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瑞霜離開了榮千富的臥房,抬起頭定睛一看時,她才赫然發現,小和尚竟一直在門口等著自己。
瑞霜急急忙忙地迎上前去,古靈精怪地問:“小和尚,你怎麽不先回去,一直在這兒等?”
苦無微微一笑,真心實意地說:“榮千富已經開始懷疑我們二人,我怕你有危險,所以在這裡等著,以防萬一。”
“沒事兒!”瑞霜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通過我倆的不懈努力,我們已經成功打消他懷疑的念頭了!”
兩人正說著,就在不知不覺間,回到了臥房中。
苦無細心地關上了房門,進而坐在長凳上,戰戰兢兢地說:“盡管如此,我們仍不可大意。更何況榮千富為人謹慎,素來小心,只怕事情沒有我們想的這麽簡單。”
瑞霜眉梢一緊,急不可耐地追問道:“你的意思是?”
苦無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有條有理地分析道:“榮千富深諳世事,閱歷豐富,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吃過的柴米油鹽比我們走過的路都多,為人處事方面更是頗有一番經驗。今天這麽一出後,他若是還可以再輕而易舉地相信我們,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
瑞霜一聽,不自覺地默默頷首,竟還覺得小和尚說的頗有一番道理。
“說的也是。”瑞霜猶豫不決,左右為難地認可道,“對付像榮千富這樣老狐狸,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倘若給他抓到了把柄,我們可就百口莫辯了。”
“好在今天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逃過一劫。”苦無心有余悸地說,“否則我們二人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說到這個,瑞霜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開始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格外好奇地問:“小和尚,在我趕到之前,他們是不是已經問過你誰是兄長,誰是弟弟這個問題了?”
苦無平心靜氣地點點頭,有理有據地說:“嗯。榮千富和彭斯言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企圖通過我們的回答來判斷我們是否有欺騙他。幸虧我早有預料,跟你做出了如出一轍的回答。”
瑞霜憨憨一笑,兩隻手肘撐在桌面上,用掌心托著自己可愛的臉蛋,饒有興致地問:“那你又是怎麽判斷出我會這樣回答的呢?”
苦無會心一笑,神色自若地說:“因為我篤定。”
“何以篤定?”
苦無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斬釘截鐵地說:“就憑你這大大咧咧的性子,肯定要爭著當輩分最大的那一個人了。就算我做了你的兄長,你還非得跟我鬧不可,對不對?”
瑞霜欣然自喜,臉上的表情笑成一團,不敢相信地說:“可以呀小和尚!沒想到你這麽了解我,本姑娘還真是小看你了!”
苦無長舒一口氣,心如止水地說:“談不上有多了解,只是相處的時間長了,自然會知曉一些你的秉性。”
“嗯。不錯不錯。”瑞霜心滿意足地默默頷首道,“有點進步,再接再厲。”
苦無笑著笑著,就跟想到了什麽煩心事兒似的,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有所顧慮地問:“對了小霜,剛才我們都要全身而退了你還回去,是要向榮千富稟告些什麽呢?”
“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瑞霜高傲地抬起頭,輕松自如地說,“我現在身為榮千富的貼身庖廚,他時不時的就會讓我處理一些瑣事,習慣就好了。”
苦無愣了愣,遲疑地開口道:“既是貼身庖廚,又為何要處理各種瑣事?你不應該隻負責他的膳食就好了嗎?”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瑞霜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後腦杓,若有所思地臆測道,“許是因為榮千富覺得我勤勞能乾,所以才給我加派了一些任務吧。畢竟……能者多勞嘛!”
“哦……”苦無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而後猝不及防地問,“誒,小霜,那榮千富上午帶你去哪兒了?你們一早就出門去了,直到現在傍晚才回來。”
只見瑞霜猛地拍了拍桌,睜大了雙眼,虎視眈眈地凝視著苦無,一邊比劃著雙手,一邊故作誇張地說道:“提起這個,我可得好好地跟你說道說道!你一定想不到,榮千富帶我去了哪裡!”
“去了哪裡?”苦無直勾勾地看著瑞霜,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瑞霜把手一揮,狠狠地咬緊每個字,字正腔圓地說道:“城!主!府!”
“城主府?”苦無不由得重複了一遍,突然在長凳上坐得筆直,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榮千富竟然帶你去了城主府?!”
瑞霜奮力點了點頭,堅定不移地肯定道:“沒錯!我百分之百確定,就是城主府!”
苦無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義憤填膺地說:“沛琛兄說的沒錯,榮千富果然也是王允川的爪牙,這回你跟著榮千富一塊兒出行,也算是將他逮個正著了!”
“不不不!”瑞霜連連揮手否認道,“小和尚,事情並非是你所想的那樣。”
苦無一怔,目瞪口呆,詫異萬分地說:“不是這樣……那又是哪樣呢?”
瑞霜長歎一口氣,垂著個腦袋,撅著個櫻桃小嘴,毫無底氣地喃喃道:“我現在忽然覺得,極有可能是我們誤會榮千富了……”
“什麽?”苦無的瞳孔放大到極致,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視著瑞霜,險些沒反應過來,有那麽一瞬間,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誤會榮千富?小霜,你怎麽了?這話又是什麽意思啊?我怎麽聽得雲裡霧裡的呢?”
瑞霜當即就“嘖”了一聲,皺著眉,苦著臉,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哎呀,小和尚,你先別急,我慢慢說與你聽。我之所以覺得其中有蹊蹺,是因為我在跟隨榮千富的路上,看到了他和王允川的矛盾,他似乎並非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之人。”
“此話怎講?”苦無毫不退讓地追問道。
瑞霜眉頭緊鎖,有條不紊地說:“榮千富跟王允川之間,從表面看上去有說有笑,客客氣氣的,但其實,榮千富已經從心裡開始排斥他了。”
“何以見得?”苦無愁眉莫展地問,“單單憑你的臆測嗎?”
“並非是臆測,而是我親眼所見。”瑞霜振振有詞道,“我們前去城主府的路上,途經一個山間小村莊,那裡滿是窮困潦倒,饑寒交迫的百姓,他們時常遭受官兵的欺壓,故而鶉衣百結,很是窘迫,生活也就因此不盡人意。但好在榮千富有備而去,特地為那裡的百姓分發了衣食等生活必需品。所以我就在想,事情的真相,未必會是我們看到的這個樣子。”
苦無面色凝重地搖搖頭,委婉地否認道:“小霜,既然榮千富方才直接抓我們過去問話,那就說明他已經對我們的身份起疑。我細細想來,你飛揚跳脫,心直口快,近日行事或許確實是高調了點,才不得不引起了榮千富對我們的注意和警覺。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這一切都只是他做出來給你看的而已?”
“不會,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瑞霜毅然決然地反駁道,“剛才我與你說的,乃是我們去城主府的路上所發生的事情,而在我回來的時候,卻又發生了另外一幕,讓我更加確定,王允川的種種惡行與榮千富無關。”
苦無眉梢一緊,急切地追問道:“你又看到什麽了?”
瑞霜的喉結一陣蠕動,臉色愈發難看。她擰著眉,不情不願地回憶道:“在我們經過集市的時候,榮千富給了我一袋銀兩,讓我去購置馬車,為的,就是把那些落難的村民接到他秋水河畔的宅院裡,以保他們清泰無虞。可是當我重新回到那處山間小村莊時,我發現裡面已經有官兵在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了。其中亦是有我們被通緝當晚出現的那個擅使長槍之人。”
“是他?”苦無不敢置信地說,“你又遇到他了?”
“嗯。”瑞霜表示肯定地點了點頭,憤憤不平地說,“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叫李宗翰,是王允川身邊的近侍。”
“李宗翰?還是王允川的近侍?”苦無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臉上的表情擰成一團,聽得頭都大了。
瑞霜發出一聲無比沉重的歎息,更進一步地說道:“那幫罪行累累的官兵以李宗翰馬首是瞻,就是在李宗翰的指使下,富饒的村莊才會變成現在那般殘敗凋零的場景。而且據我所知,他們已經不止一次兩次地這樣仗勢欺人了。”
苦無聽著聽著,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面紅耳赤,青筋暴起,整個臉頰都在微微顫抖,已然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惡……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做?這些官兵難道一點人性都沒有嗎!”
瑞霜稍稍低頭,愁眉莫展地說:“若非我出手及時,恐怕還要有更多的人因此喪命。李宗翰心狠手辣,作惡多端,絕非善茬,我與之交手數回,才……”
“你跟他動手了!怎麽樣?受傷了沒有?”還沒等瑞霜說完,苦無便關切地問候道,隱隱閃爍的眼眸,竟也傳出一絲憐香惜玉之情。
瑞霜雖覺得突然,卻也止不住地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說:“放心吧,我沒什麽事。區區一個李宗翰對我來說無足輕重,不值一提,本姑娘三下五除二的工夫就將他打倒在地了。面對此等奸邪之輩,我本想一劍取了他的小命,卻不曾想他竟還有援兵相助。我見後面還有一大批官兵策馬而來,便隻好先帶幸存的百姓離開這等是非之地,畢竟我跟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不要緊,百姓的安危才是至關重要的。”
苦無暗暗喘了一口氣,一本正經地說:“你別這樣想,百姓的安危固然重要,但你也不能有事。”
瑞霜愣了一下,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心慌意亂,不知怎麽的,竟一股暖流湧上心頭。若非小和尚在這種溫馨的時刻都沒有牽著自己的纖纖玉手,瑞霜還以為他這木魚腦袋要開竅了不可。
“在我完成榮千富交代的任務之後,我才回的榮府。”瑞霜言歸正傳道。
苦無心潮起伏地默默頷首,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難怪榮千富先你一步回來,原來你是救濟百姓去了。”
“嗯。”瑞霜點點頭,鄭重其事地說,“李宗翰既是王允川的近侍,那他肯定直接聽命於王允川。王允川想要對百姓不利,而榮千富卻是想方設法地幫助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幫他們脫離困境。兩者的目的截然不同,你還覺得榮千富是幫助王允川橫行霸道的同夥嗎?”
苦無皺了皺眉,依然是顧慮重重地說:“小霜,照你這麽說的話……難道還是沛琛兄給我們的消息有誤了?”
“倒也未必是這樣。”瑞霜想了想,作古正經地說,“沛琛兄自身就被王允川長期囚禁於靜心別院中,他對外面的形勢亦不是特別清楚,故而消息有所差錯,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畢竟眾人只看到榮千富表面上諂媚王允川,而不知他在背後早已對其鄙夷不屑。”
苦無的眼前倏的一亮,義正言辭地說:“說來說去繞了這麽多,問題還是回到了我們最初潛進榮府的目的上。只要能搞明白家大業大,無所不有的榮千富為什麽還要看王允川的臉色行事,一切問題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不錯。”瑞霜的眉梢漸漸松弛,她深吸一口氣,慢條斯理地說,“我隨榮千富出行的路上,他還跟我細細探究過掌權者與掌財者之理,字裡行間總是隱隱約約透露出他對王允川的不滿。想來為王允川效力,也並非是其所願。”
“掌權者與掌財者之理?”苦無擰著眉,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不明所以地問,“那是什麽東西?”
“呃……”瑞霜不自覺地抬頭向上看,眼神也隨之向上瞥,冥思苦想,絞盡腦汁,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答不上來,進而乾脆利落地把手一揮,答非所問道,“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知道,榮千富對王允川漸生嫌隙,我們若是可以利用這一點趁虛而入,未嘗不能一箭雙雕!”
苦無似懂非懂地點著頭,眼神飄忽不定,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慎重地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妨煽風點火,挑撥離間,從中推波助瀾,讓他們反目成仇。如此一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們其中一個一旦倒台,我們就可以集中精力對付另一個了!”
“不可!”瑞霜火急火燎地脫口而出,立馬否定了苦無的想法。
而一聽這兩個字,苦無就有些疑惑不解了,“有何不可?這二人狼狽為奸,同流合汙,沆瀣一氣,無論是誰倒台,於我們皆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呀。”
“方才我就與你說了,榮千富心懷大義,憑借自身所擁有的財力接濟百姓,乃是善類,而他為虎傅翼也並非是其所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本就是敵對關系,甚至有一方還是我們的朋友!”瑞霜瞪大了雙眼,認真嚴肅地解釋道。
苦無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小霜,你這未免也太誇張了!”苦無其味無窮地說,“有一說一,縱使榮千富真是無辜之人,那他也曾幫著王允川犯下諸多卑劣之事。歸根結底,既是犯下罪行,就得付出應有的代價,又豈有讓戴罪之身逍遙法外的道理?”
“誒!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瑞霜連忙解釋道,“只是相較於王允川這個昏君而言,榮千富好歹為人和善,不會欺壓百姓。如果說我們非得與一方聯手,那你覺得我們是會與榮千富聯手一起對付王允川,還是和王允川聯手,一起對付榮千富呢?”
苦無皺著眉頭,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信誓旦旦地說:“如果真有這麽一天,當是與榮千富聯手最有可能。”
“對呀!”瑞霜猛地拍了拍手,興致衝衝地繼續解釋道,“倘若真讓他們反目成仇,撕破臉地自相殘殺,而榮千富又未必能對付得了王允川。屆時他被王允川害得一無所有,那我們也將失去了依附,你覺得到時候憑我們二人的力量,還能跟王允川抗衡麽?”
“的確是有些困難……”苦無默默低下了腦袋,長歎一口氣,失魂落魄,灰心喪氣地說,“也不知沛琛兄那邊有收獲沒有,倘若他能為我們爭取更有利的條件,那我們對付王允川也不至於太過費力。”
“現在找沛琛兄也沒什麽用,我們連榮千富這邊的事兒都還沒搞明白呢,又哪有閑工夫去管城主府的事情。”瑞霜嘟囔著嘴,有氣無力地說,“要我說,我們現在最關鍵的部分,還是要先找到榮千富為王允川所用的根本原因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