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方戰岩愁眉莫展地說,“既然妖瑞霜背後一直是師叔撐腰,那我們早動手和晚動手又有什麽分別呢?苦無下山之後動手,會通過妖瑞霜,間接得罪到師叔,過一段時間動手,結局肯定還是一樣。我實在想不明白,計劃延遲的意義在哪兒呢?”
於七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陰險的笑容,層次分明地說:“方戰岩,依你看,我們跟妖瑞霜無冤無仇,她又為什麽要這般阻攔我們呢?”
方戰岩深吸一口氣,神色愀然,面色凝重地說:“這世上最琢磨不透的,莫過於一個情字。我看那妖瑞霜一口一個小和尚,叫的好生親切,應當對苦無存有愛慕之心,故而才會這般袒護他!”
於七輕聲一笑,饒有興致地說:“此言非虛,說得不錯。”
方戰岩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苦無,竟然敢跟妖族之女勾結!即便我現在不能殺了他,我也一定不會讓他好過。明日我就在祭風面前揭露苦無,讓他聲敗名裂, 遭人唾棄!”
“嘖嘖嘖。”於七止不住地搖頭晃腦,意味深長地說,“恐怕你這個法子……實在是行不通啊。”
“為何行不通?”方戰岩愁眉不展地說,“苦無身為祭風的關門弟子,如今居然跟妖帝之女糾纏不清。即使沒有私仇,苦無這般行徑,我也是斷不能忍。”
於七冷笑一聲,瞥了一眼方戰岩,慢慢悠悠地說:“苦無乃是佛教中人,於他而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況且苦無素來安分守己,忠厚老實,這妖瑞霜生得雖是俊俏,卻還入不了苦無的法眼,對於苦無這樣的嫉惡如仇之人來說,又怎麽可能會和妖族之女有染呢?”
方戰岩眉梢一緊,反覆思索,再三衡量,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慎重地開口道:“你是說……苦無和妖瑞霜沒有關系?”
“如若一切不出我所料的話,應是如此。”於七也不甚確定地說。
“可如果他們兩人之間素不相識,沒有任何關系的話,那妖瑞霜又為什麽要一個勁兒地護著他呢?依我看,兩人之間,一定藏著什麽貓膩!”方戰岩圖謀不軌地說道。
於七長歎一口氣,頭頭是道地說:“如你所言,妖瑞霜之所以護著苦無,有兩種可能性。”
“哪兩種?”方戰岩睜大了眼睛,急不可耐地問道。
於七輕蔑一笑,自信滿滿地開口道:“第一種,妖瑞霜對苦無一見鍾情,單方面暗戀苦無,故而一直躲在暗處,默默守護,然而天真的苦無卻並不知情,絲毫不知還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
“這是苦無不認識妖瑞霜的假設……”方戰岩迫不及待地追問道,“那麽第二種可能性呢?”
“第二種可能性,那就是苦無認識妖瑞霜。”於七聲情並茂地解釋道,“或許因為種種機緣巧合,苦無早已結識妖瑞霜,並與之成為了摯友,卻並不知眼前的瑞霜是妖族之女,故而也就沒有和她反目成仇,一直是在私下相會罷了,而妖瑞霜為了她的好朋友,所以才挺身而出,跟我們作對。”
聽了於七的一席話,方戰岩已然愣在了原地,目光空洞呆滯且無神,一動不動的,像是在思索著什麽事情,腦袋卻是止不住地默默頷首,很是讚同於七的說法。
於七繼續振振有詞道:“方戰岩,依你所見,認為會是哪種可能性比較大一點?”
方戰岩心中一震,身子一顫,匆匆反應過來後,支支吾吾地說:“呃……我……我不知掉……”
“你不知道?”於七瞪大了眼睛,挑著眉頭,別有深意地說,“我知道。”
方戰岩不禁“嘖”了一聲,一臉嫌棄地衝他翻了個白眼,略顯不耐煩地抱怨道:“既然你知道,那就快說吧,不要再賣關子了。”
於七轉過身,背對著方戰岩,輕聲笑笑,雙手背過身後,信誓旦旦地說:“我以為,第二種的可能性最大。”
“第二種?”方戰岩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卻依然是毫無頭緒,最終隻得不明所以地問,“何出此言?”
於七面帶微笑,平心靜氣地說:“按照妖瑞霜這大大咧咧的性子,顯然是敢愛敢恨之人,不像是會躲在背後畏首畏尾的樣子。再者,方才妖瑞霜就在我們的面前,你可有探知到她身上的妖氣?”
方戰岩眉梢一緊,大腦飛速運轉,努力回想之前的經過,而後瞳孔突然放大到極致,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並未察覺到她身上有任何妖氣!”
“沒錯。”於七有條有理地分析道,“她一定是通過某種方法,掩蓋了自己身上的妖氣,從而得以順利跟苦無會面,而苦無自然而然,也就不會把她當作是妖族之人了。”
方戰岩的臉色愈發難看,隻得一籌莫展地問道:“說了這麽多……你還是沒有告訴我,計劃延遲的意義在哪兒啊。”
於七邪魅一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意義就在於……你此時動手,會間接冒犯了神劍仙,而遲一些動手……則不會。”
方戰岩再度皺了皺眉,面露難色,愁眉莫展,聽得雲裡霧裡的,很是不解。
“什麽意思?你說清楚點。”方戰岩更進一步地問道。
於七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詭異莫測的笑容,一本正經地說:“妖瑞霜是妖族之女,苦無是正派子弟。自古正邪不兩立,他們在一起,注定不會有結果。現在的妖瑞霜對苦無存有愛慕之心,我們若是傷害苦無,妖瑞霜便會第一個站出來不答應。得罪了她,就相當於得罪了她背後的神劍仙,試問像神劍仙這樣的大人物,你惹得起嗎?”
方戰岩面色凝重,怯生生地吐出三個字:“惹不起……”
“沒錯,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此時對苦無下手,擺明了就是自尋死路。”於七斬釘截鐵地說,“可一旦苦無知道了妖瑞霜原來是妖族之女,一定會對他避而遠之,逐漸生分,直到苦無傷透了妖瑞霜的心,妖瑞霜不再護著他,那,就該是我們興風作浪的時候了。”
聽到這裡,方戰岩豁然開朗,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待到苦無發現是妖瑞霜是妖族之女,將她從身邊驅趕,苦無就會沒了妖瑞霜的庇佑。屆時,即是我們下手的最佳時機?”
“嗯……”於七拉長了聲線,默默頷首,心滿意足地說,“可以這麽說。”
“這個好辦。”方戰岩淡然一笑,乾脆利落地說道,“我直接告訴苦無,他所結識的妖瑞霜,實則是妖帝之女不就行了,根本用不著等這麽長時間。”
“不可!”於七毫不猶豫地否定道,“你現在直接告訴苦無,未免有些操之過急了。萬一打草驚蛇,怕是會功虧一簣,後果不堪設想。”
“此言何意?”方戰岩疑惑不解地說,“反正苦無遲早是要知道的,我早一些告訴他事情的真相,豈不是就不用等這麽久了?”
“你如果現在馬上去告訴苦無,那他的確會與妖瑞霜反目成仇,避之若浼,但我們最後一敗塗地的結果,仍然不會有什麽改變!”於七義正嚴辭地說道。
“為何?”方戰岩愁眉鎖眼地問。
於七面不改色地長舒一口氣,有理有據地說:“試想一下,倘若讓妖瑞霜知道,是我們通風報信,斬斷了她和苦無之間的情緣,那她會作何感想?”
方戰岩稍稍低頭,神情忽然變得莊嚴肅穆起來,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一時之間,思緒萬千,沉思良久,卻是遲遲答不上來。
“讓我來告訴你。”於七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冷冰冰地說,“付出一片真心而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她記恨的不會是苦無,而是斬斷這段情緣的始作俑者,也就是我們。妖瑞霜,妖族的公主,背後又有神劍仙撐腰,她若是真的要與我們作對,一定會讓我們寸步難行。屆時,不要說取出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就連祭風道人掌宮的位置你都得不到,無論你做什麽,她都會從中阻撓,讓你事與願違。”
方戰岩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竟擰成了一團,而後更是咽不下這口氣,把手一揮,憤憤不平地說:“豈有此理!這裡可是神宗,我堂堂神宗的師尊,難道要看一個妖女的臉色行事,難道要這樣甘居人下,碌碌無為?”
於七正色莊容地勸告道:“昔日,越王勾踐反國,乃苦身焦思,置膽於坐,坐臥即仰膽,飲食亦嘗膽也。由此,臥薪嘗膽為吞吳,鐵面槍牙是丈夫。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如果你衝動行事,應該知道會有什麽後果。我們步步為營,走到今天不容易,倘若你不希望功敗垂成,就給我咽下這口氣!”
方戰岩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進退維谷,左右為難之下,暗暗喘了一口氣,緊握著的雙拳逐漸放松,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故作鎮定地說:“照你的意思,是非得由妖瑞霜露出破綻,讓苦無自己發現才行了?”
於七輕聲一笑,其味無窮地說:“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情毒種得越深,便越是能發揮出它的功效。只有曠日持久,長年累月的情毒,才能摧毀一個人的希望,讓人墜入愁腸百結的深淵。耳存遺響,目想余顏,寢度伏枕,摧心剖肝,萬念俱灰。如此一來,我們還不會有牽連其中的風險,順其自然地讓它發酵,才能讓妖瑞霜對苦無徹底失望。”
“而到那時,沒人護著苦無,我便可以肆無忌憚地下手,奪回滅魂之力,重振雄風。”方戰岩不懷好意地補充道,不知不覺間,竟露出了一抹陰險狡詐的微笑,似乎已經勝券在握一般,忍不住暗自竊喜。
於七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說:“苦無雖有妖瑞霜的庇佑,但他能逃得過一時,卻逃不過一世。待到妖瑞霜離他而去,他會為此而後悔的。”
這時,方戰岩忽然有所顧慮地說:“萬一妖瑞霜對他愛得深切,死纏爛打,遲遲不肯離開苦無怎麽辦?”
一聽這話,於七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潮澎湃地說:“方戰岩,我說你該不會是民間話本看多了吧,連這都能給你想的出來?”
方戰岩轉過身,斜視於七,鄭重其事地說:“我這叫步線行針,策無遺算。其中紕漏甚多,為保計劃萬無一失,我不得不慎之又慎。”
“好吧。”於七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心力交瘁地說,“妖瑞霜貴為妖族公主,心中自有傲氣在,苦無既然負了她,她便沒有死纏爛打的理由,否則這妖族公主的一世英名,豈不是毀於一旦?”
方戰岩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憂心忡忡,顧慮重重地說:“如此從長計議,確實妥當。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待到苦無辜負妖瑞霜之時,或許已經能夠輕車熟路地駕馭體內的滅魂之力。到時候要想殺他,便是難上加難了。”
“這點你大可放心。”於七微微一笑,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不管到時候苦無的功法修煉到哪種境界,只要有利器在手,照樣讓他灰飛煙滅,死無全屍!”
方戰岩平心靜氣地伸出一隻手,握緊成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有意無意地說道:“你總跟我提起能夠殺死苦無的利器和吸納滅魂之力的容器,結果過了這麽久,我卻還是不見它們的身影,加之你來路不明,亦敵亦友,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會不會也只是被別人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哈哈!”於七輕聲笑笑,興致勃勃地問道,“怎麽,你懷疑我?”
“倒也不是。”方戰岩語重心長地說,“只是空口無憑,你總得有讓人信服的資本,我才可以放心地跟你合作,不是嗎?”
於七的嘴角隱隱上揚,似笑非笑地說:“方戰岩,有一點,我想你得糾正一下。”
“哦?”方戰岩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格外好奇地追問道,“哪一點?”
於七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我和你,並非是合作關系,我雖有我的理由,但你並不能給予我什麽,明白了嗎?”
方戰岩當即就皺起了眉,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可即便如此,你也得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畢竟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對你唯命是從。你得讓我知道,我能夠信任你。”
“哼。”於七鄙夷一笑,不屑一顧地說,“你都已經跟我走到這個份上了,就算現在不相信我,你以為,你還有退路嗎?”
“你……”方戰岩瞪大了眼睛,瞳孔放大到極致,一時之間,怒火中燒,氣急敗壞,差點就要對他大打出手,不過好在還是理智戰勝了衝動,使得他重新冷靜了下來。
只見方戰岩神思恍惚地說:“殺死苦無的利器和吸納滅魂之力的容器,這兩樣東西到現在為止還都是個謎。祭風和吳謀都想著直接讓苦無掌控體內的滅魂之力,而未曾想過將其取出,故而一直沒有往這方面下心思。你口口聲聲說你能給我這兩樣東西,現如今過了這麽久,你總得讓我開開眼界吧?”
於七忍不住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進而拉長了聲線,悠然自得地答應道:“好啊,那便讓你開開眼。”
說著,於七便開始調動周身真氣,凝聚內力於右手掌心之間,將它來來回回地這麽一轉,伴隨著一陣黑暗洶湧的氣體流過,掌心上便赫然出現了一個小巧玲瓏的透明玻璃瓶,潔淨簡明,不飾奢華,巧奪天工,晶瑩剔透。
方戰岩已然看直了眼,直勾勾地盯著於七掌心上的器物,目瞪口呆,倍感詫異,垂涎三尺,饞涎欲滴。
於七自信一笑,從容不迫地說道:“方寸之心,如海之納百川也,言其包含廣也。此謂,納川。”
“納川……”方戰岩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語道,“形器不存,方寸海納。所以包羅萬象,舉一千從,運變無形而能化物,大矣哉,陰陽之理也。”
“不錯嘛。”於七睜大了眼睛,挑著眉頭,興致衝衝地稱讚道,“看來你也是個識貨人。”
方戰岩匪夷所思地說:“江湖之大,世間隻此一件納川,它怎麽會在你手裡?”
“呵。”於七胸有成竹地說道,“這你就不用管了。總而言之,它能吸納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我現在將它托付於你,你好生保管便可,至於那利器,暫且還是由我保管,免得你一時衝動,對苦無再起殺心。”
方戰岩的雙眼散發著亮光, 他佝僂著身子,畢恭畢敬地接過納川,心中甚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