王允川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同樣站了起來,表示讚同地說:“榮兄所言,甚是有理。可他們又是如何知曉,你跟我是一夥的呢?”
“這便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榮千富轉過身面向王允川,斬釘截鐵地說,“我雖是名揚四海的居安城首富,但他們也沒有理由無緣無故地找上我。況且那段時間我跟城主你並無往來,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推測出你我是一夥兒人。”
王允川惶恐不安地點了點頭,憂心如焚地臆測道:“榮先生是懷疑……有人通風報信?”
榮千富挑了挑眉,信誓旦旦地說:“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其他可能嗎?”
王允川忍不住長歎一口氣,悵然若失道:“按理來說,應當是不會呀……他們當街挑釁我之時,我身邊都是些信得過的人,又怎麽會有人向著這兩個素不相識的毛頭小子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榮千富揮一揮衣袖,處變不驚道,“無論如何,起碼現在可以確定的是,叛徒在城主你這邊,而並非是在我這兒,城主日後還需如履薄冰,多加留意身邊的可疑之人才行。”
“嗯……我知道了。”王允川有所顧慮地說,“可我始終想不明白,我身邊這麽多得力乾將,那個叛徒為什麽偏偏要出賣榮兄呢?”
“城主這個問題……恐怕還得問那個叛徒才行。”榮千富板著一張臉,略顯不滿地說,“或許那人並非是有意而為之,只是隨口一說,就讓這兩個通緝犯盯上了我罷了。”
“哦……”王允川不甚確定地說,“一聽榮先生這麽說……也是極有可能的。”
榮千富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認真嚴肅地說道:“總而言之,城主若不加以警惕,怕是會有性命之虞。”
“多謝榮兄關心。”王允川面不改色,從容不迫地說,“我一定多加留意,爭取早日揪出出賣榮兄之人。”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榮千富雙手作揖,急切地說,“城主,告辭。”
“且慢!”榮千富正要離去,王允川卻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擋在面前,當即驚呼一聲,將他給攔了下來。
榮千富的眼睛一閉一睜,喘了一口粗氣,瀟灑自如地回過頭,故作鎮定道:“城主還有何事?”
王允川緩步走到他的面前,滿懷期待地問:“榮兄,你看我之前與你提到的那筆錢……”
王允川點到為止,眼神當中明顯地流露出對金錢的渴望。
榮千富沉思片刻,進而冷笑一聲,不情不願地答應道:“城主放心,待我平安回到府裡後,自會命人將銀兩奉上,以供城主不時之需。”
一聽這話,王允川臉上的表情徑直笑成了一團,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心裡更是樂開了花。
只見他仰天長笑好一會兒,感激不盡道:“那就多謝榮兄了!去路迢迢,慢走不送!”
“告辭。”榮千富識趣地雙手作揖,畢恭畢敬地與之作別道。
緊接著,榮千富快步疾走,轉身離去,似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待。
王允川眯著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進而邪魅一笑,鄙夷不屑道:“哼,真是個小氣的老東西。”
李保春湊上前來,傴僂著身子,恭恭敬敬地說:“城主,方才榮老爺口中所說的叛徒,是否需要老奴派人查上一查?”
“當然要!”王允川昂首挺胸,胸有成竹地說,“一定要給我追查下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竟敢背叛本王!”
“是。”李保春輕聲細語地答應道。
“對了。”王允川小心翼翼地囑咐道,“那兩個通緝犯也要給我全力搜捕,不能有任何松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