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酒足飯飽過後,則是回了各自的客房。
蘇少博方才雖有喝酒,卻也僅僅只是小酌一杯,喝了個微醺,並未喝醉。
他的臉頰稍稍有點發紅,但那對清澈明朗的眼眸依然健在。
他趁著月黑風高之時來到荒無人煙、淒清寂靜的冷宮,不管不顧地推門而入,直闖蘇心漾的寢宮!
蘇少博來到正殿以後,一屁股坐在了長凳上,進而還把整個身子都往桌上一趴,愣是引得桌上的茶碗杯具一陣顫動。
蘇心漾聽到動靜,立馬就邁著急匆匆的小碎步火急火燎地從裡面走出。
她身上雖披了一件單薄的衣裳,但這並不妨礙她向外散發風韻猶存的魅力。
蘇少博借著這股酒勁兒趴桌不起,死皮賴臉地賴在這裡,倒是把蘇心漾嚇了一跳。
因為魏定成白天的時候還特地跟蘇心漾交代過,說他今晚戌時就要逼宮,勢必要叫蘇少博倒下台來,而蘇少博現在既然安然無恙、平安無事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那豈不是意味著魏定成他……
蘇心漾心中一震,身子一顫,想到這裡便是不敢再想下去,進而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就連額頭上也已經冒出一粒又一粒豆大般的汗珠,它們猶如汩汩清泉般沿著臉頰順流而下,滑至下巴處時稍作停留,然後才如同清晨光鮮亮麗的露珠般從葉尖上滾落下去,墜落在地面上,發出不小的動靜!
不過她還是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故作鎮定地迎上前去,一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為他倒了一杯茶水,一邊裝模作樣地柔聲詢問道:“這麽晚了還來我這裡,指定沒什麽好事兒。而且居然還喝了這麽多酒,趕緊喝杯醒酒茶,免得到時候把我這裡吐得肮髒兮兮的。”
蘇少博惡狠狠地喘了一口粗氣,進而在蘇心漾即將把茶水遞過來之時,猛地伸出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
蘇心漾的心裡“咯噔”一聲,顫了一下,手上的茶水搖搖擺擺、呼之欲出、躍躍欲試,仿佛隨時都有從中灑出來的可能!
她的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就跟翻書似的突然變了臉色,眼神當中分明閃過一絲慌亂不安的神情,但這一抹慌張的神色稍縱即逝,還沒等蘇少博捕捉到它,它便已經如同過眼煙雲般消散不見、不複存在了!
蘇少博慢慢悠悠地把頭一抬,心如死灰地注視著表裡不一的蘇心漾,進而用一種相當絕望的語氣,愁眉不展、試探性地問:“母后遲遲未曾就寢,可是在等什麽人?”
蘇心漾的心中一陣觸動,頓時覺得心慌意亂、坐立不安。
蘇少博的話裡有話,蘇心漾不會聽不出來。
他究竟想說什麽,蘇心漾這心裡可謂是最清楚不過了。
現在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層若隱若現、若有若無的窗戶紙,一旦把這層紙捅破,那兩人之間便當真是全盤托出,到此為止了!
不過盡管如此,蘇心漾也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裝瘋賣傻、強裝淡定,能瞞一時,是一時。
只見蘇心漾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進而掙開蘇少博的鉗製,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地把茶水遞到他的面前,而後泰然自若地坐在圓桌一側,遊刃有余地應對自如道:“哪有?分明早就已經睡下了,只不過是又被你吵醒了而已。”
“是嗎?”蘇少博略顯迷離地看著蘇心漾,進而衝她挑了挑眉頭,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有意無意地冷嘲熱諷道,“如此說來,還真是我打擾到母后休息了。”
蘇心漾淡然一笑,從容不迫地應對道:“那倒也不至於。只是你這麽晚了還來找我,實在是令我有些意外罷了。”
“意外?”蘇少博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在聳了聳肩的同時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徑直拆穿道,“呵!說的也對,誰讓母后苦苦等候的人從來都不是我呢?如果現在是魏大將軍來找母后,想來母后也就一定不會意外了吧?”
蘇少博的辭色鋒利,猶如一把力達千斤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蘇心漾的身上!使得蘇心漾就跟觸電了似的,身子有一陣明顯的抽搐!
她緊繃著的臉上就連細皮嫩肉都在微微顫動,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栗。
她的小心臟一直在“撲通撲通”、一蹦一蹦地活蹦亂跳,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從中蹦出來似的,面紅耳赤、滿臉通紅的樣子想來一定是緊張到了極點!
尤其是她那紅撲撲的臉頰格外引人注目,就像是被心狠手辣的烈日驕陽灼燒了似的,簡直紅得不成樣子!
蘇心漾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不禁面露難色、滿臉愁容,而後便是沉默不語、一言不發,當真是無話可說、無力反駁!
蘇心漾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在醞釀了好一會兒後,才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蒼白無力地辯解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我在說什麽?”蘇少博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念了一遍,進而情不自禁地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饒有興致地打趣道,“母后難道不覺得這番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很是好笑嗎?”
“你已把我打入冷宮,現在還想怎樣?”蘇心漾愁眉莫展、惆悵萬分地說,“我已經得到了我應有的製裁,你若非要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的話,我自是絕無怨言。只是你要殺便殺,休要磨磨唧唧、拐彎抹角地浪費時間。可倘若你並非是為此而來,那還是速速離去的好。天色已晚,我也該休息了。”
蘇少博稍稍抬頭,望向一望無際、高高在上的天花板,發出一陣陰森可怖卻又不失爽朗的笑聲,笑得逐漸面相扭曲、面目猙獰,光是聽那聲音就覺得有幾分瘮人!
蘇心漾皺了皺眉,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怒色,大抵是終於沉不住氣的緣故,竟是激動得直接從長凳上站了起來,進而面無表情地逐客道:“請你出去!”
被蘇心漾這麽一呵斥,蘇少博才漸漸停下了喪心病狂的詭異笑聲,進而同她一樣,不緊不慢地從長凳上站了起來。
不過他的神情很是嚴峻冷酷,宛若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隨時都有可能把這裡夷為平地!
他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蘇心漾良久,卻是遲遲沒有就此離去的意思,而後用一種暗藏殺機的語氣,言簡意賅地從嘴裡吐出幾個字道:“魏定成,死了。”
蘇心漾心弦一緊,當即就露出了驚恐萬狀的神情,就連瞳孔也是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進而目瞪口呆、詫異萬分地質疑道:“死了?”
“對,他死了。”蘇少博斬釘截鐵地加以肯定道,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這是真的一樣!
這兩人既然深愛著彼此,那蘇少博就偏偏要讓他們相隔兩地,並斷了他們的念想。
俗話說得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蘇少博現在唯一能為蘇秉國做的,就是讓這對狗男女陷入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中!讓他們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一生一世都無法自拔!
蘇心漾聽到這個消息,果真有了劇烈的反應。
她頓覺雙腿發軟、渾身無力,而後一不留神,竟是直接坐在了後面的長凳上,就連目光也逐漸變得空洞呆滯且無神,人生仿佛都在一瞬間沒了任何希望和方向!
“死了……”蘇心漾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語道,進而便是發出一陣接著一陣的苦笑,一時之間,心如刀割、萬念俱灰。
蘇心漾得知這個噩耗以後,於一瞬間淚流滿面、涕泗橫流,滔滔不絕的淚水猶如三千尺流水般一瀉而下,其熱淚縱橫,令人歎為觀止!短短片刻的工夫,便已哭成了一個淚人!
她用苦笑來掩飾自己悲傷的情緒,殊不知這樣也只是擔雪填井,徒勞無功罷了。
蘇少博看到此處,更是為蘇秉國感到不值!
他閉了閉眼,相當艱難地從眼眶當中擠出一滴淚水,進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湊上前去,不光把腦袋向前傾了傾,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蘇心漾清澈動人的雙眸,而且還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後火冒三丈、義憤填膺地怒斥道:“你就這麽愛他嗎?!區區一個魏定成而已,他究竟是哪裡好?!竟值得你這樣為他賣命!如果不是苦大俠他們,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原來你這樣心甘情願地認罪,竟是為了他這個幕後主使!父王待你不薄,對你體貼入微、倍加照顧,因為怕你心生芥蒂、有所介意,多少年來都不曾納妾!他如此一心一意待你,可你到頭來竟是為了其他男人謀殺親夫!母后,你捫心自問,你這樣做對得起父王嗎?!”
“對不起也沒用!”蘇心漾使盡九牛二虎之力一把掙開蘇少博的手臂,而後牛氣衝天、憤憤不平地大喝一聲道,“我做都已經做了。事已至此,便是再無力挽狂瀾的可能。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即使我真心懺悔,也無法改變你父王被我親手毒死的事實!你若是對我有所怨恨,隻管殺了我便是!反正阿成已經死在你的手上,我縱是隨他去了,也死而無憾!”
蘇少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就跟受到了什麽刺激似的,頓覺心驚膽顫、汗毛豎立!
他的臉色逐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猶如風雲突變一般陰晴不定,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
他暗暗喘了一口氣,不自覺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不禁露出一副猶豫不決、左右兩難的複雜神情,進而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 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好一番深思熟慮、權衡利弊過後,還是把心一橫,霸氣側漏地放下狠話道:“我是不會讓你死的,我要讓你永生永世地被困在寂靜無聲、黯然無光、不見天日的深宮之中,讓你永遠倍感煎熬、苦不堪言!也讓你永遠為父王守寡!自此以後,這座冷宮就是與你同生共死、息息相關的存在!”
蘇少博說完,便是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沉重有力的步伐很是完美地彰顯出了他的決心!
蘇心漾茫然無措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不過她的反應已經沒有向之前那樣激烈,想來也是已經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她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臉上卻是多了一抹從容和安詳。
……
話分兩頭。
時至現在,已是三更半夜。
厚重的烏雲給皎潔如雪的月光披上了一層衣裳,使得這一馬平川的蒼茫大地都是一副灰暗的色彩!
苦無和瑞霜同床共枕、長枕大被,睡得可香。
可邊映棠和何念安卻是為了各自的瑣事而愁得睡不著覺!
其實邊映棠方才在那場火鍋局中一聽苦無說起明日就要啟程返回之時,就已經開始憂心忡忡、惴惴不安起來。
因為於七先前特意交代過,要在苦無回程之前,把熔寂帶回去給他。
邊映棠原以為熔寂身上的戾氣還沒消除乾淨,苦無也就不至於這麽早就回去,但沒想到苦無這家夥在瑞霜三言兩語的勸說下,竟是放了劍靈一條生路!這點倒是有些叫邊映棠始料未及了。
而苦無臨時所做出的這一決斷,則是表明邊映棠的時間不多了。
邊映棠必須盡快采取行動,保證最後能夠完成此行的目的,否則讓苦無帶著熔寂平安回到神宗的話,自己斷然是吃不了兜著走!
可邊映棠每每想到此處,便總是心慌意亂、七上八下,在內心好一番掙扎過後,仍是遲遲做不出決斷!
不過細細想來,這也實屬正常。
畢竟在苦無對她做了人工呼吸以後,邊映棠便是對他動了心。
邊映棠反躬自問,自己當真可以狠下心來,從他手裡偷走熔寂,然後遠走高飛嗎?
若如此做的話,又會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傷害呢?
此事一度讓邊映棠十分懊惱,一邊是於七的命令,不得不從。可另一邊卻是自己的愛慕之人,自己又不忍心做出這種事情去傷害他。
被親信之人欺騙,往往最是令人痛心疾首。
邊映棠完全可以想象當苦無知道自己是懷揣著目的接近他以後,他該會是如何的驚慌失措、懊悔不已了!
她為了此事憂思神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至於同樣寢食難安的何念安,自然而然還是為了那叫人欲罷不能的愛恨情仇一事了。
她見苦無和瑞霜今天晚上如此親昵的行為舉止,料想他們之間的關系肯定是更進一步的恩恩愛愛、親親熱熱!
自己若是再不出手,到最後怕是連挽回的余地都沒有!
於是乎,何念安幾經思量過後,還是決定今晚即刻展開行動!
妖瑞霜身為妖族公主卻敢如此放肆,何念安著實是一刻也看不下去!
不過她心裡清楚,苦無現在正陷入愛河之中難以自拔,這意亂情迷的,難免會叫他在一時之間失了分寸、亂了理智。
即使自己理直氣壯地指認妖瑞霜,苦無也一定不會選擇相信自己。
唯有拿出真憑實據,才能令其信服!
故而拆穿妖瑞霜的真實身份一事,肯定是不能當著苦無的面去做的。
與其和他一起循序漸進、按圖索驥,倒不如自己直接把妖瑞霜的真實樣貌呈現在他的面前。
只有這樣,苦無才能睜大雙眼看清楚這個殘酷的事實!
何念安知道,苦無得知這個消息以後肯定會灰心喪氣、失魂落魄,但自己絕對不能再看著他這樣沉淪下去。
哪怕他最後會責怪自己剝奪了他的幸福,何念安也絕不會為此後悔!
只見何念安掀開被子換好衣裳,隻三下五除二的工夫便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她躡手躡腳地奪門而出,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地向苦無的客房緩步而去,賊眉鼠眼、做賊心虛的樣子很是徹底地彰顯出了她源於內心的恐懼!
只是何念安出門之時,剛好被出來散心的邊映棠撞見!
邊映棠看到何念安這般鬼鬼祟祟的樣子,不由得眉梢一緊,當即就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兒!
於是一向精明的她並未選擇打草驚蛇、因小失大,而是暗自潛伏、小心跟蹤,偷偷摸摸地跟在她的身後,於暗中秘密觀察著何念安的一舉一動!
邊映棠倒是格外好奇,何念安這麽晚了還出來瞎晃悠,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兩人之間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邊映棠出於太過謹慎的緣故,一直不敢跟得太近。
不過盡管如此,她還是可以清楚看到何念安的行蹤。
只要這樣,那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