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七的眼睛一閉一睜,從容自如的臉上甚至閃過一絲和顏悅色,進而故作高傲地直起身子、挺起腰板,並特地提高了音量,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 而後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悠哉悠哉地說:“人多有什麽用?到頭來不還是宛若螻蟻一樣被我踩在腳下?就這點不入流的邪魔外道,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於七!”楊林風愁眉苦臉地上前一步,當著大庭廣眾的面喊出了他的名諱道,“你別得意!這裡都是我們的人,你縱然囂張,又能威風到幾時?!”
於七在聳了聳肩膀的同時,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進而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有意無意地冷嘲熱諷道:“楊林風,你還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跟我連過數十招,我倒是想問問你,元氣大損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於七一針見血的辭色鋒利,猶如一把力達千斤的重錘,毫不留情地砸在了楊林風的身上,使得他的心裡“咯噔”一聲,顫了一下,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就連額頭上也已經冒出一粒又一粒豆大般的汗珠,它們猶如汩汩清泉般沿著臉頰順流而下,滑至下巴處時稍作停留,然後才如同一顆沉甸甸的隕石般從天而降,墜落在地面上,發出不小的動靜。
楊林風微微張開的嘴巴仿佛是有千言萬語即將從中脫口而出,但後來出於種種顧慮,還是欲言又止、如鯁在喉,伴隨著喉結的一陣蠕動,這話到嘴邊,竟還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到最後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於七低了低頭,暗暗一笑,嘴角始終掛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頗具嘲諷和謾罵的意味,進而長舒一口氣,蠻不在乎地坦言相告道:“罷了,今日暫且先放過你們,反正也不差讓你們多活這幾日的時間。我們改日再見。”
說罷,於七便是蜻蜓點水般地輕輕用腳一踏地,輕輕松松、易如反掌地騰空而起,二話不說就揚長而去,隻短短片刻的工夫,就已經消失在了大眾的眼前。
於七的速度之快,難以想象,在場眾人縱使是想要去追,也都是束手無策、無計可施。
可妖瑞霜偏偏是不信這個邪。
她出於本能,上前一步就想追上前去,但她才剛剛邁出一步沒多久,沈青的神情卻是一下子變得認真嚴肅起來,進而張皇失措地驚呼一聲道:“丫頭!”
妖瑞霜一聽,赫然止步,進而詫異萬分地轉過身、回過頭,全神貫注、聚精會神地把視線轉移到了沈青的身上,可沈青卻也僅僅只是在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的同時,微微搖頭晃腦,悲不自勝地吐出三個字道:“別追了……”
沈青的言語之中是滿滿的無力感和無助感,像是連他都拿這件事情沒有一點辦法。
妖瑞霜的神色愀然、面色凝重,簡直難以用言語去形容,進而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模樣,那水汪汪的眼眸噙著淚光,猶如漫天星辰一般隱隱閃爍,仿佛是有星羅棋布、不計其數的淚水即將從中奪眶而出。
四大統領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休息了好一會兒,這才總算是勉勉強強地緩過勁兒來,進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紛紛邁著踉踉蹌蹌的步伐不謀而合地向沈青靠近。
其中為首的妖杞囊皺著眉,苦著臉,率先開口道:“神劍仙,我們……”
“誒!”還沒等妖杞囊說完,沈青便是毅然決然地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擋在面前,不由分說地將其一把打斷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妖杞囊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以示答應。
正當眾人準備啟程離去之時,魔霄、鬼涅離和怪墨玨一行三人卻是著急忙慌地湊上前來,並異口同聲地驚呼一聲道:“父王!”
魔鬼怪三大統領不約而同地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的子嗣身上,上上下下、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們一眼,倒是有些好奇這三個家夥又想給自己整什麽么蛾子了。
魔霄的神情莊嚴且肅穆,進而騰出一根手指頭指了指身後已經俯首就縛、束手就擒的正派子弟,一本正經地發問道:“這些人該怎麽處置?”
眾人順著魔霄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見了那些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綁的正義之士,進而在各自對視一眼之後,便是齊刷刷地向他們走了過去。
這些被擒獲的正派人士當中,有德高望重的嶺灣真人,有才智過人的吳謀,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淙南四俠,有隨波逐流的陳伍常,也有巾幗梟雄虞溪英。
這些原本在江湖上還算有點地位的人都遭受了妖魔鬼怪四大異族的製裁。
他們紛紛低垂著腦袋,封口不言、默不作聲,憂心惙惙、惶恐不安的模樣生怕自己隨時都有可能人頭落地。
只有個別寧死不從的還在掙扎,竟是膽敢囂張跋扈地抬起腦袋,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眾人。
妖杞囊愁眉鎖眼地掃視了他們一眼,進而猝不及防地向怪倚硎提問道:“武怪,你說這些人該怎麽處理?”
怪倚硎不禁皺起了眉頭,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進而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好一番深思熟慮、權衡利弊過後,竟是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地把矛頭轉移到了沈青的身上,而後心潮起伏地旁敲側擊道:“這些自詡名門正派的人與我們作對已久,大多都是正義之士,其中絕大部分還是隸屬於神宗門下。既然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屬於神宗那邊的人,不如就請我們這邊輩分最高的神劍仙決斷,到底該如何處置他們才好吧?”
沈青不禁愣了一下,隨即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就跟受到了什麽刺激似的,身子有一陣明顯的抽搐,在簡單粗暴地瞥了一眼怪倚硎後,於胸膛之中吸足一口氣,似是已經蓄勢待發、秣馬厲兵,隨時準備開口判決面前的眾人。
但是還沒等沈青開口,吳謀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驚天大秘密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希望的曙光,進而驚慌失措地放聲疾呼道:“師叔!師叔!妖魔鬼怪四大異族無惡不作、十惡不赦,您萬萬不能與他們同流合汙、沆瀣一氣啊!”
“住口!”鬼涅離突然橫眉怒目、青筋暴起,火冒三丈、義憤填膺地厲聲喝斥道,“你是不是還沒有搞清楚現在的局勢?這裡哪還有你說話的份兒?不要以為你在神宗地位頗高,在這裡就還是可以一如既往的趾高氣昂。我告訴你,今時不同往日,神宗大勢已去,你們只能宛若待宰羔羊一樣,任我等擺布!”
“離兒,不得無禮!”鬼首昆亦是怒目圓睜、瞋目而視,緊接著他的話嗔怪道,“神劍仙都還沒有開口說話,又哪裡輪得到你來發號施令?”
鬼涅離聽到此處,頓時就慌了神,臉上更是風雲突變、驟然變色,當即就露出了一副驚恐萬狀的神情,進而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並識趣地雙手抱拳,畢恭畢敬地致歉道:“是,離兒知錯!”
“誒,無妨。”沈青有條有理地安撫道,“我雖是已經退隱江湖多年,但我仍然清楚這些年來妖魔鬼怪四大異族和名門正派之間的恩怨,故而鬼涅離的情緒之所以會如此激動,我也是能夠理解。只是怪倚硎既然把這個決斷的權利交到我的手上,想來對他們也並非是有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之意吧?”
沈青一邊這樣說著,還一邊向怪倚硎拋去一個看穿一切的眼神,仿佛已經摸清了他腦袋裡的那些小心思。
怪倚硎被沈青這麽定睛一看,目光竟是不由得有所偏移,進而極其不自然地尷尬一笑,愣是沒了直視沈青的勇氣。
沈青心領神會、心知肚明地會心一笑,進而把手裡的雷鈞化作一縷仙氣隨風飄散,而後瀟灑自如地揮一揮衣袖,帥氣十足地把雙手背過身後,並一針見血地語出驚人道:“把他們放了吧。”
此言一出,便是使得跪在地上的正派子弟臉上的神情有了微妙的轉變。
他們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小小的腦袋裝著大大的問號,倒是有些如坐雲霧、不明所以了。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黯然失色的眼神當中滿是茫然之意,手足無措的樣子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有些看不明白沈青的這一通操作是為何意了。
只有怪倚硎面不改色心不跳,臉上滿是波瀾不驚、泰然自若的鎮定神情,甚至還會時不時地暗自一笑,像是對沈青所做出的決斷表示認可。
就在場面一度陷入喧鬧之際,沈青忽然鄭重其事地發話道:“這場戰事既然已經有了分曉,那麽徒添再多的傷亡便也是沒有了任何意義。剛才的情形相信大家也看到了,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彼此,而是那個多年以前大家同仇敵愾、團結一心所共同對付的邪族余孽。也許妖魔鬼怪四大異族並非是有在場諸位想象的那麽不堪,他們只不過是臭名昭著、遺臭萬年了一些罷了。此番妖魔鬼怪四大統領選擇放過諸位就是一個最強有力的證明,他們並非是如同諸位所想象的那般窮凶極惡之輩。有些話他們不方便說出口,自然是要由我這個退隱江湖的中間人來說。這多年以來的恩怨必須要有一個了結,而今天,恰恰就是了結它的時候。諸位在回去以後,可以另謀生路、各自行事,也可以選擇繼續留在自己所向往的修煉仙家術法之地。畢竟天下之大、江湖之險,就算妖魔鬼怪四大異族不曾行凶鬥狠、招搖過市,也自是會有暴戾之人殺人放火、燒殺搶掠。這世上最險惡的根本不是令人聞風喪膽、膽顫心驚的妖魔鬼怪,而是琢磨不透的叵測人心。”
沈青這一番振振有詞、頭頭是道的言語字字珠璣、句句在理,聽得在場眾人著實是醍醐灌頂、幡然醒悟。
大家在沈青言之鑿鑿的言論面前,愣是無話可說、無力反駁,隻得默默點頭,以表認同。
緊接著,沈青輕而易舉地把手從面前一揮而過,散發出一縷虛無縹緲的仙氣,不費吹灰之力地替他們解開了手上的束縛,使得他們得以重獲新生。
沈青的一頓操作猛如虎,致使一時之間,物議沸騰、議論紛紛,一度把場上的局勢推向了高潮。
他長歎一口氣,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進而正色莊容地放聲大喊道:“都走吧!世間道路千萬條,人人都需要一條屬於自己的道!大家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從此正派和異族,縱然談不上親如一家,也算不上是有深仇大恨了!”
隨著沈青的一聲令下,在場眾人便是齊刷刷地扭頭離去,急匆匆的小碎步甚至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現場獨留神宗的吳謀和嶺灣真人怔在原地,遲遲不曾有所動彈。
沈青邁著沉著穩健的步伐慢慢悠悠地來到嶺灣真人的面前,進而不由自主地淡然一笑,心平氣和地慰問道:“老夥計,這麽多年以來一直出面維護神宗,真是辛苦你了。師兄的囑托並非算得上是你的任務,你的使命也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就做你的閑散自在之人,過那閑雲野鶴般的日子去吧!”
嶺灣真人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進而神思恍惚地微微點頭,揮一揮手裡的拂塵,而後不緊不慢地與之作別道:“沈兄,告辭。”
沈青表示肯定地點了點頭,直勾勾地目送著嶺灣真人漸行漸遠、揚長而去,直至其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當中以後,他才把目光聚集到了僅剩的吳謀身上。
吳謀先是控制不住地啜泣了一聲,然後才顫抖著聲線,用一種略帶哭腔和悲愴的語氣,怯生生地喊道:“師叔……”
沈青面帶微笑,心滿意足地注視著吳謀良久,進而在點了點頭表示認可的同時,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拍拍吳謀的肩膀,作古正經、義正詞嚴地囑咐道:“吳謀啊,神宗的師尊現在就剩你一個了,往後你獨挑大梁,可一定要肩負起自己的使命和責任才是啊。畢竟神宗的千骨根基能否保全,就全看你的了。”
吳謀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沈青良久,卻偏偏是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只是滔滔江水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從他的眼眶當中溢出,這般楚楚可憐、委屈巴巴的模樣,像是還沒有做好接受掌宮之位的準備。
沈青在醞釀了好一會兒後,有條有理地以理服人道:“好了,你也快些回去吧。神宗此番遭受此等重創,一定不能群龍無首才是。哪怕當今的局勢已經發生了翻天地覆的改變,那它也是師兄的心血。你可一定不能讓他的在天之靈失望才是啊。”
語畢,沈青轉身就要離去,但就在這十萬火急、迫在眉睫的千鈞一發之際,吳謀卻是慌慌張張地大喊一聲道:“師叔!”
沈青怔在原地愣住良久,洞若觀火的眼神仿佛是在訴說著些什麽。
雖然他很是好奇吳謀還有什麽話想跟自己說的,但他仍是無動於衷地立在原地,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地背對著吳謀,像是在給吳謀組織語言的時間和機會。
吳謀不自覺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不禁露出一副猶豫不決、左右兩難的複雜神情,幾經思量過後,才鼓起勇氣、把心一橫,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問:“師叔此次一走,他日還會回到我神宗嗎?”
沈青露出一排潔白如雪的大牙齒,輕聲一笑,進而稍稍抬頭,仰望湛藍如洗的浮碧空,並平心靜氣、心如止水地開口道:“天下之大,四海為家。我可能回去,也可能不回去。但是歸根結底,神宗到底是有我眷戀的人情世故,引得我魂牽夢縈、日思夜想,故而無論如何,靜簾宮都會是我永遠的安身之所。只是當務之急,需得先處理好於七一事,待這件事情有了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之後,我自會回到神宗去的。”
吳謀猛地把頭一抬,心中一震,身子一顫,眼前一亮,進而感激涕零、激動不已地吐出一個字道:“是!”
沈青大步流星、高視闊步地往前走去,妖魔鬼怪四大異族緊隨其後,與之一同離開了硝煙彌漫的修羅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