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歸羽宮內,洛扶煙正在自己的臥房中,一個勁兒地喝著“悶茶”。
神宗規矩森嚴,宗內弟子不得飲酒,故而洛扶煙只能以茶代酒,以解心中憤懣。
葉庭芝二話不說,奪門而入,闖進了他的臥房,眯著眼睛,心急如焚地說:“洛大哥,你別喝了!這麽喝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你又不會喝醉,借茶消愁,根本無濟於事啊!”
“你別管我!”洛扶煙的眼神愈發迷離,他喝的雖是茶,可說起話來,竟也有幾分醉意, 這大抵就是人們說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洛扶煙憤憤不平地說:“讓我喝!我要喝它一個痛快!此茶非酒勝似酒,不醉照樣解千愁!幹了!”
說完,又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咕咚咕咚”,直入腹中。
葉庭芝一把奪過茶杯,焦頭爛額地催促道:“洛大哥,你別喝了!這樣喝下去又有什麽意義呢?也只不過是徒勞無功,擔雪填井罷了!”
“那能如何!”洛扶煙自暴自棄道,“掌宮終究還是偏袒苦無,對他網開一面,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肉體凡胎罷了,如何能深得掌宮青睞?今日我明知掌宮維護他,卻還站出來與他作對,掌宮對我的印象只會越來越差罷了。如今苦無安然無恙地回歸,事情永遠都不可能再有轉機了!”
語畢,徑直端起茶壺,毅然決然地抬起頭,把壺嘴對著自己的嘴巴,馬不停蹄地往下倒,飛流直下三千尺。
洛扶煙一不小心,竟被嗆到,連忙直起身子彎下腰,咳嗽了好幾聲。
葉庭芝趕忙上前接過茶壺,並拍拍他的後背,勸慰道:“洛大哥,你怎麽又這樣自甘墮落了?先前不是已經振作起來了麽?你倘若一再如此,我們才真的是毫無希望,定會輸得一敗塗地啊!”
洛扶煙緩了一會兒後,昂首挺胸,眼神仍是飄忽不定,卻一手伸出兩指,搖擺不定地指著葉庭芝。
葉庭芝見狀,趕緊幫他站穩腳跟,握著他伸出的一隻手,讓他精準地指著自己。
而後,洛扶煙則是極為不耐煩地說:“我們本就勝算渺茫,縱使是一敗塗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何必垂死掙扎,負隅頑抗?”
葉庭芝眉梢一緊,堅持不懈地鼓勵道:“洛大哥此言差矣,我們並非是勝算渺茫, 而是勝利在望。”
洛扶煙怔了一下,不禁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差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那麽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洛扶煙輕蔑一笑,眼神當中滿是絕望,萬念俱灰地說:“葉庭芝,你說什麽呢?我看你是糊塗了吧?現在的形勢對我們大為不利,結果你居然還說我們勝利在望?看來真正搞不清局勢的不是我,而應該是你才對呀!”
葉庭芝眨了眨眼,平心靜氣地看著自暴自棄的洛扶煙,意味深長地說:“這世上的事情,有的時候看似有利實則無利,看似劣勢卻是優勢。”
洛扶煙愣了一下,垂著頭,反覆思索著他這番話中的意思,可他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卻仍然是毫無頭緒,隻得猙獰著臉,咬牙切齒地說:“你少故弄玄虛了,苦無犯下此等霍霍滔天之罪,掌宮也僅僅只是鞭笞了他百鞭而已,並沒有要針對他的意思。現如今大局已定,我們又能如何?”
葉庭芝皺著眉頭,虎視眈眈地盯著洛扶煙,犀利的眼神中,頗有一番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他信誓旦旦地說:“你若是這般執迷不悟,萎靡不振,才真的是大局已定,無力回天!”
洛扶煙眉梢一緊,喘了一口氣,怒氣衝天地說道:“夠了!什麽事情都要讓我來,你說的這麽好聽,自己怎麽不去爭這關門弟子之位!”
葉庭芝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忍氣吞聲道:“因為我有自知之明,我沒這個能力!但是……你有!洛大哥你有這個能力啊!”
葉庭芝越說越激動,要是自己也有像他這樣的武功,便恨不得親自上陣,和苦無爭上一爭。
洛扶煙喘著粗氣,半天回不過神來,匆匆反應過來後,凶神惡煞地凝視著葉庭芝,氣不打一處來地說:“葉庭芝,你清醒一點吧啊!掌宮是不會放棄苦無的!時至今日,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誰能坐上這關門弟子之位,不是由我們決定的,是掌宮,掌宮決定的呀!他想讓誰坐,就讓誰坐。既然他心裡已經認定了苦無,那這關門弟子之位,就不會落到你我的身上!你明白了嗎!”
葉庭芝鼓起勇氣,臉色堅定,不依不饒地反駁道:“洛大哥這話說錯了。只要苦無犯下足夠深重的罪孽,掌宮就是想保他也保不了,只要苦無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還有誰跟洛大哥你爭這關門弟子之位!”
洛扶煙的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而後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心灰意冷地說:“頂撞師長,殘害同門,以下犯上,難道這幾條罪加起來,都還不夠重麽?你到底還在奢求什麽?即便是這樣,苦無都能有驚無險地逃過一劫,你難道還有其他辦法解決掉他麽?”
葉庭芝深吸一口氣,堅定不移地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要對付苦無,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辦法。”
“呵。”洛扶煙絕望地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嘀咕道,“癡心妄想,癡人說夢。一枕黃梁,滿頭白發,屈指舊遊能幾人?哈哈……真是可笑!”
“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洛大哥,輕言放棄,這可不是你的作風。”葉庭芝嘗試著用激將法讓他重振雄風,不過現在看來,依然是炊沙作飯罷了。
洛扶煙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他始終堅持以為自己是對的,並且覺得葉庭芝的想法不切實際,苦無已然立於不敗之地,無論自己怎麽做,都鬥不過他。
洛扶煙把手一揮,辭氣激憤地說:“葉庭芝,你少激我了,這麽做有什麽意義?自取其辱麽?呵,我可不想淪為別人的笑柄,遺臭萬年。”
“洛大哥不會遺臭萬年!”葉庭芝緊接著他的話說,“相反,洛大哥還可以名垂青史,萬人敬仰,流芳百世,榮耀萬丈!”
洛扶煙蠻不在乎地輕蔑一笑,徑直坐在了藤椅上,悠哉悠哉地翹起了二郎腿,兩隻手臂搭在扶手上,嘴角掛著一絲得意洋洋的笑容,頗有一番閑情逸致。
他長歎一口氣,毫不在乎地說:“豐功於我如浮雲,我視名利如糞土。與世無爭多瀟灑,恰似逍遙活神仙。哈哈……”
葉庭芝看著一蹶不振的洛扶煙,不禁眯起了眼睛,皺起了眉頭,隻覺得胸口有一團熊熊烈火無處發泄,一隻手置於大腿一側,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差點就忍不住要對他大打出手。自己苦口婆心地勸說,他卻三番五次地置若罔聞,這叫自己如何能忍?
好在理智戰勝了衝動,他知道自己不是洛扶煙的對手,所以趕緊收了手,緊皺著的眉梢逐漸松弛,整個身體也逐漸放松下來。
葉庭芝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
為今之計,葉庭芝隻好另尋妙計,旁敲側擊了。
只見葉庭芝靈光乍現,急中生智道:“洛大哥,你如此暮氣沉沉,可曾想過若靈師姐會如何看你?”
聽到這裡,洛扶煙立馬瞪大了眼睛,瞳孔放大到極致,眉梢一緊,頓時就提起了興致,挺起腰板,直起身子,面紅耳赤,炯炯有神的目光中,仿佛是在思量著什麽事情一般。
葉庭芝見狀,嘴角微微上揚,不禁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乘勝追擊道:“若靈師姐可是一直期盼著你能幫她扭轉乾坤,反敗為勝呢!結果你卻安於現狀,不思進取,若靈師姐要是知道了,恐怕會對洛大哥你,大失所望吧?”
葉庭芝的語氣中透露著幾分威脅之意,可即便如此,洛扶煙也還是無動於衷。
洛扶煙徑直站了起來,瞥了他一眼,而後又轉過身,背對著他,憂心忡忡地說:“弄虛作假,混淆概念!若靈師姐要鏟除的對象是楚蘊笙,而並非是苦無。我和她的目標截然不同,如今我棋差一招,敗下陣來,她為什麽要大失所望?”
“非也,非也。”葉庭芝慢慢走到洛扶煙的面前,別有深意地說,“兩者看似毫無關聯,實則息息相關……”
“此言何意?”洛扶煙皺著眉,一頭霧水地問。
葉庭芝微微一笑,耐人尋味地說:“洛大哥,我不想戳你痛處,但是若靈師姐心系之人乃是大師兄,這一點,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說到這裡,洛扶煙便不由得橫眉怒目,倒吸一口涼氣,冷冰冰地質問道:“那又如何?”
葉庭芝有條有理地娓娓解釋道:“不妨讓我們換個角度想想,若靈師姐的心儀之人是大師兄,那洛大哥若要奪得若靈師姐的芳心,是不是要得先解決掉自己的情敵呢?”
洛扶煙心中一震,不敢相信地問:“你要讓我殺了大師兄?”
“若是情況緊急,也未嘗不可。”葉庭芝圖謀不軌地說,“畢竟只有斷了若靈師姐的念想,才有機會讓她另覓新歡,不是麽?”
“呵。”洛扶煙輕聲一笑,一籌莫展地說,“你這人還真是多變啊, 一會兒讓我對苦無下手,一會兒又想讓我殺了大師兄,你乾脆一次性說清楚,還想讓我殺誰好了。”
葉庭芝不慌不忙地說:“還請洛大哥千萬不要誤會,若是要俘獲若靈師姐的芳心,這些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哦?”洛扶煙心潮起伏地說,“包括奪取苦無的關門弟子之位麽?”
“不錯。”葉庭芝別出心裁道,“大師兄武功高強,洛大哥或許不是對手,但尚可和苦無一戰,若是洛大哥你真奪得了苦無的關門弟子之位,那就有更多機會接觸大師兄了。”
“然後呢?”洛扶煙冷冷地問。
“然後……洛大哥便可用毒,毒死大師兄,如此一來,豈不是沒有人和洛大哥你搶若靈師姐了?”
洛扶煙幾經思量過後,露出一抹意義深長的笑容,不懷好意地說道:“呵,虧你想得出來,看來要佔有若靈師姐的芳心,我是不得不坐上苦無的關門弟子之位了?”
葉庭芝不假思索地肯定道:“正是。”
洛扶煙有所顧慮地說:“那你給我一個理由,要毒死大師兄,為什麽非要先成為掌宮的關門弟子呢?”
“只有成為掌宮的弟子,才能和大師兄同居仁和宮。” 葉庭芝有理有據地解釋道,“否則,別說往他餐食中下毒,就連大師兄的面,也不是洛大哥你想見就能見的。所以,只有成為掌宮的弟子,名正言順地住進仁和宮,洛大哥才能有更多機會,毒殺大師兄。”
洛扶煙的眼神不自覺地往下瞥,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面色凝重地說:“呵,算你考慮得周到。”
“洛大哥過譽了。”葉庭芝識趣地雙手作揖,畢恭畢敬地答道,“登上關門弟子之位只是順便,洛大哥借此機會,找一個毒殺大師兄的時機,才是整件事情的重中之重。”
洛扶煙臉色慘白,顧慮重重地說:“大師兄位高權重,他若一死,必將引起大亂,掌宮更是不會善罷甘休,定會用盡全力徹查此事。葉庭芝,你確定你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麽?”
“天下無色無味的毒藥多了去了。”葉庭芝信誓旦旦地說,“總有一種可以讓人神不知鬼不覺,探取不到的毒藥,不過……”
“不過什麽?”洛扶煙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葉庭芝輕聲一笑,有條不紊地說:“不過那都是後話了,前提是洛大哥得東山再起,重起爐灶才是。否則,說什麽都是紙上談兵,無用功。”
“說到底,我最終還是得先解決掉苦無這個棘手的家夥?”洛扶煙言歸正傳道。
葉庭芝沾沾自喜地說:“洛大哥明鑒,這不光是為了你自己,更是為了洛大哥的心上人呐!”
洛扶煙不禁“嘖”了一聲,長舒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既然如此,那便說說你的計劃吧。”
葉庭芝笑了笑,居心叵測地說:“洛大哥,你放心。其實現在的形勢並沒有你所想的這麽不利,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說下去。”
“小弟我來之前都已經打聽清楚了,眾師兄弟們都覺得掌宮的決斷甚是不妥,大多都留有意見,只不過沒敢說出來而已。”
洛扶煙默默頷首,不明所以地問:“他們的意見是他們的意見,這跟我們對付苦無有什麽關系?難道你還能說服大家,一起孤立苦無,以擴大我們在神宗的勢力不成?”
“不不不……”葉庭芝連連揮手否認道,“這一條件現在或許是沒有用處,但若是放到日後,說不定將會是我們所埋下的威力最大的一顆雷啊!”
“何出此言?”
葉庭芝慢條斯理地說道:“因苦無有掌宮護著,所以師兄弟們才不敢多嘴。這回,只能算是苦無僥幸逃過一劫,而他若是再釀下大錯,引得物議沸騰,議論紛紛,掌宮即便是想保他,眾師兄弟們也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洛扶煙點點頭,表示讚同地說:“苦無本就已經是罪大惡極,掌宮隻鞭笞他百鞭有余,著實是網開一面,可他若是再行不軌之事,便是罪加一等,掌宮縱使是神通廣大,也壓不住群情激憤,堵不上悠悠眾口。屆時,苦無必將受到他應有的懲戒。”
“正是!正是啊!”葉庭芝睜大了眼睛,無比激動地說,“洛大哥所言,甚是有理,小弟想說的,正是此意啊!”
可緊接著,洛扶煙又不由得眉頭緊鎖,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惴惴不安地問:“但是苦無向來奉公守法,安分守己,腳踏實地,況且他才剛剛釀下大錯不久,近日肯定更是會格外小心,又能犯下什麽事兒呢?”
葉庭芝邪魅一笑,輕聲細語地說道:“洛大哥放心,這世上沒有誰是無懈可擊的。縱使他再怎麽小心行事,也終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我們只需找準空檔,見縫插針,給他致命一擊,便可讓他永遠從我們面前消失。”
“說的倒是輕巧。”洛扶煙板著一張臉,極為不悅地說,“恐怕現在的苦無早就對我們有所提防。我們刻意針對他,難道他就不會有所防備了麽?更何況若是要讓他從我們眼前消失,單單犯下一些不值一提的瑣事,恐怕還不足以達成此目的。”
“洛大哥放心,小弟心中有數。”葉庭芝心術不正地說,“敢問洛大哥,如果再讓苦無背上幾條血淋淋的人命,那夠不夠讓他消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