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黎既是影教的四大散人之一,功力定是不弱,身法更是卓絕,要追上身受重傷的苦無和瑞霜,想來也不是難事。
然而事實上,薑黎沒能追上他們的根本原因,乃是因為,他根本沒有去追。
薑黎意識到他們二人的不簡單後,便沒再想找他們的麻煩,只是礙於榮千富的命令,不得不出來走一趟,草草了事,敷衍應對,之後再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薑黎這一走,自然不能是漫無目的地信馬由韁。
他同瑞霜和苦無一樣,來到了城主府,不過,卻是城主府的清風別院內。
高韻白單腳佇立,環手於胸,倚靠上在一棵參天大樹上。
薑黎從天而降一出現,落在了參天大樹的後面。縱使他的輕功再怎麽高超,也終究是引起了高韻白的察覺。
高韻白眉梢一緊,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顯然是嗅到了一抹危險的氣息。
他的目光向後一瞥,右手置於大腿一側,暗自凝聚內力,在薑黎快要靠近之際,瀟灑自如地轉了個身,一個箭步移動到他的面前,當即向他轟了出去。
眼疾手快的薑黎匆匆反應過來後,火急火燎地伸出一隻手擋在他的手腕上,以格擋他的招式。
“是我!”薑黎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咬牙切齒地驚呼一聲道。
“是你?”高韻白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收了手,面不改色,格外好奇地問,“你不在總舵待著,怎麽跑來找我了?”
薑黎長舒一口氣,有條有理地解釋道:“自你走後,我也接到了任務。”
“哦?”高韻白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饒有興致地問,“你也接到了任務?”
“嗯。”薑黎輕聲答應道。
“是誰?”高韻白皺了皺眉,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薑黎輕聲一笑,挑了挑眉,一本正經地吐出三個字:“榮千富。”
“榮千富?”高韻白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不敢相信地確認道,“就是那個,居安城首富?”
“不錯。”薑黎乾脆利落地說,“就是他。”
高韻白一聽,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揚,忍不住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你笑什麽?”薑黎瞥了他一眼,疑惑不解地問。
“沒什麽。”高韻白長歎一口氣,平心靜氣地說,“只是沒想到,我們倆這回要保護的對象的地位,竟還都不一般。”
薑黎不禁“嘖”了一聲,進而發出一聲歎息,拉長了聲線,有意無意地抱怨道:“我這哪能跟你比?你要保護的,可是一城之主,身份顯赫,位高權重。一旦出了紕漏,你萬死難辭其咎。”
高韻白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還是先別說我了,榮千富腰纏萬貫,富甲一方。據我所知,他和王允川還常有來往。你那邊若是出了差錯,恐怕你的下場,也不會比我好到哪兒去吧?”
薑黎眉頭緊鎖,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心如止水地說:“罷了,不與你爭論了。”
“哼,我倒是還不想和你爭論呢。”高韻白衝他翻了個白眼,鄙夷不屑地說,“行了,少廢話了。三更半夜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情?”
“呵,瞧你這話說的,我找你,就一定是有事情麽?”薑黎深藏不露道。
高韻白的語調逐漸上揚,用一種慵懶的聲線,自信滿滿地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好好的榮府你不待,大費周章地跑到我這兒,難不成還真只是閑來無事,找我談天說地?”
“怎麽?難道不行?”
高韻白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少來這套!有話快說,別磨磨唧唧的!”
薑黎輕聲笑笑,不情不願地答應道:“好吧好吧。其實我這次來,還真有一事,要與你商討商討。”
“說。”高韻白冷冷地吐出一個字道。
薑黎面色凝重,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榮千富家大業大,家丁眾多,且他們多多少少都會點武功,自我接下這個任務以來,他便一直是安然無恙,清泰無虞,無人膽敢造次,但是今天……”
薑黎說到這裡,頓了頓,欲言又止,話到嘴邊,竟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高韻白興致衝衝地替他補充道:“今天就發生了意外?”
“意外……倒算不上。”薑黎別有深意地說,“雖有刺客,不過還是被我轟了回去,榮千富也沒出什麽事兒。”
“那不就行了。”高韻白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人紅是非多,榮千富坐擁無數金銀財寶,大抵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賊想不開,故而想去榮府竊取財務罷了。就為這事兒,也用得著找我商討?”
“不……”薑黎毅然決然地否定道,“要我說,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天真?”高韻白略顯不滿地重複了一遍,厲聲質問道,“何出此言?”
薑黎暗暗喘了一口氣,愁眉莫展地說:“榮府的守衛雖不如你城主府森嚴,但好歹也是有重兵把手,難道普通的毛頭小賊會傻到來榮府偷東西?”
“什麽意思?”高韻白眉梢一緊,忽然意識到了一絲絲不對勁兒,“你是說……事情另有玄機?”
“那當然,你真以為,事情有你想的這麽簡單?”薑黎直起身子,挺起腰板,胸有成竹地說,“如果真是普普通通的毛頭小賊來榮府偷東西,那你覺得,還會用得著我出手麽?”
高韻白點了點頭,突然覺得薑黎說的頗有一番道理。
“那是怎麽回事?”高韻白格外好奇地問。
薑黎邪魅一笑,有理有據地說:“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此事與你息息相關。我這邊若是出了事情,你怕是也逍遙不了幾時了。”
高韻白心中一震,身子一顫,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渾身上下冒出一堆冷汗來。
只見他用洞若觀火的目光,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薑黎,冷冷道:“說下去。”
薑黎昂首挺胸,雙手背過身後,有條不紊地說:“今晚突然拜訪榮府的人,不是為了竊取金銀財寶的毛頭小賊,亦不是想要刺殺榮千富的刺客,而是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輩。”
“後生小輩?”高韻白不自覺地跟著他念了一遍,一頭霧水地問,“那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薑黎的眼睛一閉一睜,直言不諱道:“今晚的那二人說了很多,不過大致的意思,就是讓榮千富棄暗投明,回頭是岸,不要再助紂為虐,幫著王允川胡作非為。”
高韻白神色愀然,明知故問道:“即便如此,那也是王允川的事情。我的職責只不過是保護他的安危而已,其他的,與我無關。”
薑黎稍稍搖頭晃腦,連續“嘖嘖嘖”三聲,語重心長地問:“是嗎?你確定與你無關嗎?我聽他們的語氣,像是鐵了心要對王允川不利呐?”
高韻白愁眉不展地抬頭望月,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他們是誰?”
薑黎輕聲笑笑,鄭重其事地答道:“此二人已被通緝,只要他們一日在居安城內,想來是無所遁形,插翅難飛,你大可不必這麽張皇失措。”
聽到此處,高韻白就跟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無比激動地脫口而出道:“是不是一個囉哩囉嗦的和尚和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呵。”薑黎咧嘴一笑,興趣盎然道,“不愧是王允川身邊的人,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高韻白的喉結一陣蠕動,面露難色,一籌莫展地說:“我不光知道他們,我還和他們交過手!”
“哦?”薑黎轉過身,面向他,認真嚴肅地問,“何時?”
高韻白板著一張臉,堅定不移地說:“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早上。這兩個人不知死活,自尋死路,看不慣王允川的惡行,非要對他出手。然後我就挺身而出,與他們過了幾招。”
“結果如何?”薑黎稍稍抬頭,急切地追問道。
高韻白一臉淡定,不緊不慢地說:“他們既然敢對王允川下手,自然是有功夫底子。不過我要對付他們,也只能勉勉強強算是綽綽有余……”
“勉勉強強?”薑黎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不敢相信地凝視著高韻白,倍感詫異地說,“以你的功力要對付這兩個毛頭小子,竟也只是勉勉強強而已?”
高韻白泰然自若地說:“起初交手時,我本是佔了上風,對付他們也是輕輕松松,可到後來,他們卻突然使出了一種奇奇怪怪的劍法,叫我看得眼花繚亂,頭暈目眩,也打得我措手不及,防不勝防。我實在不敵,最終隻得溜之大吉。”
“奇怪的劍法?”薑黎思索片刻卻毫無頭緒後,又正色莊容地問,“是什麽奇怪的劍法?”
高韻白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心力交瘁地說:“我若是知道,那便直接告訴你了,又何必跟你兜圈子?”
薑黎低了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憂心忡忡,焦慮不安。
高韻白更進一步地說:“他們二人所使的劍法高深莫測,精妙絕倫,我平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招式,實在是叫我捉摸不透。”
“如此說來……這兩個人還真是沒有我們所想的這麽簡單了?”薑黎若有所思地問。
高韻白無比沉重地點了點頭,惴惴不安地問:“薑黎,那你之前遇到他們的時候,又是怎樣的情形呢?”
“我……”薑黎頓了頓,覺得有些難以啟齒,而後把心一橫,才咬牙開口道,“我的狀況沒比你好到哪兒去,也沒能抓住他們,讓他們給跑了。”
高韻白的神情忽然變得莊嚴肅穆起來,迫切地追問道:“莫非……你也敗給了他們的劍術?”
薑黎微微搖頭,倍感惋惜地說:“他們跟我過招的時候,並未用劍,只是赤手空拳,拳打腳踢而已。”
“既沒有用劍,那你還能敗下陣來?”高韻白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的意味。
薑黎愁眉鎖眼,怒目而視,義憤填膺地說:“你懂什麽?他們對付我時雖並未用劍,卻用了一種比劍還危險數百倍的神功!”
“神功?”高韻白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而後眉梢漸漸松弛,冷笑一聲,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語調,毫不避諱地打趣道,“我說薑黎啊,你該不會是在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吧?”
“去去去!”薑黎不耐煩地厲聲反駁道,“我薑黎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有就有,無則無!”
“好好好。”高韻白連聲敷衍道,“那你倒是說說,他們究竟用了什麽神功,竟能讓你敗下陣來?”
薑黎一手伸出兩指,衝著他點來點去,義正言辭地說:“高韻白,我這就告訴你,你可要聽好了!”
“願聞其詳。”高韻白悠哉悠哉地說道。
薑黎臉色嚴肅地喘了一口氣,作古正經道:“當時我形勢正盛,就在他們大難臨頭之際,他們當中的那個女娃娃,竟然可以……引天雷!”
薑黎越說越激動,語氣逐漸變得急促起來,已然是面紅耳赤,青筋暴起。
“引天雷?”高韻白目瞪口呆地重複道,“你確定是引天雷?”
薑黎斬釘截鐵地肯定道:“千真萬確!我不會看錯!那可是實打實的天雷,威力無窮,霸氣側漏,氣勢洶洶,勢不可擋!”
高韻白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憂心如焚地說:“薑黎,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迄今為止,應當只有一人能夠引天雷吧?”
薑黎與之對視一眼,其味無窮地說:“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高韻白默默頷首,振振有詞道:“昔日沈青以身犯險,孤身一人勇闖望江雷池,前有水蛭恭候,後有水蛇追擊,危機四伏,險象環生,後來他憑借一己之力,以絕妙的身法和高超武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從池裡拔出了雷鈞。從那以後,他的功力便是突飛猛進,創下天雷劫與雷葬劍法等諸多獨門絕技,更是成為一代劍仙,威風八面……”
薑黎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憂心惙惙地說:“如此說來,那個丫頭的天雷劫,是從沈青那兒學來的了?”
“嗯……應是如此。”高韻白神思恍惚地猜測道,“天雷劫是沈青的獨門絕學。她既然會,那就只能說明,這兩個人跟沈青一定是關系匪淺了。”
薑黎長歎一口氣,心平氣和地說:“江湖早有傳聞,沈青退隱江湖,不問世事,可現在看來,這傳聞竟是假的了?”
“傳聞應是不假……”高韻白惶恐不安地分析道,“可能是他閑來無事,收了兩個徒弟……也說不準。”
“收徒弟?”薑黎聳了聳肩,冷笑一聲道,“他堂堂神劍仙,竟也會收徒弟?”
“不清楚……”高韻白有所顧慮地說,“我也只不過是臆測罷了。如果他們對付你的時候,使的是天雷劫,那他們與我過招時,使的那套深不可測的劍法,應當也是沈青的雷葬劍法了?”
薑黎當即眉頭緊鎖,怒火中燒地“嘖”了一聲,心急如焚地說:“這下糟了,他們既是沈青的弟子,那我們要對付他們,豈不是毫無勝算了?”
“慌什麽?”高韻白不慌不忙地一針見血道,“他們只不過是沈青的弟子而已,又不是沈青。我們吸取教訓,小心一點,日後交起手來,還怕不是對手?況且……他們雖有幾分功力,可還是欠缺經驗,缺少定力,要對付我們,還差的遠呢!”
“沈青可是四大劍仙之一,我們得罪了他,還能有好日子過麽?”
“沈青固然厲害。”高韻白意義深長地說,“可你不要忘了,我們影教也不是吃素的,上有左右兩使,下有四大法師,真要動起手來,我們也不懼他。”
“話雖如此,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兩個人言簡意賅,目標明確,立場堅定,我們不得不防,還得慎之又慎,才能確保萬無一失,無懈可擊。”薑黎戰戰兢兢地說。
“言之有理。”高韻白點了點頭,忐忑不安地說,“其實除此之外,我還是有個顧慮……”
薑黎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簡單粗暴地吐出四個字:“但說無妨。”
高韻白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愁腸百結地說:“你說我們要不要將此事稟告左右使呢?”
薑黎一聽,忍不住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我瞧你剛才那般成竹在胸的樣子,還以為你當真是無所畏懼呢。”
高韻白發出一聲歎息,從容不迫地解釋道:“我那叫有備無患!畢竟事關重大,沈青又不好惹,我們若是不先跟總舵提個醒,到時候怪罪下來,你我都擔待不起。”
“跟總舵說了又能如何?”薑黎皺著眉,苦著臉,憂思神傷道,“這任務我們已經接了,現在能做的,只有全力以赴。”
“也罷,不說就不說。”高韻白緩緩開口道,“我也只是建議而已,你不必當真。”
“高韻白。”薑黎輕聲細語地喚道,“我還得再提醒提醒你,他們是衝著王允川去的,你可要小心了。”
高韻白一聽,面露不悅道:“管好你自己,我自有分寸。”
“好。”薑黎伸了個懶腰,從從容容地答應道,“天色已晚,先行一步,告辭。”
語畢,薑黎便是縱身一躍,消失在了高韻白的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