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後,瑞霜和苦無在榮府潛伏許久,卻仍然是毫無進展可言。
今日他們二人再度齊聚一堂,商量著接下來的計劃。
瑞霜坐在長凳上,愁眉苦臉地抱怨道:“小和尚,這都過去三天了,榮千富都沒來過一次東邊大院,我們根本沒法接近他呀……”
苦無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同樣愁眉莫展地說:“嗯……東邊大院乃是大多家丁們的住處,像榮千富這樣的人物,的確沒必要來這兒。”
“所以我早就說了嘛,彭斯言將我們分配至此就是個錯誤。我們當時就應該站出來反駁他。”瑞霜皺著眉,苦著臉,扭捏著身子,嗲聲嗲氣地抱怨道。
苦無板著一張臉,認真嚴肅地說:“你要是在當時直接站出來反駁他,恐怕我們以後的日子會更難過。”
“何出此言?”
苦無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力交瘁地說:“小霜,你別忘了我們二人現在的身份。我們可是通緝犯,自是要低調韜晦,不宜太過張揚,否則小不忍則亂大謀。做一個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尚且是好的了,可你一旦引起彭斯言的注意,我們就隨時都會有暴露身份的風險。”
一聽這話,瑞霜不由得長歎一口氣,首鼠兩端,進退維谷地抱怨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們現在還能怎麽樣啊……”
苦無細心地倒了杯水遞給瑞霜,一本正經地勸慰道:“小霜,除了等待時機,我們別無他法。”
“等?”瑞霜不假思索地接過茶水,不敢相信地重複了一遍,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小和尚,自我們潛入榮府以來,已經足足三天了!榮千富的面沒見著不說,我們還幫他們幹了不少的活。再這樣等下去,恐怕還沒等計劃順利實施,本姑娘就已經先被累死了……”
“那有什麽辦法呢?”苦無愁眉不展,心累地說,“受雇於人,必有下人之色。我等貿然行事,只會功敗垂成。如不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如何成大事?”
“不管怎樣,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妥。有所行動總比浪費時間強,我不想再這麽無所事事下去了。”瑞霜叉著腰,撅著嘴,憤憤不平地說。
苦無平心靜氣地扼腕歎息道:“小霜,那你想怎麽樣呢?”
瑞霜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陰險狡詐的笑容,意味深長地諫言道:“不如……我脫去男裝,重回女兒身,然後偷偷潛入北邊大院,色誘他?”
“不行!”苦無猛地拍了拍桌,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引得茶碗杯具微微一顫,毅然決然地否定道,愣是把瑞霜嚇了一跳。
瑞霜一臉愕然,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怯生生地問:“怎……怎麽了?你怎麽突然這麽大火氣?”
苦無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了,匆匆反應過來後,連忙把頭一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極其不自然地解釋道:“沒……沒什麽,我就是覺得此計不妥罷了。小霜,我們還是另尋他法吧。”
“有何不妥?”瑞霜睜大了眼睛,理直氣壯地反駁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本姑娘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除了你這個一竅不通的木魚腦袋,天下哪個男人不為我傾倒?倘若本姑娘出馬,這小小的榮千富還不是手到擒來?”
“你恐怕是想多了。”苦無冷漠無情地否認道。
“想多了?”瑞霜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疑惑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苦無神色愀然,振振有詞道:“你雖五官精致,美若天仙,生得俊俏,但榮千富學富五車,見多識廣,走遍五湖四海,閱歷豐富,深諳世故,見過的美人更是不在少數。即便你再怎麽漂亮,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而已。”
聽到這裡,瑞霜頓時就來氣了,不知不覺間,已然是面紅耳赤,氣不打一處來。
只見她嘟囔著嘴,氣鼓鼓地說:“就算如此,那本姑娘也一定是芸芸眾生中最靚麗的一個!又豈能是那些凡夫俗子,胭脂水粉所能匹敵的?”
苦無暗暗喘了一口氣,強壓怒火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趨炎附勢之人不在少數。有人極盡諂媚之態,竭盡全力地討好像榮千富這樣的達官顯貴,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色相,如蟻附檀,如蠅逐臭,諸多周折過後,還不是敗得一無所有,輸得一塌糊塗?”
“本姑娘豈能跟那得蠅營狗苟的小人相提並論?”瑞霜火冒三丈地說,“我這可都是為了大局著想。若不是現在無計可施,我又何至於此?”
“要靠近榮千富的辦法有很多,又何必靠出賣自己的色相來達成目的?你這樣做,和那些玩弄感情,風花雪月的女子又有什麽分別?”苦無辭氣激憤道。
“你……”瑞霜欲言又止,徑直激動得站了起來,伸出一隻手指著他,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只見她的喉結一陣蠕動,然後才一屁股坐了回去,不禁面露難色,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有意無意地冷嘲熱諷道:“就你主意多!既然你這麽有辦法,那倒是給我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苦無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大腦飛速運轉,千思萬想過後,卻仍是毫無頭緒,隻得沉默不語,一言不發。
場面一度沉寂下來,空氣當中還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氛圍。
“喂。”瑞霜高傲地抬起頭,環手於胸,略顯不耐煩地問,“想到辦法了沒啊?”
苦無擺著一張臭臉,愁容滿面道:“暫時沒有,不過……我會盡快想到辦法對付他的。”
瑞霜輕聲一笑,重新站了起來,走到苦無的身後,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種輕松自如的語調,悠哉悠哉地說:“小和尚,實在想不出來,就算了吧。按我所說的計劃進行,一定是萬無一失,天衣無縫啊。反正出賣色相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就放心好了。”
語畢,苦無直接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回過頭,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瑞霜,頭頭是道地說:“小霜,這樣太危險了,你一定不能這麽做!榮千富身邊高手如雲,即便你成功接近了他,也一定是危機四伏,命懸一線啊!”
“哪有你說的這麽嚴重?”瑞霜相當自然地反問道,“我只不過是想利用身份之便查探他背後不為人知的秘密而已,又不是想要殺了他,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多危險?”
“怎麽沒有?”苦無徑直青筋暴起,無比激動地怒吼道,“小霜,凡事都有萬一。毫不避諱地主動接近榮千富,一定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那怎麽才是?就這樣乾等著嗎?”瑞霜不假思索地反問道,語氣之中竟多了一絲嘲諷的意味。
“我說了,這不叫乾等!這叫按兵不動,以逸待勞,以不變應萬變!”
“你胡說!你分明就是在偷換概念,以假亂真。小和尚,我沒想到你原來是這麽自私的人!”
“我沒有!”苦無出於本能,乾脆利落地脫口而出道,“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一聽這話,瑞霜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似的,竟情不自禁地愣了神,心中一震,身子一顫,小臉一紅,不由得小鹿亂撞,心跳加速,仿佛它隨時都會蹦出來似的。
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頓覺脊骨發涼,徑直緊張得冒出一身冷汗來,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後,趕忙心慌意亂地開口解釋道:“小霜,我……”
可還沒等苦無說完,瑞霜就搶先一步問道“你說你擔心我?”
苦無一怔,不自覺地垂下了腦袋,稍稍轉身,反應遲鈍地吞吞吐吐道:“沒……沒有的事兒,是你聽錯了。”
瑞霜活潑可愛地跳到他的面前,正色莊容地質問道:“還敢狡辯?你說你擔心本姑娘,本姑娘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苦無的眼神飄忽不定,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進而哭喪著臉,惶恐不安地說:“出家人不打誑語,我的確是沒有說過這話。小霜,你就不要再咄咄逼人了。”
“沒說過這話?”瑞霜的語調逐漸上揚,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慎重地再度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苦無斬釘截鐵地肯定道,臉上充滿了驚慌。
瑞霜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挑了挑眉,拉長了聲線,意味深長地問:“既然是真的,那你又心虛什麽呢?”
“心虛?”苦無又慌了一下,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說,“我哪裡有心虛?”
“你臉紅得都快可以跟旭日相比了!你還敢說你沒心虛?”瑞霜故作誇張地說道。
聽到此處,苦無便張皇失措地伸出雙手摸了摸自己紅撲撲的臉頰,發現果真如此後,又急急忙忙地坐回了長凳上,火急火燎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以飛快的速度一飲而盡,“咕咚咕咚”,直入腹中。
瑞霜順勢坐在了他的對面,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的雙瞳,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饒有興致地問:“小和尚,你終於對我有意思了?”
“阿彌陀佛。”苦無驚慌失措地匆匆說道,“小霜,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你不要多想了。小僧早已遁入空門,不近女色,又怎麽可能會對你動心呢?”
“哼。”瑞霜輕蔑一笑,衝他翻了個白眼,自信滿滿地說,“本姑娘傾國傾城,貌美如花。你不對本姑娘動心,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兒呢。”
苦無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故作鎮定地開口道:“小霜,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佔你的便宜了,我一定嚴於律己,絕不食言!”
“誰要你嚴於律己了?”瑞霜恨鐵不成鋼道,“你要是喜歡本姑娘,就大聲說出來嘛。本姑娘又不是不會接受你……”
瑞霜說著說著,語氣逐漸低沉,進而正襟危坐,擺出一副恭嫻淑婉,溫柔賢惠的模樣,盡顯羞澀之態。
苦無連連揮手,慌裡慌張地矢口否認道:“小霜,可我對你,的的確確是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呀!”
“還說你沒有非分之想?”瑞霜的神情突然變得莊嚴肅穆起來,愁眉鎖眼道,“剛才你自己都說了擔心我,事實擺在眼前,難道你還想繼續狡辯不成?”
苦無瞪大了眼睛,相當無辜地說:“我擔心你是不假,可那也不代表我對你寸有愛慕之心呀!榮府乃是是非之地,危險重重,不容小覷,我們又是朋友關系,我擔心你,難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嗎?”
“信口雌黃,一派胡言!”瑞霜理不直,氣也壯地反駁道,“你擔心我,分明就是在乎我的表現,怎麽就被你順理成章地說成是朋友關系了呢?”
苦無眉梢一緊,腦袋向前傾了傾,雙手向外攤開,聳了聳肩,一頭霧水地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瑞霜見小和尚這般不開竅,頓時就來氣了,直接皺著眉,苦著臉,扭捏著身子,焦頭爛額地抱怨道:“哎呀……朋友關系,那……那也是可以升華的嘛……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你我之間,豈不更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升華?”苦無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止不住地默默頷首,若有所思地說,“也是不無道理。待我們二人成為莫逆,便是高山流水也難遇的知己了。”
此言一出,瑞霜頓時變了臉色,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不明所以地瞪了他一眼,小小的腦袋裝著大大的疑惑,已然被苦無清奇的腦回路所折服。
“朋友至知己,這就是你所說的升華?”
“不然……又是怎樣?”苦無隻猶豫了一會兒,而後還是一如既往的如同朽木疙瘩般不開竅。
瑞霜不禁悲從中來,來來回回地搖頭晃腦,不由得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口中還時不時地傳出“嘖嘖嘖”的聲響。原以為小和尚終於開竅,懂得憐香惜玉了,可沒想到他到最後竟還是這樣的不解風情。說到底,終究是自己在他身上承載了太多的希望,才會將一籮筐的失落感滿載而歸。
緊接著,苦無又言歸正傳道:“小霜,歸根結底,我還是不希望你冒此風險。畢竟你是因我才會離開尊師的庇佑,不管不顧地跑出來闖蕩江湖。倘若你出了什麽意外,我一定無法向尊師交代。”
“誰說我是因為你才出來闖蕩江湖了?”瑞霜的瞳孔放大到極致,把手一揮,極力否認道,“小和尚,你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本姑娘出來闖蕩江湖都是自願的,可跟你一星半點的關系都沒有。”
苦無輕聲一笑,氣定神閑地說:“跟我有關也好,與我無關也罷。我既把你當成朋友,便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前去送死。”
“誒!打住打住!”瑞霜義正言辭地製止道,“我不過是想用美人計巧妙智取,怎麽就成了送死了?”
“你以出賣色相來達成我們的目的,事成之後,當真有把握可以清泰無虞地全身而退嗎?”苦無別有深意地說,“所謂有得必有失,雖說此計並非不行,但對你來說,犧牲實在是太大了。小霜,恕我堅決不能答應。”
瑞霜當即就“嘖”了一聲,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鄭重其事地說道:“兵強者,攻其將;將智者,伐其情。將弱兵頹,其勢自萎。利用禦寇,順相保也。我雖出賣色相,但我心中有數,當然是點到為止,不會讓他佔到任何便宜。畢竟只有本姑娘投其所好,才有深入敵營的可能。你……”
“等一下!”還沒等瑞霜說完,苦無便直接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撐在面前,堅定不移地打斷道。
瑞霜由此愣住,詫異萬分地問:“怎……怎麽了?”
苦無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驚喜萬分地說:“我忽然覺得你說到點子上了!”
瑞霜微微一笑,豁然開朗,瀟灑自如地拍了拍手,發出“啪”的一聲清脆聲響,從容不迫地問:“你終於想通,打算伐情損敵,相機取事了?”
“不!”苦無簡單粗暴地說,“並非如此。”
“不是這樣?”瑞霜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後腦杓,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隻得再度問道,“那是哪樣?”
苦無慢條斯理地說道:“小霜,如你所言,我們要接近榮千富,可以投其所好。”
“那不就是我說的這樣嗎……”瑞霜胸有成竹地說,“一切交給我,放心好了!”
“不不不。”苦無連聲勸阻道,“我口中的好,並非是你口中的好。”
“嗯?”瑞霜愣了愣,急不可耐地追問道,“那你口中的好,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