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無輕聲笑笑,進而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悠哉悠哉地說:“多謝太子殿下好意提醒,只是我等身為局中人,便沒有就此退場的道理。我一定會找出這件事情的真凶,而不會讓蘇城主死於非命。若是有某些人為了謀權篡位而刻意加害蘇城主,那我是一定不會讓他得逞的。”
蘇少博心中一震,身子一顫,怔住片刻後,才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心知肚明地與之敞開天窗說亮話道:“閣下這般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似乎是話裡有話呀?”
苦無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遊刃有余地應對自如道:“就算我話裡有話,那又能如何呢?我說的是那謀權篡位之人,而並非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激動個什麽勁呢?”
“說的也是。”蘇少博淡然一笑,處變不驚、臨危不亂道,“我不激動。只是一聽閣下說起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不免有些怒火中燒、氣衝鬥牛。閣下若是成功抓到那人,可一定要替我好好教訓他一番呀。”
“那是自然。”苦無露出一抹標準的假笑,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道。
場上的形勢一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現場的氛圍很是緊張,頗有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時。
當場面陷入了沉寂之中,就連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
待到蘇少博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之後,瑞霜才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有意無意地問:“聽聞太子殿下跟蘇城主向來不和,現如今蘇城主臥病在床、奄奄一息,想來太子殿下,一定是萬分竊喜的吧?”
“萬分竊喜?”蘇少博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發出一陣無比爽朗的笑聲,隨即又跟翻書似的突然變了臉色,神情一下子變得認真嚴肅起來,怒目圓睜、疾言厲色道,“你說對了!我就是萬分竊喜!父王平日裡這般待我,我真是受夠了!我再也不想聽他的嘮叨!我只希望他像現在這樣,永遠躺在病床上,生生世世都不要下來!”
蘇少博橫眉怒目、青筋暴起,語氣更是愈發的強烈,目眥盡裂、齜牙咧嘴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從地獄而來的混世魔王!把苦無和瑞霜看得眼睛都直了!
兩人不謀而合地對視一眼,目光空洞呆滯且無神,紛紛瞠目結舌、大吃一驚,茫然無措的眼神顯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太監猝不及防地高聲吆喝道:“娘娘駕到!”
蘇少博的心裡“咯噔”一聲,顫了一下,眼神當中分明閃過一絲慌亂不安的神情,但這一抹慌張的神色稍縱即逝,還沒等眾人捕捉到它,它便已經如同過眼煙雲般消散不見、不複存在了!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擺著一張冷若冰霜的臭臉,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略顯不耐煩地送客道:“本太子今天累了,你們退下吧。”
兩人皺著眉,苦著臉,長歎一口氣,對蘇少博雙手作揖過後,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不過在半路上,卻是偶遇了正往裡走的蘇心漾。
蘇心漾乃是眾所周知的城主夫人,年近四十依然保養得相當水嫩,可謂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苦無和瑞霜不約而同地雙手作揖,異口同聲地齊聲喊道:“見過城主夫人。”
“起來吧。”蘇心漾溫柔似水地吩咐道,“聽聞二位大俠是為城主之事遠道而來,本宮昨日竟忘了去拜訪,實在是有失禮數,還望二位大俠海涵。”
“哦!夫人言重了。”苦無當即就把腦袋沉了下去,誠惶誠恐地說,“蘇城主身體抱恙,我等理當前來探望。還請城主夫人放心,我等定當竭盡全力,找出醫治城主的辦法!”
“有勞二位大俠了。”蘇心漾莞爾一笑,輕聲細語地說道。
瑞霜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巧妙地轉移話題道:“哦!夫人此行是來探望太子殿下的吧?既然如此,那我等也就不打擾了,告辭。”
“二位大俠慢走。”
苦無和瑞霜邁著急匆匆的小碎步,急急忙忙地繞道而行。
蘇心漾望著他們兩人遠去的背影, 不禁神遊天外、魂不守舍,這心裡也不知在盤算些什麽。
“母后!”直到蘇少博重重地喊了他一聲,蘇心漾這才匆匆回過神來。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神色慌張地把頭一扭,當即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蘇少博的身上,進而露出一排潔白如雪的大牙齒,咧嘴一笑,後知後覺地來到涼亭之下,坐在他的對面。
蘇心漾這才剛一落座,便苦口婆心地嗔怪道:“博兒,你看看你,你怎麽又喝這麽多酒?”
蘇少博板著一張冷漠無情的臉,蠻不在乎地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母后,你別管我!我心中自有分寸。這父王好不容易消停了,你怎麽又開始嘮叨了?還真是沒完沒了……”
“誒!你這孩子,怎麽就是不聽勸呢?”蘇心漾有條有理地以理服人道,“本宮那都是為了你好,你父王也是一樣。我們都不忍心看你這般萎靡不振、消極度日,現如今你父王一病不起、命懸一線,你就算不去看望看望他,也應該振作起來才是,怎麽能如此的冥頑不靈、偏執不化呢?”
“好了母后!我不想聽這些!”蘇少博愁眉苦臉、惆悵萬分地驅逐道,“你今日找孩兒若只是為了說這些的話,那就請母后速速離去吧!孩兒不想聽,聽了也不想照做。”
“唉!”蘇心漾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進而無可奈何地揮手作罷道,“也罷,你一意孤行、固執己見,本宮也奈何不了你,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眼看蘇心漾即將就此離去,但就在這十萬火急、迫在眉睫的千鈞一發之際,蘇少博忽然起身驚呼一聲道:“母后!”
蘇心漾慢慢悠悠地轉過身、回過頭,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模樣,小小的腦袋裝滿了大大的問號,眼神之中滿是不解,“怎麽了?”
蘇少博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不禁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仿佛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言語沒能說出口。
蘇心漾看出了他的難處,便主動上前一步,語重心長地安慰道:“本宮是自己人,有什麽話你直管跟本宮說便是,用不著這般吞吞吐吐的。
蘇少博在內心好一番掙扎過後,才把心一橫,愁眉不展地問:“沒什麽……母后,我就是想問問,剛才那兩個人是誰?”
蘇心漾的眼珠子猛地向外瞪了瞪,顯然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不過蘇心漾匆匆反應過來後,還是低了低頭,溫柔一笑,進而饒有興致地打趣道:“我看他們二人剛才在這裡跟你談天說地、談笑風生,結果到頭來你竟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
“他們並未向孩兒提及自己的名諱,而且孩兒也沒多問,所以就……”
蘇少博說到此處欲言又止,如鯁在喉,伴隨著喉結的一陣蠕動,這話到嘴邊,竟還不自覺地咽了回去,到最後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蘇心漾輕聲笑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那位光頭的小師傅叫做苦無,是神宗掌宮,祭風道人的關門弟子,而他身邊叫做瑞霜的那個女子,則是與他同行之人。聽說這苦無苦大俠非同尋常、不容小覷,單憑一己之力就扳倒了居安城先城主的邪惡勢力,故而你父王這回遇上他,想來也一定能夠轉危為安、逢凶化吉。”
“哦……”蘇少博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神色愀然、面色凝重,六神無主、心不在焉的模樣顯然是在思索著什麽東西。
“博兒?博兒?”蘇心漾見他愣住,便輕輕喚了他兩聲。
蘇少博也是在這個時候才從無限的遐想當中回過神來。
只見他猛地把頭一抬,反應慢半拍地匆匆回應道:“啊?母后,怎……怎麽了?”
“哦,沒事,本宮就是想問問你,剛才他們二人找你,都說些什麽了?”蘇心漾意味深長地問道,求知若渴的眼神仿佛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蘇少博心弦一緊,小心臟一直在“撲通撲通”、一蹦一蹦地活蹦亂跳,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從中蹦出來似的,心驚膽顫、畏畏縮縮的樣子想來一定是緊張到了極點,進而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好一番深思熟慮、權衡利弊過後,才故作鎮定地敷衍道:“也沒說什麽啊,就是簡簡單單地隨便聊了幾句而已,但是他們的真正目的,主要還是想來拜訪一下本太子罷了。”
蘇心漾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進而心潮起伏地點了點頭,似信非信的樣子好像是對蘇少博有所懷疑,只不過沒有在明面上魚死網破罷了。
“母后!”蘇少博別有深意地話鋒急轉道,“你不是要回萬柳宮嗎?不如孩兒送送你吧?”
蘇心漾很是欣慰地笑了笑,進而鎮定自若地婉拒道:“不用!有下人跟著我,你還擔心什麽?記得有空去看看你的父王,本宮就先行一步了。”
“是。”蘇少博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進而識趣地雙手作揖道,“恭送母后!”
蘇少博昂首挺胸以後,仍是面露難色、滿臉愁容,似是在想下一步該如何行事為好。
……
與此同時,苦無和瑞霜也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前。
誰知他們才剛一到門口,就撞見了正在苦苦等候的邊映棠和何念安。
何念安見到苦無瘦削的身影,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似的, 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火急火燎地迎上前去,格外關切地問侯道:“苦無兄,你去哪裡了?我跟薛姑娘到處都找不到你的身影,可是要擔心死了。”
“你放心吧,我和小霜沒事。”苦無毫不避諱地坦言相告道,“昨日聽戚公公說起太子殿下和蘇城主之間的矛盾,故而趁著今日風和日麗、雲卷雲舒,特地去拜訪了太子殿下。”
聽到這裡的邊映棠眼前一亮,進而急不可耐地追問道:“可有什麽發現?”
苦無的情緒瞬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一邊平心靜氣地搖頭晃腦,一邊愁眉莫展地扼腕歎息道:“我們進去再說吧。”
……
隨著畫面一切,眾人已經轉場於客房之內。
四人兩兩相對而坐, 聽苦無講述著剛才所發生的事情。
“什麽?!”何念安的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目瞪口呆、詫異萬分地脫口而出道,“這太子殿下居然可以這般明目張膽、無所畏懼?他眼裡究竟還有沒有王法了?”
“念安妹妹,你先別激動,事情未必是你所想的這個樣子。”苦無條理清晰地安撫道。
“沒錯。”瑞霜眉頭緊鎖,好似荊棘叢生,表示讚同地附和道,“我覺得這件事情沒我們所想的這麽簡單,其中一定暗藏玄機、另有隱情。”
“能有什麽隱情?”何念安愁眉鎖眼、驚慌失措地說,“蘇少博目無王法、 隻手遮天,他都已經這樣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的罪行了,那余下的還有什麽好說的呢?依我看,這件事情也該有個定論了,他就是想要謀權篡位、以下犯上,讓蘇城主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我們得把這件事情快快告訴戚公公才行!”
眼看何念安起身就要離去,然而就在這急如星火、刻不容緩的危急時分,苦無卻是張皇失措地大喝一聲道:“不可!”
被苦無這麽一呵斥,何念安才老老實實地坐回了原位。
瑞霜暗暗一笑,笑她無知淺薄、衝動莽撞、不顧大局。
而瑞霜自身那高貴優雅的公主氣質,自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壓她一籌!
“念安妹妹,你萬不可這般魯莽行事。”苦無擰著眉頭,有理有據地據理力爭道,“縱使你當真要到戚公公面前去揭發太子,那手頭也沒有足夠的真憑實據,故而你這樣只能是無能狂怒罷了。而且太子殿下在城主府中立足已久,好說歹說他也是臨安城的當朝太子,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就無故指認,你說別人是會信他還是信我們?即使他真有這個動機,又怎麽會忍心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手?就我對他的了解來看,他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可蘇少博方才跟你之間的對話,你又該如何解釋?”何念安一籌莫展、悵然若失地說,“像他這樣一個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想必也不意外吧?他自己都說了萬分竊喜,難道這還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他是說了萬分竊喜不假。”瑞霜一針見血地點明道,“但他也說了自己對王位沒有興趣。蘇少博生性豪放、放蕩不羈、瀟灑自如,不像是那種願意遭受財權禁錮的人,他只是求一個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可從來沒說過想要那至高無上的城主之位。他萬分竊喜是出於以後終於不用再聽蘇城主的絮絮叨叨,而並非是自己即將成為城主之位的繼承人。而且……試問哪個凶犯會把自己的所作所為記錄在明面上的?”
何念安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猶豫不決、左右兩難的複雜神情,幾經思量過後,才蒼白無力地反駁道:“蘇少博高明,也有可能是料定了我們心中所想,所以反其道而行之,這樣就不容易引起我們的懷疑,也恰恰達成了他自己的目的,你們現在這樣為他開脫,說不定就是他最想看到的結果。”
“不會。”邊映棠炯炯有神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視著前方,進而猝不及防地語出驚人道,“如果蘇少博真想反其道而行之的話,那他應該承認要把城主之位收入囊中,而不是光說自己萬分竊喜,卻又說對城主之位不敢興趣。單從苦大俠和瑞霜姑娘此行的收獲來看,蘇少博有一說一、說一不二,不像是藏頭露尾、閃爍其詞、含糊不清之人,既然他說對城主之位不敢興趣,那便一定是不敢興趣,至於他到最後又為什麽說他萬分竊喜,也許其原因真的是如瑞霜姑娘所說的那樣,乃是厭煩了蘇城主對他的嘮叨所致。”
何念安不自覺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進而嘟囔著嘴,委屈巴巴、楚楚可憐地抱怨道:“那要照你們這麽說,蘇少博豈不是也洗脫了自己的嫌疑?如果連他這樣最有動機的人都不是凶手的話,那究竟誰才是我們一直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