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無愣了一下,進而瞪大了眼睛,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視著慕功,目瞪口呆,倍感詫異地說:“大師兄此言差矣。若夫駿發之士,心總要術,敏在慮前,應機立斷。救人當然是要及時地挺身而出。若是等我學有所成再去拯救危難之人,恐怕歹徒早已逍遙法外,繼續濫殺無辜了。”
慕功拍了拍手,不禁“嘖”了一聲,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著苦無,有理有據地解釋道:“你看,師弟,這就是我和你之間的不同了。你的想法固然沒錯,但就憑師兄我多年以來走南闖北的經驗來說,你這就是屬於一種相當不成熟的做法!”
“師兄何出此言?師弟願聞其詳!”苦無高傲地抬起頭,理直氣壯地說道。
慕功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頭頭是道地說:“你想啊,既然前提是你不是歹徒的對手,那你在不利的情況下,又為什麽要一意孤行,執意救人呢?如此行徑,不要說你救不到人,反倒是有可能連自己的命也一起搭進去啊!你說師兄說的有沒有道理?”
苦無面露難色,眉梢一緊,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進退維谷,左右為難地說:“師兄所言非虛。若是在這樣的境況下,確有可能連帶著搭上自己的性命,但倘若采用溜之大吉的戰術,那我豈不就是見死不救,臨陣脫逃之輩了?”
“師弟,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倔呢?”慕功皺著眉,苦著臉,略顯不耐煩地抱怨道,“明明打不過別人還要硬拚,一來人救不到,二來還得搭上自己的小命,三來歹徒毫發無損,還可以繼續在外興風作浪。屆時,就會有更多的人因此受到牽連。有志之士畢竟是少數,難得你有一顆懲惡揚善的心,結果非要枉送性命,白費了這樣一個人才。我們不妨反過來想想,如果你顧全大局,選擇了見死不救,說不定犧牲一個人的性命,你就有機會挽救更多生靈呀!”
苦無稍稍低頭,面不改色,一手盤弄佛珠,另一隻手豎著置於嘴前,伸直四指,大拇指往裡扣,平心靜氣地念念有詞道:“自大悲無生之母,生一切諸如來。以是佛道修行之最初,以五停心治諸亂心,立慈悲觀對治嗔恚,修行漸進。我不能放過每一個惡人,亦不能放棄每一條生靈。貪生怕死之徒;不足以論大事。”
“你……我……”慕功欲言又止,徑直激動地站了起來,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氣不打一處來,一時之間,思緒萬千,頓時覺得頭暈目眩,雙手無處安放,不知該擺出怎樣一副表情。
苦無見大師兄這般張皇失措,瘋瘋癲癲的樣子,趕緊起身,關切地問侯道:“大師兄是覺得身體不適嗎?”
慕功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故作鎮定地說:“沒有沒有……我好得很,就是每每想到明天要見不到你了,我這心裡就總感覺少了點什麽。”
苦無一聽,淡然一笑,心如止水地安撫道:“大師兄不必牽掛,我在外面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這家夥這麽天真,我怎麽能不擔心呀!”慕功心中暗想道,已然是咬牙切齒,憂心如焚。
苦無見大師兄捂著胸口,像是有些不舒服的樣子,便憂心忡忡地問道:“大師兄胸口疼?”
“沒有!”慕功一個激靈,趕緊把手挪開,進而漫無目的地來回擺蕩,咧嘴一笑,故作輕松地說,“就是感覺有點悶……”
“有點悶?”苦無的眼神飄忽不定,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進而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相當自然地說,“今晚夜色撩人,空氣清新,微風拂面,更是給人以舒適愜意之感,令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大師兄居然會覺得胸口悶?”
聽了這一番話。慕功徑直呆呆地立在了原地,良久,才回過神來,而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無可奈何地長歎一口氣,緩步走上前去,拍拍苦無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師弟啊,明日你就要下山闖蕩江湖,淨化熔寂了。屆時師兄不在你身邊,周圍的人與事你可一定要留個心眼呐!”
苦無淡淡一笑,識趣地雙手作揖,成竹在胸地說:“是,師弟謹遵師兄教誨!”
“行了!”慕功揮一揮衣袖,坦坦蕩蕩地說,“明日你就要上路了,今晚你早點睡,好好休息,明日師兄再送你一程。”
說完,慕功便轉過身向外走去。
就在這時,苦無突然伸出一隻手對著慕功的背影,疑惑不解地脫口而出道:“師兄要去哪兒?”
慕功半轉過頭,乾脆利落地丟出四個字:“出去逛逛。”
“僅僅是逛逛而已嗎?”苦無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
慕功眉梢一緊,轉過身,回過頭,慢慢悠悠地來到苦無面前,虎視眈眈地凝視著他,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饒有興致地問:“師弟這話是什麽意思?”
苦無長舒一口氣,有意無意地猜測道:“只怕師兄這三更半夜的還要出去,不光是為了逛逛這麽簡單吧?”
慕功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面色凝重地問:“那師弟不妨說說,我是出去幹什麽呢?”
苦無的嘴角微微上揚,不自覺地抬起頭,望向了璀璨的繁星,雙手背過身後,若有所思地說:“絕美夜景當配傾世佳人,大師兄此時出去,莫不如與佳人有約?”
慕功板著一張臉,面無血色地凝視著苦無,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咧嘴一笑,一手握拳捶了捶苦無的胸膛,興致勃勃地說:“你小子,現在都知道揣測我的心思了?”
苦無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與之相視一笑,饒有興致地打趣道:“大師兄對蘊笙姑娘情真意切,愛慕之心毫不遮掩,就差把蘊笙姑娘的芳名寫在臉上了。師弟著實是想看不出來都難啊。”
慕功歎了一口氣,泰然自若地說:“行,那我先走了,不然該讓蘊笙久等了。”
“大師兄慢走。”苦無彎腰鞠躬,雙手作揖恭送道。
……
待到大師兄離去之後,苦無也回了自己的臥房,正想轉身關上房門時,卻見一隻手突然伸了出來,擋住了自己關門的進程。
苦無順勢抬頭,定睛一看,瞠目結舌,大吃一驚地脫口而出道:“瑞霜姑娘?”
瑞霜的嘴角上揚到極致,自信一笑,進而輕輕松松地推開房門,大搖大擺地闖了進去。
苦無匆匆關上房門後,有所顧慮地說:“瑞霜姑娘又來了?”
“怎麽,不歡迎我啊?”瑞霜高傲地抬起頭,叉著腰,理直氣壯地反駁道。
苦無慚愧一笑,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遲疑地說:“只是……瑞霜姑娘日後就不必再來了。”
聽到這裡,瑞霜當即就皺了皺眉,來到苦無的面前,伸出一隻手,指著他,氣衝鬥牛地說:“你還真的想要驅逐我?”
苦無瞪大了眼睛,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連連揮手,神色慌張地解釋道:“不不不!瑞霜誤會了,小僧並非此意!”
“那你什麽意思?”瑞霜接著他的話反問道,“你不讓我來仁和宮,不就是擺明了要驅逐我麽?”
“並不是這樣的。”苦無有條有理地說,“只是因為今日宸軒殿上,師父對我有所判決。日後,我就不會再待在這裡了。”
“掌宮懲戒你了?”瑞霜憂心惙惙地問。
苦無點點頭,十分冷靜地說:“我犯下諸多罪行,懲戒是應當的。”
“他打算把你關進地牢?”瑞霜試探性地問。
苦無搖搖頭,直言不諱道:“師父並沒有想把我關進地牢,而是選擇把我逐出了神宗。”
瑞霜一聽,豁然開朗,喜極而泣,臉上洋溢著興高采烈的神情,瞳孔放大到極致,雙眼向外散發著亮光,手舞足蹈,差點就要熱淚盈眶。
“真的?”瑞霜小心翼翼地確認道。
苦無默默頷首,遲鈍地答應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瑞霜欣然自喜,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已經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潮澎湃。
苦無見瑞霜姑娘這般歡天喜地的模樣,不由得一動不動地愣在了原地,遲遲反應不過來,甚是看得雲裡霧裡的,不明白瑞霜姑娘此舉的意義。
緊接著,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神色愀然地問:“小僧被逐出神宗,瑞霜姑娘很高興嗎?”
“哦!沒有沒有!”瑞霜一聽,這才趕緊收斂了許多,擺出一副端莊優雅的模樣,不過仍是抑製不住地竊喜。
只見瑞霜裝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故作生氣地說:“真是太過分了!你雖有過,但掌宮怎麽可以將你逐出神宗呢?你好歹也是他的關門弟子啊!他待你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我真是看錯他了!”
“師父並非是心狠,而是為了顧全大局,不得已而為之。”苦無別有深意地說。
“大局?”瑞霜一怔,忽然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兒,不由得眉頭緊鎖,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冥思苦想,絞盡腦汁,不過仍是毫無頭緒,隻得一臉懵圈地問,“什麽意思?我怎麽有點兒聽不懂呢?”
苦無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釋道:“師父將我逐出神宗,也只是暫時的,真正的目的其實是……”
“暫時的?”還沒等苦無說完,瑞霜便目瞪口呆,倍感詫異地打斷道,“什麽叫暫時的?為什麽是暫時的?”
苦無一臉呆滯地看著瑞霜,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相當自然地說:“因為……因為師父說,只要我掌控了體內的滅魂之力,完成他交代的任務,我就又可以回神宗了……”
“什麽!”瑞霜一臉驚愕,不敢相信地說,“那你還告訴我你要被逐出神宗了?”
“呃……”苦無的眼神飄忽不定,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答不上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確實如此啊……小僧明日就要離開神宗了。”
“暫時離開也叫離開?”
“暫時離開……不叫離開嗎?”
瑞霜當即就衝他翻了個白眼,忍不住扼腕歎息,和慕功剛才在外面的反應如出一轍。
二人皆是被苦無氣得心力交瘁,疲憊不堪。
瑞霜白白高興了一場,現在隻覺得雙腿發軟。
於是乎,她趕緊找個凳子坐了下來,倒了一杯茶水,急不可耐地一飲而盡。
苦無也順勢坐下,惴惴不安地問:“瑞霜姑娘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好像突然很累的樣子?”
瑞霜勉為其難地淡然一笑,趕緊扯開話題道:“沒事兒,話說掌宮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麽藥啊?既然是將你逐出神宗,又為何是要暫時逐出呢?”
苦無發出一聲無比沉重的歎息,忐忑不安地說道:“師父此舉,尚且為我留了一絲余地。逐出神宗不過順手推舟,掩人耳目,背後所托之事,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所托之事?”瑞霜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興致衝衝地問,“掌宮這是給你派什麽任務了?”
“嗯。”苦無點點頭,毫不避諱地如實相告道,“只因熔寂已經突破禁地的封印,禁地那層薄弱的封印已然困不住躁動不安的熔寂。而要想讓它安然無恙地繼續被封印在禁地當中,唯有淨化它身上的戾氣,掌宮已將淨化之法告知於我。我要做的,就是帶著熔寂闖蕩江湖,行俠仗義。”
“不行!這怎麽可以?”瑞霜擰著眉頭,認真嚴肅地厲聲呵斥道,“難道你忘了我與你說過什麽了嗎?你被滅魂之力附身的時候尚且可以與之一戰,但你恢復正常的情況下,是不可能駕馭住熔寂的!屆時你萬一又被熔寂控制了心智,那該如何是好?”
苦無自信一笑,心平氣和地說:“瑞霜姑娘想到的,小僧也已經充分考慮過,師父亦是為我想到了退路。”
“他?”瑞霜不由得質疑道,“熔寂強大無比,非同小可,掌宮拿它能有什麽辦法?”
苦無信誓旦旦地說:“師父說了,我身懷滅魂之力,是最有希望駕馭住熔寂的人。”
“盡管如此,可你現在連體內的滅魂之力都沒能完全掌控,還企圖借著滅魂之力掌控熔寂?你這個想法一點兒都不現實啊!”瑞霜有條不紊地說。
“所以師父命鑄鐵閣鍛造了一炳劍鞘,以暫時封印熔寂的力量,讓我有機會淨化它身上的戾氣。”苦無不緊不慢地說道。
瑞霜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堂堂熔寂,豈是一柄劍鞘所能輕易壓製住的?”
“熔寂斷然是壓製不住的,但如此行徑,卻能給我爭取到更多有利的時間。”苦無不慌不忙地說,“劍鞘以金剛石所鑄,堅不可摧,事後更有吳謀師叔施以積仁咒印,使其靈氣充沛。如此以來,便能起到暫時封印熔寂的效果。相信那點兒時間對我來說,足夠了。”
“這樣太冒險了。”瑞霜惶恐不安地說,“萬一其中生出變故,你定當是萬劫不複。縱使有滅魂之力附體,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我既身懷滅魂之力,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苦無大義凜然地說,“就當是為我體內的滅魂之力贖罪吧!”
“小和尚。”瑞霜的眼中噙著淚光,她提心吊膽地問,“如果我讓你別去,你會聽我的嗎?”
苦無微微低頭,鄭重其事地說:“值此危急時分,我必須挺身而出,扛下這個責任。”
“這個責任不是非要由你承擔。”瑞霜苦口婆心地勸說道,“這是掌宮的事情,你沒有接下這個任務的理由。”
“不是非要由我承擔……但現在只有我能承擔……”苦無輕聲細語地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我又豈能畏首畏尾,首鼠兩端?”
瑞霜絕望地冷笑一聲,心如死灰地說:“你這個死腦筋,我就知道你不會聽我的。無論我跟你說什麽,你總是要與我唱反調。”
苦無愁眉鎖眼,看著瑞霜姑娘這般傷心欲絕的樣子,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
瑞霜一氣之下, 起身就要離去,可就在這時,苦無突然大喝一聲道:“瑞霜姑娘留步!”
瑞霜啜泣了一聲,半扭過頭,冷冷地丟出三個字:“幹什麽?”
苦無不禁露出一副糾結的神情,想要開口卻又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才鼓起勇氣開口道:“等我走後,瑞霜姑娘就不必來找我了……”
瑞霜的眼睛一閉一睜,一籌莫展地說道:“知道了。”
說完,將要離去,可苦無卻又是一聲令下,將她給攔了下來:“等一下!”
瑞霜猛然止步,愁眉不展,略顯不耐煩地問:“還有什麽事?”
苦無怯生生地說道:“我走之後,還請瑞霜姑娘代我照顧一下小狐狸,它愛吃熱騰騰的紅燒肉,生津止渴的野果子。它不會調皮,只是白天總不見蹤影,只有到晚上才會回來,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它應該快來了……”
瑞霜吸了把鼻涕,擦幹了眼角的淚水,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嘟囔著嘴,氣鼓鼓地說:“本姑娘忙得很,才沒工夫來你這兒幫你照顧小狐狸,要照顧就自己照顧,別什麽事兒都麻煩本姑娘!”
語畢,瑞霜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了,隻留下一頭霧水的苦無,呆呆地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