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眾弟子在宸軒殿齊聚一堂。
賊眉鼠眼的洛扶煙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卻也不見苦無的蹤影。於是乎,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陰險可怖的笑容。
殊不知,自己還是高興得太早了。
只見慕功出現在眾弟子的身後。
他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往裡走去,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眾人聽到沉重有力的腳步聲, 紛紛側過身子,為大師兄讓出一條道來,可當大家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時,卻又不由得為之一震,瞠目結舌,大吃一驚。
眾弟子赫然發現,慕功的身後竟還跟著苦無!
苦無的出現,致使一時之間議論紛紛,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到他的身上,並發出了質疑。
“苦無?他怎麽會在這兒?”
“他竟然回來了?”
“萬一他又失去理智發瘋了怎麽辦?實在是太危險了。”
洛扶煙眉梢一緊,神情突然變得認真嚴肅起來,他喘了一口粗氣,暗自下定決心,既然他還敢回來,自己就一定要叫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苦無跟在大師兄身後,萬分緊張地來到了殿前,識趣地雙手作揖,對眼前的三人鞠了一躬。
祭風道人微微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只見慕功閃到一旁,苦無轉過身,回過頭,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莊嚴而又肅穆,進而用一種粗獷嘹亮的嗓音,聲情並茂地開口道:“先前因小僧沒能控制不住體內的滅魂之力,故而出手誤傷了大家。小僧在這裡,給眾師兄弟們賠不是了。”
說完,便立馬雙手作揖,深深地鞠上一躬。
然而事情往往不盡人意,苦無犯下如此霍霍滔天之罪,眾弟子又豈能輕易原諒他?
還沒等洛扶煙和葉庭芝煽風點火,便突然有一名弟子義正嚴辭地指責道:“道歉有什麽用?難道大家的傷都是白受的嗎?”
“就是啊!”另一名弟子附和道,“苦無已經不是第一次爆發滅魂之力誤傷大家,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苦無一定得付出應有的代價。”
“對!說的對……”
眾弟子一呼百應,洛扶煙見狀,便是不自覺地微微一笑,對於苦無被逐出師門一事,他勢在必得。
“肅靜!肅靜!”方戰岩板著一張臉,厲聲呵斥道。
眾人見戰岩師尊快要發怒,連忙安靜了下來,紛紛垂下了頭,默不作聲, 不再說話。
苦無一臉呆滯地望著面前的眾人,更是有一股強烈的愧疚感湧上心頭,一時之間,竟覺得雙手無處安放,不知該如何是好。
祭風道人的眼睛一閉一睜,乾脆利落地下令道:“苦無,你先退回去。”
“是。”苦無恭恭敬敬地轉身答應,進而退到了慕功的身邊。
祭風道人伸出一隻握拳的手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試探性地問:“依照諸位的意見,覺得苦無一事,該作何處理啊?”
掌宮這一問,底下眾弟子可謂是鴉雀無聲,萬馬齊喑,剛才叫得歡,現在卻無一人站出來指責苦無的罪行。
方戰岩和吳謀也是眉梢一緊,昨日和嶺灣真人商議時,此事分明已經有了決斷,祭風道人卻還要問此問題,這更是讓方戰岩好奇,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不過按照現在的情形,看來也隻得隨機應變,見機行事了。
洛扶煙見狀,一下子就意識到,是該自己出手的時候了。
於是乎,他暗自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雙手作揖,不失禮數地說道:“回掌宮,弟子以為,苦無罪大惡極,當是處以極刑,不容有誤。”
此言一出,慕功的眼神立馬就變得犀利起來,虎視眈眈地凝視著洛扶煙。他會出來搗亂,這完全就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事情。
而苦無的表現則與身旁的慕功截然不同,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鎮定自若,處變不驚。即便是知道有人打算刁難自己,他也依然是面不改色,因為他的想法的與那些刁難自己的人一樣。於苦無而言,與其說是受罪,不如說是救贖。
“哦?”祭風道人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立馬就把視線放到了洛扶煙的身上,饒有興致地問,“扶煙,這是你的意見?”
洛扶煙的目光炯炯有神,只見他堅定不移地答應道:“回掌宮,正是。”
祭風道人神色愀然,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止不住地默默頷首,而後又向其他弟子問道:“好,其他人可還有什麽提議?”
這時,葉庭芝也站了出來,毅然決然地讚同道:“扶煙兄所言極是,弟子深表讚同,還請掌宮降罪,速速責罰苦無。”
“還請掌宮降罪,速速責罰苦無!”
“還請掌宮降罪,速速責罰苦無!”
眾弟子趁熱打鐵,連聲附和道。
洛扶煙暗自竊喜,一切都正如自己所願,連老天都在幫自己,如今群情沸騰,看掌宮還如何對苦無的罪責視而不見。
祭風道人長歎一口氣,睜大了眼睛,挑了挑眉,憂心忡忡地說:“昨日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發作,乃是事出有因。諸位隻知他神志不清,大開殺戒,又可知他為了救在場的各位,救天下蒼生,黎明百姓,付出了多少呢?”
眾弟子面面相覷,手足無措,聽得雲裡霧裡的,紛紛不明所以。
吳謀正色莊容地補充道:“昨日禁地之內的上古陰劍熔寂再度有所異動,甚至突破了封印,直逼掌宮而去,就在掌宮命懸一線之時,是苦無挺身而出,救下了掌宮,並且憑借一己之力,再度封印了熔寂,才不至於讓熔寂重現於世,為禍人間。”
“啊?竟然如此?”
“原來是這樣?”
“難道我們錯怪苦無了?”
聽了吳謀的一番解釋,底下眾弟子井然有序地調轉了矛頭,紛紛想要回心轉意。
洛扶煙皺了皺,稍稍扭頭,眼神不自覺地向後方瞥去,沒有眾弟子八方呼應,再這樣下去的話,掌宮當真是要借這個理由放苦無一馬了。
情急之下,洛扶煙靈光乍現,急中生智道:“稟掌宮,功歸功,過歸過,苦無縱使立下汗馬功勞,但他多次以下犯上,頂撞師長,殘害同門,罪惡滔天, 此功不抵諸多罪過,還是應當受到應有的懲戒,才能讓眾弟子心悅誠服。”
“沒錯。”葉庭芝當即附和道,“大家因為苦無,渾身上下平白無故地多出了這麽多道傷痕,不為懲惡揚善所傷,反倒為自己人所傷,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呀!”
這時,慕功終於看不下去了。
他徑直站了出來,憤憤不平地反駁道:“如果沒有苦無阻止熔寂重現於世,恐怕大家就不止是渾身遍布傷痕這麽簡單了。屆時,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是一個未知數,你們還有什麽理由這般陷害苦無?”
“大師兄說話可要注意分寸。”洛扶煙應對自如道,“苦無戰績非凡,論功行賞自是要的,不要在這之前,他若是不受到應有的懲戒,恐怕我等,憤恨難平啊。”
“你……”
“好了。”慕功正想接著反駁,卻被祭風道人一把打斷道,“你們兩人就不要再吵了,扶煙所言亦是有理。”
“可是師父……”
“誒!”祭風道人伸出一隻手,攤開五指擋在面前,振振有詞道,“慕功,你也不必再說了。苦無有功亦有罪,為師自當賞罰分明,秉公行事。苦無現在乃是負罪之身,此時論功行賞,的確不妥,但倘若在受過應有的刑罰之後論功行賞,諸位應該沒有意見了吧?”
“掌宮聖明,我等絕無異議。”洛扶煙居心叵測地說道。
祭風道人點了點頭,進而又有所顧慮地說:“可是苦無身懷滅魂之力,不能受到外界太大的刺激。倘若真是處以極刑,只怕苦無還會再一次控制不住體內的滅魂之力,導致他六親不認地大開殺戒呀?”
“既然如此,那便換一種懲戒的方式好了。”洛扶煙不假思索地答道。
“哦?換一種懲戒方式?”祭風道人一臉淡定,興致勃勃地問,“說來聽聽。”
洛扶煙輕聲一笑,雙手作揖,鄭重其事地說:“回掌宮,弟子以為,苦無惡貫滿盈,罪不容誅,既然不能處以極刑,那唯一能夠抵消苦無罪責的刑罰,便是將其逐出神宗,換我神宗一世安寧。”
“啊?什麽?”
“逐出神宗?”
“倒也是未嘗不可啊,畢竟苦無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只要他在神宗,我們時常會有危險。”
眾弟子再度議論道。
慕功怒目圓睜,青筋暴起,伸出一隻手指著洛扶煙,辭氣激憤地說道:“洛扶煙你卑鄙無恥!”
“卑鄙無恥?”洛扶煙泰然自若地重複了一遍,明知故問道,“不知大師兄是哪裡來的勇氣,竟然在大殿上口出狂言?”
慕功直言不諱道:“苦無一旦被逐出神宗,又何來論功行賞之說?你權衡利弊,算計人心,實屬可惡!”
“大師兄誤會了。”洛扶煙假仁假義地說道,“賞歸賞,罰該罰,我之前著實不知苦無不能受以極刑,以為在他極刑過後還有論功行賞的機會,但現在看來,似乎只有將其逐出神宗,才能平息眾怨,抵消罪責了。”
“一派胡言!”慕功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看這一切都是你蓄謀已久,計劃好的!你三番五次地針對苦無,故而才想借著這個機會除了他,對不對!”
“大師兄辭色鋒利,但真的是誤會我了。”洛扶煙面不改色心不跳,心平氣和地狡辯道,“我與苦無雖有過節,但卻從未想過公報私仇,只不過是希望掌宮公事公辦,還眾弟子一個公道罷了。”
“你……”
就在這時,慕功正想接著反駁,卻見苦無伸出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臂膀上。
慕功詫異地向苦無望去,發現他正對著自己微微搖頭,示意自己不要輕舉妄動。
無奈之下,慕功隻得發出一聲歎息,揮手作罷。
緊接著,洛扶煙乘勝追擊,雙手作揖道:“還請掌宮明鑒,如此以來,既不傷了苦無的性命,又能給大家一個交代,已是最為妥當之策。”
祭風道人面色凝重地默默頷首,但卻顧慮重重地說:“扶煙所言,確實有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苦無一旦被逐出神宗,流離在外,萬一體內的滅魂之力再度爆發,傷及更多的無辜百姓,該怎麽辦呢?”
“是啊。”吳謀惴惴不安地附和道,“苦無在我們神宗爆發滅魂之力,總好過他在外面爆發。我們神宗的職責,不就是保一方安寧,守江湖安定,護百姓安生嗎?如若苦無在外濫殺無辜,豈不是我等的失職?”
“想必是掌宮和師尊多慮了。”洛扶煙堅持不懈地說道,“偌大的江湖臥虎藏龍,高手眾多,在神宗之內要降住他可謂是難如上青天,可在各路高手面前,說不定苦無還有一線轉機。倘若苦無足夠幸運,指不定還能遇到哪名前輩,根除了他體內的滅魂之力呢?”
“言之有理。”葉庭芝與之一唱一和道,“在滅魂之力的影響下,我神宗諸多弟子已經是飽受挫折。若是苦無再有爆發,眾弟子可經不起折騰。今天是遍體鱗傷,說不定明日,就是命喪黃泉了。”
愁眉苦臉的慕功頓時慌了神,連忙站出來,字正腔圓地替苦無求情道:“苦無師弟忠厚老實,為人良善,勤勤懇懇,溫潤如玉,加之傷及無辜非其所願,又何至於此?事關重大,還請師父三思啊!”
祭風道人長舒一口氣,提高了音量,有條不紊地問道:“眾弟子可有異議?”
“弟子無異議,一切但憑掌宮做主。”眾人齊聲答應道。
祭風道人稍稍低頭,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細細思索了一番,進而又向苦無問道:“苦無,如此決斷,你可接受?”
苦無毫不猶豫地雙手作揖,心如止水地答應道:“掌宮處決有方,弟子欣然接受,絕無怨言。”
祭風道人無比沉重地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將苦無暫時逐出神宗,以抵罪責!”
一聽這話,洛扶煙不由得眉梢一緊,立馬就察覺到了其中的蹊蹺之處,於是徑直站了出來,理直氣壯地大喝一聲道:“等等!”
祭風道人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他的身上,興致衝衝地問:“怎麽了?如此決斷,你還有什麽意見嗎?”
洛扶煙理直氣壯地指出其中的問題道:“掌宮所說的暫時,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暫時就是暫時,苦無還會回來。”祭風道人別有深意地說道。
“掌宮此言何意?”洛扶煙驚恐萬狀,心慌意亂地說,“苦無既被逐出神宗,又為何要讓他回來?這難道不是多此一舉嗎?”
祭風道人瞪大了眼睛,挑著眉頭,有理有據地說道:“你自己也說了,萬一苦無流離在外時,遇到了江湖上的什麽前輩,根除了他體內的滅魂之力,那他對我們,豈不是就沒有威脅了?屆時讓他回來,論功行賞,又有何不妥?”
“這……可是……”洛扶煙語無倫次地喘著粗氣,眼神飄忽不定,心亂如麻,如坐針氈,惶恐不安,已然是無話可說,無言以對。
祭風道人意味深長地下令道:“好了,不必再說了,就這樣吧。將苦無暫時逐出神宗,待他徹底掌控體內的滅魂之力後,自行回來即可。”
“是,弟子遵命。”苦無不慌不忙地答應道。
……
眾弟子散去以後,方戰岩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掌宮,苦無一事,我們昨日就已經作出了決斷,為何今日又要向諸位弟子詢問意見,冠上加冠呢?”
祭風道人輕聲一笑,徑直起身,其味無窮地向吳謀問道:“吳謀師弟可知曉我這麽做的原因?”
吳謀慚愧一笑,遲疑地答應道:“大概能猜到一點。”
祭風道人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追問道:“說說看?”
吳謀的眼睛一閉一睜,從容不迫地說:“如若師弟想的沒錯,掌宮如此做的原因,應當是為了給眾弟子接受這個結果時,能讓他們有一段過渡的時間吧?”
祭風道人會心一笑,簡單地吐出三個字:“說下去。”
吳謀慢條斯理地說:“如若掌宮直接宣判將苦無逐出神宗,對眾弟子來說,或許顯得有些唐突,會讓他們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覺得掌宮此舉甚是奇怪,而懷疑掌宮實則是別有目的,但如此循序漸進,不僅合乎眾弟子的心意,更是可以順水推舟,名正言順地將讓苦無下山暫避一段時間,以達成我們交代給他的任務。”
“不錯。”祭風道人肯定道,“吳謀師弟與我的想法簡直是不謀而合呀!”
“也就是說……掌宮這般判決,都是早已和苦無串通好的?”方戰岩詫異地問。
聽到此處,祭風道人才猛然驚醒道:“哦!對了!我事先忘了告訴苦無我早有打算,現在可得趕緊去跟他解釋一下,不然引起什麽誤會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