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酉時,日暮時分,神宗歸元堂內,葉庭芝又來這裡找到洛扶煙,向他述說自己在外面得到的情報。
只見他笑嘻嘻地迎上前去,順勢坐在洛扶煙的旁邊,嘴角上揚到極致,興致勃勃地賣關子道:“洛大哥,在下都已經打探清楚了,這裡有個特別的好消息,要告訴您呢!”
“有好消息就快說!”洛扶煙衝他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催促道,“別總是一天到晚磨磨嘰嘰的!”
“好嘞,好嘞。”葉庭芝惶恐不安地笑著說道,“經小弟一番打探,自上回苦無被吳謀師尊困住,眾弟子下山迎戰異族後,他們一回來,就發現四象重壇上的苦無,不見啦!”
“不見了?”洛扶煙不由得重複了一遍,瞠目結舌,大吃一驚,匪夷所思地問道,“怎麽回事?好端端的,苦無怎麽會不見了?”
“洛大哥莫急,莫急。”葉庭芝樂呵呵地安撫道,“且聽小弟細細道來,據說,苦無掙開了吳謀師尊的封剛囚人鎖,然後便是連忙逃竄,再然後,就是不翼而飛了!”
“哼哼,不翼而飛?”洛扶煙忽然露出一絲陰險的笑容,仿佛是想到了什麽似的,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看他是畏罪潛逃!”
葉庭芝一驚,嚇得說不出話來,他明明說的是苦無,可不知為什麽,自己一聽他這語氣,竟反倒是冒出一身冷汗來,驚慌失措地補充道:“洛大哥,在下還聽說,苦無逃出封剛囚人鎖的禁製後,便去了禁地,打起了上古陰劍的主意。”
“哦?熔寂?”洛扶煙饒有興致地問道,“可有得逞?”
“幸虧嶺灣真人及時趕到,所以苦無並未得逞。”葉庭芝畢恭畢敬地說道,“苦無與嶺灣真人一陣較量過後,便被其擊退,現在不知所蹤。”
“呵。”洛扶煙輕聲笑道,“事情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之後,洛扶煙便下了床,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長舒一口氣,進而一邊向外走去,一邊拉長了聲線,悠哉悠哉地說:“走啦——”
葉庭芝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洛大哥要去哪裡?”
“當然是去宸軒殿,是時候該給苦無扣上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了,他畏罪潛逃,更是坐實了這項罪名。”洛扶煙冷笑幾聲,不懷好意地說道。
可這時,葉庭芝卻急忙將他攔住道:“洛大哥留步!”
洛扶煙還沒走出房門,便聽到葉庭芝對自己大呼小叫,一下子就變了臉色,不耐煩地回過頭,面目猙獰地怒目而視,冷血無情地說:“幹什麽?你還想攔著我不成?”
葉庭芝心裡一顫,不自覺地垂下了頭,連忙否認道:“哦……不,不是這樣的。洛大哥,小弟還有一事要稟。”
“說。”
葉庭芝老老實實地答道:“洛大哥,在下不知苦無究竟有沒有通敵叛國,但異族突然來犯,確實是為了救妖帝妖杞囊,這與苦無應當是沒有任何關系,洛大哥若是去宸軒殿找掌宮告他這一狀,小弟只怕……只怕……”
葉庭芝欲言又止,遲遲說不出剩下的話來。
而這時,洛扶煙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惡狠狠地瞪了葉庭芝一眼,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認真嚴肅地說道:“只怕什麽?”
“只怕……只怕……”葉庭芝仍是首鼠兩端,畏首畏尾,支支吾吾了半天,依舊沒有說出剩下的話語。
洛扶煙已然失去了性子,徑直來到他的面前,揪著葉庭芝的衣領。
葉庭芝迫不得已,在他強大的拉力下,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腳尖,驚恐萬狀地注視著他,仿佛自己僅僅是被他這麽看著,就已經要魂飛魄散,灰飛煙滅似的。
洛扶煙眯起了眼睛,凶神惡煞地威脅道:“我讓你說!”
葉庭芝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瑟瑟發抖地說:“只怕洛大哥會因此破壞自己在掌宮心裡的印象,接著功敗垂成,功虧一簣啊!”
洛大哥睜大了眼睛,松開衣領,將他丟了下去,轉過身,回過頭,背對著他,若有所思地說:“你是說,我若是這樣強行給苦無扣上這個罪名,掌宮便會以為我是嫉妒心強,看不慣同門才會如此?”
“正……正是。”葉庭芝被洛扶煙剛才的這一番舉動嚇得魂不守舍,隻得結結巴巴地答應道,“當日異族的目的純粹而且簡單,開門見山,直抒胸臆地說要帶走妖帝妖杞囊,所以沒人把這件事情和苦無聯系在一起,若是洛大哥硬要把這罪名扣到苦無的頭上,只怕掌宮會把洛大哥當成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蠅營狗苟,斤斤計較的小人呐!”
洛扶煙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地一陣聲響,細細想來,竟還覺得葉庭芝說的頗有一番道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才勉勉強強地答應道:“好吧……此事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會冒險給他扣上這個罪名,但我仍是得去宸軒殿一趟,找掌宮商議要事。”
“洛大哥!”葉庭芝怯生生地說道,“什麽要事,不妨先說與小弟聽聽,小弟可幫你參謀參謀。”
洛扶煙胸有成竹地說道:“苦無既已經畏罪潛逃,那關門弟子之位,自然而然就是我的了。你說,我該不該去找掌宮討這個位置?”
葉庭芝千思萬想過後,慎重地開口分析道:“理當如此,苦無在四象重壇上對師尊們大打出手,還將他們打至重傷,單憑這一點,就足以治苦無的罪,況且就算不提這件事情,苦無畏罪潛逃,不翼而飛,沒有比洛大哥你,更適合這關門弟子之位的人選了!”
“哼。”洛扶煙有條有理地說,“盡管不能叫苦無身敗名裂,痛不欲生,但好在這關門弟子之位,總算是可以名正言順地落入我手了,我現在就去找掌宮商議此事,關門弟子之位,指日可待!”
語畢,洛扶煙便動身前往宸軒殿,找祭風道人去了。
而葉庭芝則朝著他的背影,雙手作揖,恭敬地說道:“小弟祝洛大哥旗開得勝,順利歸來,在下就在歸羽宮,等著洛大哥的好消息。”
……
這會兒,祭風道人正在大殿門口,來回踱步,憂心忡忡呢,看樣子,很是焦急,想來或是為了慕功和蘊笙一事。
不久,洛扶煙便來到了宸軒殿,見到祭風道人後,還雙手作揖,恭敬地喊了聲:“掌宮。”
祭風道人猛地一顫,看到是洛扶煙來了,便極其不自然地笑了笑,略顯尷尬地招呼道:“哦,是扶煙啊,進來說吧。”
二人進了大殿,祭風道人示意他入座。
洛扶煙坐下之後,便當即識趣地說道:“掌宮,弟子方才見您在大殿外焦頭爛額地來回踱步,可是遇上了什麽煩心事?”
祭風道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終還是選擇了隱瞞實情,故作輕松地說道:“沒有啊,我能有什麽煩心事,無非就是為了那些瑣碎的內務罷了。”
“哦……”洛扶煙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以示答應,隨後又獻殷勤道,“神宗內務繁多,掌宮又日理萬機,處理不過來,為此事感到煩憂,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掌宮若是不介意,弟子可盡綿薄之力,代為效勞。”
“你?”祭風道人詫異地脫口而出,而後輕聲一笑,客氣地說道,“哈哈,不必了,處理內務這等事情,你吳謀師尊自會協助我的,你們這些弟子啊,專心練功就是了。”
祭風道人顯然是話裡有話,洛扶煙靈機一動,一下子就聽出了這番話背後的深意,挑了挑眉頭,不服氣地說:“莫非掌宮是不相信我能處理好這些內務?”
祭風道人一愣,心想,這孩子怎麽還較真了呢?
於是乎,祭風道人為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勉為其難地擠出一絲笑容,再三推阻道:“哈哈,沒有這回事兒,只是這些內務不是你們這些年輕人該做的事情,把它交給我就好了,你無需操心。”
“好吧……”洛扶煙忽然垂下了頭,委屈巴巴地答應道,看上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仿佛不能為掌宮分憂,便是給他的心裡帶來了極大的創傷似的。
祭風道人咽了咽口水,急中生智,慰問道:“扶煙,你不好好待在歸元堂修養,莫非是傷勢已經有所好轉了?”
洛扶煙笑著雙手抱拳,有條不紊地答應道:“謝掌宮關心,在歸元堂療養數日,弟子的傷勢已然痊愈。”
“哦……”祭風道人心潮起伏地說道,“那便好,那便好。”
緊接著,洛扶煙便刻意歎了一口氣,擺出一副深沉的樣子,無比沉重地說道:“提起我這傷,這還得拜苦無所賜,這家夥,不知怎麽的,就像是發了瘋似的,不僅將我打至重傷,就連掌宮您都……”
洛扶煙說到此處便是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悲天憫人地歎了一口氣道:“唉!”好像很是期待掌宮會如何回應,他的反應,對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可是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只見祭風道人愁眉苦臉地回憶起之前的事情,鄭重其事地說:“苦無平白無故地失去理智,大開殺戒,這件事情的確有些不同尋常,叫人匪夷所思。”
洛扶煙大喜,嘴角微微上揚,正想接著推波助瀾,煽風點火,卻被祭風道人搶先一步說道:“不過我相信,這一定是他的無心之過,在他的背後,應當是有一股更為神秘的力量在操控著他,否則按照他平日裡溫潤如玉,文質彬彬的性子,是決計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的。”
祭風道人說到此處,洛扶煙又不禁變了臉色,低著頭,瞳孔放大到極致,心懷憤懣,滿是怒火,沒想動這個時候,祭風道人竟然還在幫著苦無說話,這著實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這時,祭風道人又突然問道:“扶煙,你怎麽看這件事情?你和苦無乃是同門弟子,又都是這一輩人中最為傑出的兩名弟子,苦無雖失去理智誤傷了你,但你應該不會與他錙銖必較,爭長論短的吧?”
洛扶煙強忍怒火,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而後鎮定自若地答道:“掌宮所言極是,弟子首肯心折。“
“那就好。”祭風道人有意無意地說道,“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們同門弟子,自相殘殺,若是如此事跡傳了出去,我神宗堂堂天下第一名門正派的名號,難免會被人笑話。”
洛扶煙不情不願地笑臉相迎,他能忍受掌宮原諒苦無,替苦無說盡好話,可絕對忍不了苦無陰魂不散地霸佔著自己的關門弟子之位。
於是洛扶煙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掌宮,弟子還有一事想要與掌宮商議。”
祭風道人把手一揮,坦蕩地說:“有什麽事情,但說無妨。”
洛扶煙自信滿滿地說道:“不知掌宮可否記得,讓我與苦無切磋武藝,角逐關門弟子之位一事,贏的人便可名正言順地成為您的關門弟子。”
“嗯,不錯,我記得。”祭風道人默默頷首,一本正經地說,“那場角逐,是苦無贏了。”
洛扶煙不由得臉色大變,煞白煞白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所聽到的,差點就沒反應過來,忍不住再度確認道:“掌宮,您……您方才說什麽?”
祭風道人相當自然地重複道:“苦無贏了比試,成功捍衛了他的關門弟子之位。扶煙啊,你日後就繼續跟隨嶺灣真人潛心修煉,相信從真人的身上,你會學到的更多。”
洛扶煙一驚,不由得怔住好久,身子微微顫動,隻覺得脊骨發涼,渾身上下,冒出一身冷汗,心如刀割,萬念俱灰。
畢竟從祭風道人口中說出的這個消息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苦無以下犯上,罪不可赦,可盡管是如此,掌宮還是這樣千般萬般地維護他,這叫自己如何能忍?
於是乎,洛扶煙一時之間,火冒三丈,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直接衝著祭風道人大呼小叫道:“掌宮,苦無通敵叛國,暗通款曲,與異族之人裡應外合,狼狽為奸,擾我神宗安寧,這些,這些,種種罪行,難道您都不管不顧嗎?”
祭風道人眉梢一緊,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良久,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說:“苦無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乃是情有可原,可這通敵叛國,裡應外合又是從何說起啊?”
洛扶煙的眼眶已然變得紅潤起來,理直氣壯地說道:“那日苦無剛剛大鬧一場,重傷掌宮,異族之人便接踵而至,趁人之危,如此巧合,難道不是苦無裡應外合所為?”
祭風道人長舒一口氣,苦著臉,平心靜氣地說道:“扶煙,你誤會啦!異族之人前來冒犯,只不過是因為我將妖杞囊扣留我神宗,異族之人的三大統領前來救人而已,根本不存在什麽裡應外合之說。”
洛扶煙又有理有據地反駁道:“可苦無趁著異族騷擾我們神宗的間隙,不翼而飛,落荒而逃,這難道又不是異族之人特意為苦無爭取的機會嗎?”
“巧合而已。”祭風道人心如止水地說,“苦無當時失去了理智,功力大漲,突飛猛進,誰都沒有想到,他竟能掙開你吳謀師尊的封剛囚人鎖,這與所謂的異族之人拖延時間根本沒有任何關系,即便是我們在場,苦無也是會突破束縛,從而逃竄的。”
洛扶煙手頭有的是苦無的把柄,於是他不慌不忙地說道:“苦無本就是妖杞囊冒充掌宮你時,代為收下的弟子,這一切早有預謀也是說不準,為什麽妖杞囊偏偏收他為關門弟子?為什麽苦無在妖杞囊被擒之時會神志不清?為什麽苦無在突破封剛囚人鎖後,會第一時間跑去禁地,打上古陰劍的主意呢?那不正是異族想要的東西嗎?掌宮!這一切的一切,您能給弟子一個滿意的答案嗎!”
祭風道人一愣,一時之間,竟被他問得說不出話來,深吸一口氣,而後正色莊容地說:“我現在不能……但我相信,答案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洛扶煙噙著淚水,心力交瘁地喊道:“掌宮!苦無他……究竟還有什麽資格坐這關門弟子的位置!他以下犯上,頂撞師長,而最近發生的種種,更是和他脫不了任何乾系!他究竟有什麽資格啊!”
“夠了!”祭風道人忍無可忍地厲聲呵斥道,“不要再說了!我已與你說過,苦無所作所為,皆是事出有因,他身為佛教中人,絕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做這些悖逆之事,我現在沒法給你交代,但不代表以後沒法給你交代,有關他的事情,我自會處理乾淨,一定會還眾弟子一個公道!”
洛扶煙長舒一口氣,整理了一番情緒,沉下心來,義正嚴辭地說道:“苦無犯下大錯,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掌宮要麽查明事情的真相,要麽嚴懲不貸,否則屆時,不僅是眾弟子人心惶惶,物議沸騰,我神宗身為天下第一名門正派,若是掌宮徇私舞弊之事傳到了民間,那這天下寥寥,蒼生塗塗,更是會引起群情激憤,騎虎難下的局面,還望掌宮,三思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