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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故》第二百七十九章 套話
  廖有德一隻手端著下巴,默默頷首,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說道:“二師兄說得也有道理,身處我淙南境地,怪倚硎孤身一人,已是甕中之鱉,無處可逃,他又能如何呢?況且,他若是敢對師父不利,我們定會叫他百倍償還,這一點,他不是不知道。”

  聽他們二人這麽一說,宋朝陽也不禁有些動搖,不過仍是有所顧慮,隻得緩緩開口道:“如此說來……師父鐵定是不會出事了?”

  “嗯。”范侯之奮力點了點頭,肯定地對宋朝陽說,“大師兄,你就別擔心了,待師父審完他,自有怪倚硎好受的,房中若是有什麽大動靜,我們即刻闖進去,護師父周全。”

  宋朝陽皺著眉,一籌莫展,慢慢地伸出舌頭潤了潤嘴唇,百般猶豫之下,隻得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

  師父的房間,自己也不敢擅闖,便隻好如師弟所言,在外恭候,若生變故,再想方設法補救。

  ……

  而其臥房之中,高諧正故作高深,背對著怪倚硎。

  面無表情的怪倚硎衝著他的背影輕聲一笑,緩步向前走去。

  高諧聽到動靜,轉過身,回過頭,也是輕聲一笑,眯著眼睛,不懷好意地吐出三個字:“你來了。”

  “來了。”怪倚硎來到他面前一臂的距離後,便停下了腳步,淡然地回答,進而又蠻不在乎地補充道,“又如何?”

  “如何?”高諧重複了一遍,有些迫不及待地說,“既然你已經來了,那就別想走了,把命留下來吧!”

  怪倚硎拉長了聲線,無所畏懼地說:“高諧啊高諧,你派你那四個入室大弟子冒著生命危險來捉我,竟只是為了取我的小命麽?”

  “沒錯!”高諧突然瞪大了眼睛,毅然決然地肯定道,“邪魔外道,人人誅之,我身為淙南派一代掌門,自是有著不可推脫的責任,恰巧今晚的月色甚是撩人,我便送你上去,化為星辰,與之相襯!”

  高諧越說越激動,語畢之時,已是滿臉通紅,目眥盡裂,猙獰無比,怒目而視怪倚硎。

  怪倚硎倒還是一副泰然自若,事不關己的樣子,仿佛自己是被強行扣上的罪名,盡顯無辜之態,一臉無所謂地看著高諧,沉默不語,一言不發,使得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為了緩解這令人不適的氛圍,怪倚硎看了看高諧的肩膀處,又把視線轉移到矮桌上閑置的斷臂身上,挑了挑眉,一邊悲天憫人地搖搖頭,一邊倒吸一口涼氣,苦著臉,明知故問地自言自語道:“嘶——哎呀呀,瞧瞧這結實有力的手臂,你說說,好端端的,怎麽說斷就斷了呢?”

  怪倚硎用陰陽怪調的語氣嘲諷完之後,又故作關心,更進一步地打擊道:“高掌門,還疼嗎?”

  怪倚硎這一番看似無意的言語,實則是碰到了高諧的痛處,正值斷臂之痛的他,又怎能不心生憤懣?
  只見高諧瞋目而視,瞪大了眼睛,用僅剩的一隻手無能為力地從他面前一揮而過,張大了嘴巴,發了瘋似的怒吼道:“閉嘴!我不許你再提這件事情!”

  說完,便止不住地喘氣,過了好一會兒都緩不過來。

  門外的宋朝陽亦是聽到了這一動靜,便不由得自亂陣腳道:“糟了!難道說師父出事了?”

  范侯之不慌不忙地勸阻道:“大師兄,你別太緊張了,師父只不過是審訊怪倚硎的時候,聲響大了些,要是真出事了,豈止這麽點動靜?”

  “是啊。”廖有德表示讚同地說,“不過師父這般動怒,怪倚硎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相信他們很快就要出來了。”

  宋朝陽愁眉莫展,神色愀然,仍是一臉擔憂,盡管范侯之和廖有德好言相勸,他也始終放不下心來。

  於是乎,他便態度堅硬地一口否定道:“不行!師父現在是斷臂之軀,讓他跟怪倚硎在一起,終究還是太危險了點,我去問問裡面是什麽狀況!”

  “誒!大師兄!”

  范侯之和廖有德還沒來得及繼續勸阻,宋朝陽便已經跨上了台階,轉眼便來到了高諧的房門前,匆匆敲響了木門,並試探性地問道:“師父,可需弟子相助?”

  宋朝陽咽了咽口水,在門外翹首以盼,緊張地等待著師父的回應。

  高諧忽然一抬頭,不耐煩地大喝一聲道:“我沒事,別進來!”

  宋朝陽猛不防地顫了顫身子,不禁打了個寒戰,有些失望地轉過身子,垂頭喪氣地走了下去,回到兩人的身邊。

  范侯之伸出一隻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看吧大師兄,我和四師弟都已經說了,師父只是說話時有些激動而已,並沒有出什麽意外。”

  “唉。”宋朝陽不由得長舒一口氣,緩緩說道,“大概是我多慮了吧。”

  怪倚硎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見宋朝陽果真沒有進來,便有意無意地說:“你的大弟子很聽你的話嘛。”

  高諧冷笑一聲,引以為傲地說:“那當然,我最疼惜的,就是我的這四名入室弟子,他們可都是我精挑細選收入門下的,我傳他們武功,他們自然得對我唯命是從。”

  “那我就有點想不通了。”怪倚硎抬起頭,故作深思地喃喃自語道,“既然你這麽疼愛這四名弟子,又為什麽要讓他們來捉我呢?你就不怕他們因此丟了性命,還是說,我這個怪族統領,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哈哈哈哈哈!”高諧失了智般地放聲狂笑,就跟旁若無人似的。

  怪倚硎皺了皺眉,睜大了眼睛,疑惑不解地問:“高掌門笑什麽呢?難道真是被我說中了,我在高掌門眼裡,就這麽不堪一擊,僅憑涉世未深的淙南四俠都能奪了我的性命?”

  高諧又笑了兩聲,在自己面前揮了揮手,樂呵呵地說:“怪統領誤會了,試問江湖上誰人不知怪統領精通十八般武藝,武功高強,論單打獨鬥,難逢敵手,舞刀弄槍,叱吒千裡,又是何其的威風!我那四個徒弟雖久負盛名,卻也只是在街道陌巷之中,較之怪統領這樣的大人物而言,自然是無可比擬的!”

  怪倚硎提高了音量道:“那我就更想不通了,高掌門是哪裡的自信,竟膽敢讓淙南四俠不領一兵一卒地前來捉我,這不是擺明了看不起我麽?要捉我,起碼也得帶上你們攻打妖族時的那種兵力吧?”

  高諧輕聲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自嘲道:“說實話,我一開始也沒想到,他們可以答應我這等難於上青天的任務,更沒想到,他們竟能成功地將你捉了來,這完全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以至於我有點懷疑,怪統領乖乖束手就擒,會不會是預謀已久所設下的一個陷阱呢?”

  高諧說著說著,便用懷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怪倚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仿佛是要從他心中窺探出什麽秘密。

  而怪倚硎聽到此處,不免覺得脊骨發涼,雖是關著門,可仍然覺得身後一陣冷風襲來,讓人止不住地哆嗦。

  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緊繃著臉,皺著眉,不自覺地與高諧對視。

  雙方通過無言的眼神交流,碰撞出大戰三百回合的激烈火花,誰也不退讓,誰也不退縮。

  場面一度變得十分緊張,頗有劍拔弩張之勢。

  過了片刻,二人才逐漸緩和,漸漸放松,收回了各自身上的戾氣。

  “哈哈……”怪倚硎忽然發出一陣冷笑,進而問心無愧地說,“我看是高掌門想多了,我回族途中一直是孤身一人,並未同伴,而淙南四俠擒我之時,也並未有誰出手相助,試問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如何向其他人傳訊我被擒的消息呢?”

  高諧不屑一顧地笑了笑,仿佛看穿一切道:“江湖早有流傳,怪統領足智多謀,深謀遠慮,高某人不得不多多提防,怕就怕今日被擒之事,萬一也是怪統領意料之中呢?”

  怪倚硎相當自然地慚愧一笑,真心實意地說:“高掌門言重了,實不相瞞,即使我機關算盡,料事如神,可我是唯獨沒算準這件事情,誰又能想到,高掌門在被神劍仙重創之後,竟還會有心思來追殺我呢?”

  怪倚硎見高諧陷入了沉思,便趁熱打鐵,繼續說道:“高掌門,我鬥膽一問,單憑神劍仙的威名,便足以震懾當時在場的任何一人,並且神劍仙也已經把話挑明了,讓你們放我等異族之人回去,你又是如何敢忤逆他的意思呢?而且為什麽偏偏來追殺我,卻不見其他人在此?”

  高諧眯著眼睛,冷冷地說:“隻追殺你的原因,其實剛才你自己就已經交代過了,只有你,是孤身一人,得手的幾率更大一些。”

  “呵,竟是如此。”怪倚硎恍然大悟道,“原來高掌門也是個專門挑軟柿子捏的人。”

  “住口。”高諧有些厭煩地說道,“你別以為有神劍仙罩著,你們異族就可以為所欲為,得意忘形了!”

  “誒!打住。”怪倚硎急急忙忙地撇清關系道,“高掌門,這裡我可得糾正一下,神劍仙才沒有罩著我們異族,他所保護的人,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愛徒,妖瑞霜。你瞧,你都把我捉來這麽久了,神劍仙都沒有再出來救我,事情的真相,不是已經顯而易見了麽?”

  “那又怎樣?”高諧瞥了他一眼,不屑地問。

  怪倚硎匆忙回應道:“沒事兒,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神劍仙並未加入我異族,與我異族也沒有任何瓜葛,還請高掌門日後別在將我們異族和神劍仙扯上關系了,試想,當時高掌門若派淙南四俠去捉千面狐和其女兒,而並未來捉我,那麽高掌門現如今,還會健在嗎?”

  怪倚硎的語氣中透露出一股不可名狀的殺氣,使得高諧不禁怔了一下,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怪倚硎的嘴角微微上揚,自信滿滿地接著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高掌門派淙南四俠來捉我,其實,也存在著賭的成分吧?”

  高諧瞥了他一眼,而後長歎一口氣,自慚形穢道:“說不上賭,因為我根本沒想過,他們能將你抓來。”

  “哦?”怪倚硎愣了一下,又飛速接話道,“那我還得好好地恭喜高掌門了,你的四個弟子還真是沒讓你失望。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使得高掌門敢於冒四名愛徒的生命危險做出這一舉動的,究竟是什麽呢?”

  此言一出,場面立即變得鴉雀無聲。

  怪倚硎望眼欲穿,翹首以盼,豎起了耳朵,恭候著答案。

  而圖謀不軌的高諧也是一言不發,閉著眼睛,站在原地呆了好久。須臾,才緩緩睜開雙眼,嘴角上揚到極致,衝著怪倚硎邪魅一笑,沾沾自喜道:“怪統領想知道麽?恐怕已經沒這個機會了,因為你馬上就要下地獄了,哈哈……”

  高諧這一陣喪心病狂的笑聲真是令怪倚硎感到厭惡,但是為了探取那不為人知的答案,他還是不甘心地繼續說道:“高掌門,我才剛落入你的手中,在你們淙南派的牢房中也才住不到一晚,你這麽趕著殺我,會不會操之過急了些呢?”

  高諧淡然一笑,蠻不在乎地說:“怪統領,話說多了,恐生變故,況且, 我這還不是為了讓你早死早超生,給你個痛快,免受多余的皮肉之苦。”

  “哦?”怪倚硎不敢相信地說,“如此說來,我還得多謝高掌門才是了?”

  “謝就不必了。”高諧迎著他的話說,“怪統領威風多年,如今能夠死在高某的劍下,是汝之歸宿,亦是高某之榮。”

  語畢,僅存的那隻手便攤開了手掌,召喚出了白鴻劍。

  高諧緊握白鴻劍,神情也變得凶狠起來,二話不說就從側面朝怪倚硎揮了過去。

  怪倚硎一驚,見白鴻劍撲面而來,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而後便是猛地將其緊閉,慌亂地脫口而出道:“且慢!”

  此時此刻,白鴻劍恰好架在了怪倚硎的脖子上。

  劍雖還未割入肌膚之中,可怪倚硎依稀可以感覺到,它那冰冷的劍身,傳出一絲又一絲涼意。

  怪倚硎緩緩地睜開雙眼,忍不住喘了一口粗氣,細細回想剛才的經過,實在是感到驚險無比,自己雖是刻意落入淙南四俠的手中,卻並未算準高諧這麽急著殺自己一事,於是乎,不免有些慌張。

  高諧仍把白鴻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遲遲不肯收回,毫不退讓地說:“怎麽?怪統領快意恩仇,殺伐果斷,有勇有謀,落在我的手裡,竟也有害怕的時候?”

  怪倚硎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顧全大局,守住自己的小命,也隻好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甘拜下風道:“高掌門的白鴻劍如此鋒利,怎能不叫人心生畏懼啊?”

  高諧面對他的措辭輕蔑一笑,已然是看穿了他的意圖,於是得意地說道:“怪統領現在這般言辭又有何用?今夜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活著出去。”

  “高掌門誤會了,既然我已落入高掌門手中,便知道再無挽救的可能,我也不奢求高掌門能放我一條生路,我只希望高掌門能夠將事情的真相告知於我,畢竟……誰也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你說對吧,高掌門?”怪倚硎故作鎮定地說道,雖是面不改色,可這心裡,卻一直在怦怦亂跳,生怕高諧一時激動,將自己殛了。

  高諧的表情逐漸扭曲,而後收回了白鴻劍,仰天長笑好一陣,面目全非地狂笑不止道:“怪倚硎啊怪倚硎,世人說你神機妙算,胸中自有丘壑在,可現如今,不還是要向我低聲下氣地苦苦哀求,解你不解之事?難得,難得,實在是難得啊!哈哈……”

  怪倚硎深吸一口氣,竟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但看到高諧這般狂妄自大,自以為是的模樣,又不禁心生怒火,難以忍受,好在他整理了一番情緒,最終還是咽下了這口氣,心平氣和地說:“所謂神機妙算,皆是世人賦予我的美譽罷了,我也只是徒有虛名而已,並未人們口中所說的那般神通廣大,倒是高掌門,不知胸寬似海的您,可否為在下解惑一二呢?”

  高諧雖然收起了笑容,不過臉上仍是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似是余意未盡。

  他笑著說道:“是不是只要高某說出怪統領想知道的,那所謂事情的真相,怪統領就可以沒有怨言的,安心去世了呢?”

  怪倚硎咬著牙,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道:“正是,如若高掌門能將即使搭上你那四個徒弟的性命,也非要擒住我的原因如實相告,那我這條命,自當雙手奉上,絕無半句怨言。”

  語畢,雙方又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彼此,似是各懷鬼胎。

  高諧面帶微笑地盯著他良久,還是有些許猶豫,到底要不要告知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與之無關的牌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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