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於七解決完邊映棠後,自是快馬加鞭地趕回了神宗,但今天來到神宗的,卻不僅僅只有於七一人。
因為苦無的第一任師父枯山,此時亦是在前往神宗的路上。
他此行不為別的,就是單純想要看看自己那凱旋的徒弟而已。
畢竟苦無的體內寄生著滅魂之力,故而當楊道和青佐把苦無托付給枯山的那一天起,枯山便一直是心心念念地擔憂著苦無的安危。
現在苦無出走一年之久才重新返回神宗,枯山自是要親眼去瞧上一瞧才能放心。
他亦是有些好奇,自己與這小徒弟多時未見,他又是否已經今非昔比、大有長進了呢?
枯山不費吹灰之力地穿過神宗的結界,邁著沉著穩健的步伐,不緊不慢地踏上神宗的千重石梯,來到山上以後,興致衝衝地掃視了一眼神宗的環境,面對這山清水秀、風和日麗,便是控制不住地默默頷首,心中自是無限寬慰。
其實神宗貴為天下第一名門正派,枯山早就是仰慕已久、敬佩良多,有著整整千萬年修為的他雖然不止一次的上過神宗,但是每每來一次這等清修之地,都會有不一樣的感悟和體驗。
比方說枯山幾千年前來這裡跟星宿天尊敘舊的時候,所懷著的乃是一顆悠然自得、閑適自在的寧靜素雅之心,而幾千年之後再來這裡,則是出於多年以來所培養的愛徒心切。
行經此處的兩名弟子一見到這個老邁垂暮、和藹慈祥的老者,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大名鼎鼎、聲名遠揚的枯山大師,進而紛紛對其作揖行禮,慌慌張張、心亂如麻地齊聲喊道:“見過枯山大師。”
兩名弟子的語速很是倉促,就連眼神當中也是閃過一絲慌亂不安的神情,但是這一抹慌張的神色稍縱即逝,還沒等枯山捕捉到它,它便已經如同過眼煙雲般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了,想來定是因為見到了像枯山這樣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威震八方的高人,所以情緒才會有些激動,以至於語無倫次、直打哆嗦,也就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了。
其中一名弟子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匆匆反應過來後,熱情洋溢地招呼道:“掌宮在宸軒殿,不妨我引枯山大師過去。”
“阿彌陀佛。”枯山的一隻手豎直四根手指頭,大拇指往裡扣置於嘴前,點了點頭答應道,“那就有勞這位小兄弟了。”
那名弟子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指尖對著神宗的深處,進而不慌不忙地切入正題道:“枯山大師,請。”
兩名弟子一塊帶著枯山往宸軒殿緩步而去。
不過在他們逼近之際,剛剛回來的於七恰巧路過他們行徑之處,碰巧見到了枯山的身影。
於七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眉梢一緊,當即就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兒,但是於七一想到枯山和苦無之間的關系,又忽然覺得這一切就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枯山此行招呼都不打一聲地就突然拜訪神宗,定是為了他那心愛的弟子苦無無疑。
想到此處的於七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進而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好一番深思熟慮、權衡利弊過後,還是毅然決然地決定邁著急匆匆的小碎步往奇陽宮疾馳而去。
無論如何,於七必須得先警告方戰岩一聲,否則他要是當著枯山的面貿然下手,後果斷然是不堪設想。
話分兩頭,於七匆匆趕往奇陽宮,而兩名弟子已經帶著枯山抵達了宸軒殿。
殿上只有祭風道人一人在孜孜不倦、不辭疲憊地批改著文書。
他全神貫注、聚精會神,盡管已經聽到沉重有力的腳步聲,也還是連頭都不帶抬一下的,絲毫沒有意識到枯山的大駕光臨。
只是祭風道人的眉頭緊鎖,好似荊棘叢生,愁眉鎖眼、愁腸百結的樣子顯然是有什麽煩心事,想必定是為了這些公文而頭昏腦脹、頭疼腦熱。
若非那兩名弟子告訴祭風道人枯山大師來了,恐怕祭風道人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怠慢了貴客。
祭風道人一聽到枯山大駕光臨的消息,就跟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眼睛倏的一亮,進而猛地把頭一抬,一眼就盯上了面前的枯山,而後更是跟受到了什麽刺激似的,身子有一陣明顯的抽搐,匆匆回過神來後,急急忙忙地起身相迎,並張皇失措地驚呼一聲道:“枯山大師!”
枯山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進而情不自禁地發出一陣略顯滄桑卻又格外爽朗的笑聲,興致勃勃地回應道:“祭風掌宮,好久不見了。”
祭風道人憑借一個箭步瞬行到枯山的面前,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您怎會來此處?”
枯山輕聲笑笑,毫不避諱地坦言相告道:“老衲千裡迢迢來此,自是為了我那不省心的徒弟了。”
“哦!”聽到此處的祭風道人茅塞頓開、豁然開朗,一下子就聽出了枯山這番話裡的言外之意,進而猛地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拍在了自己的腦門上,火急火燎地招呼道,“苦無此時應在仁和宮練劍,枯山大師不妨跟我走一趟,我帶你去見他。”
“阿彌陀佛,那就有勞祭風掌宮了。”枯山心如止水地回應道。
“枯山大師言重了。”祭風道人一邊悠哉悠哉地往前走去,一邊鎮定自若地說,“苦無的天賦異稟、骨骼驚奇,加上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不辭疲倦、沒日沒夜的修習,現如今已經躋身九重天的上乘之境,就是連我都自愧不如呢。”
“哈哈……”枯山很是欣慰地點點頭,悠閑自在地與之暢談道,“看來我把苦無送到神宗,果然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啊,就是相信這小子,一定是給祭風掌宮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添麻煩?”祭風道人先是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然後才蠻不在乎地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矢口否認道,“怎麽會?枯山大師這是說的哪裡話?苦無不僅沒有給我添麻煩,而且還幫了我不少忙呢。就拿昨天的高諧率領各大門派意圖謀反一事來說,還是苦無及時出現,憑借一己之力挑戰江湖上各門各派的掌門人,並暢通無阻、順風順水地將其一一擊退,這才避免了禍起蕭牆的一場惡戰呀!”
“哦……原來如此……”枯山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斬釘截鐵地加以肯定道,“其實各大門派意欲謀反一事,我也早就略有耳聞,只是當初並沒有放在心上罷了。因為我相信就憑神宗天下第一名門正派的實力,要對付這些個門派一定是綽綽有余。”
祭風道人聽了枯山的一席話後,不禁於心中暗自狂喜。
其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興高采烈、心花怒放的燦爛笑容,進而感激不盡道:“多謝枯山大師抬愛,我神宗能夠鞏固這些年來在江湖上天下第一名門正派的地位,苦無一定是功不可沒的。故而枯山大師所言添麻煩一說,乃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枯山眯著眼睛微微一笑,條理清晰地自我糾正道:“那倒是老衲言語錯了。老衲不該問苦無有沒有給祭風掌宮你添麻煩,其實老衲真正想問的,乃是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是否有給祭風掌宮你,帶來困擾呢?”
祭風道人一聽,不禁怔了一下,目光逐漸變得空洞呆滯且無神。
他的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進而就跟翻書似的突然變了臉色,每每想起那不堪回首的過往,心中便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當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當中,就連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周遭安靜得有些可怕,甚至靜得只能聽到蟲聲薨薨和鳥兒啁啾。
枯山見祭風道人神遊天外、六神無主,便一手握拳置於嘴前,特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
不過被枯山有意無意地這麽一提醒,祭風道人倒是終於從無限的遐想當中回過神來了。
他心中一震,身子一顫,進而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苦笑,而後遊刃有余地應對自如道:“起初猛然發現苦無神志不清、暴怒無常、六親不認的時候,自是感到瞠目結舌、大吃一驚,在那段時間裡,我還不知道這股力量原來就是滅魂之力,於是一直為此事感到憂思神傷、愁腸百結,幾乎沒怎麽合過眼。不過後來我派慕功去尋求枯山大師解惑,得知了這股力量竟是滅魂之力後,心中便是通透許多了。”
枯山輕聲一笑,饒有興致地點評道:“祭風掌宮年輕有為、足智多謀,能猜出我那首詩當中的言外之意屬實不一般。”
“呃……枯山大師說笑了。”祭風道人苦笑兩聲,言簡意賅地糾正道,“其實那首詩當中所藏著的玄機,乃是由我的吳謀師弟所破解的。我那師弟才智過人、聰明絕頂,雖然武功不怎麽樣,但是腦袋倒是轉得飛快。我還在為枯山大師的詩感到如坐雲霧、不明所以的時候,吳謀師弟就已經開始振振有詞、頭頭是道地分析了。倒不是說枯山大師的詩有多麽的晦澀難懂,只是在下才疏學淺,最是不懂咬文嚼字,故而才會對枯山大師的暗語不甚清楚。”
“阿彌陀佛。”枯山發自肺腑地由衷感慨道,“昔日的謀聖果真是非同小可、寶刀未老啊。說起來,老衲也是許久不曾見過這位神機妙算、料事如神的五聖之一了。”
祭風道人的嘴角掛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進而心潮澎湃地感慨道:“枯山大師這般舊事重提,倒也是引得我浮想聯翩了。相信若是吳謀師弟聽到他昔日謀聖的名號,也一定是感慨良多。”
“是啊。”枯山迎著他的話說下去道,“畢竟現在江湖上還知道謀聖這號人物的,又有幾人呢?”
“唉。”祭風道人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意味深長地感慨道,“每每提及這些陳年往事,總是不由得把話說遠了。枯山大師,我們到了。”
兩人言語間,以至仁和宮。
祭風道人伸手對著仁和宮的深處,示意枯山先請。
枯山有條不紊地步入其中,祭風道人緊隨其後。
此時此刻,苦無恰好在跟慕功比劃劍術、切磋武功,兩人打得如火如荼、難舍難分、不可開交,卻是被匆匆趕到的祭風道人和枯山盡收眼底。
面對慕功的一記掃堂腿,苦無縱身一躍。
面對苦無的一記凌風掌,慕功巧妙避開。
兩人一招半式過後,不謀而合地朝著彼此轟出一掌,最終還是借著彼此的力量,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出去。
慕功猛然抬頭,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一眼就盯上了面前的苦無,正想乘勝追擊、趁熱打鐵,迎著苦無奔突前行、快步疾走而去,但就在這十萬火急、迫在眉睫的千鈞一發之際,祭風道人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行到了慕功的身旁,並不由分說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致使慕功不由得赫然止步,當即就停下了前行的步伐。
“師父!”苦無和慕功異口同聲地喊道,皆是對祭風道人的突然到場感到意外。
不過祭風道人卻是衝著苦無淡然一笑,別有深意地瘋狂暗示道:“苦無,你回頭看看你身後是誰。”
“我身後?”苦無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念了一遍,進而困惑不解地轉過身、回過頭。
隨著苦無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赫然發現,眼前人竟然是撫育自己長大成人的枯山大師!
苦無的心裡“咯噔”一聲,顫了一下,瞳孔放大到極致,不免感到目瞪口呆、詫異萬分,進而頓覺一股暖流猶如炊煙嫋嫋般湧上心頭,小心臟一直在“撲通撲通”、一蹦一蹦地活蹦亂跳,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從中蹦出來似的。
苦無於一時之間面紅耳赤、滿臉通紅,紅撲撲的臉頰就像是被心狠手辣的烈日驕陽灼燒了似的,簡直紅得不成樣子,想來定是激動到了極點,所以才會如此。
“枯山師父……”苦無怯生生地喊道,一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從未想到過枯山師父竟會千裡迢迢趕上神宗來看望自己。
直到枯山大大方方地朝著苦無張開雙臂,苦無的瞳孔才是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進而心弦一緊,不管不顧地放聲疾呼道:“枯山師父!”
說罷,苦無便是馬不停蹄地迎著枯山狂奔而去,急匆匆的小碎步恰恰彰顯了他對枯山的思念!
苦無二話不說一把摟住枯山,投入他溫暖雄厚的懷抱,隨即便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隻好任憑白花花的眼淚猶如傾盆大雨般一瀉而下,哪怕他沾濕衣襟也是在所不惜。
情同父子的二人相擁而泣,尤其是苦無,見到枯山之後完全崩不出自己的情緒,愣是哭了一個稀裡嘩啦、泣不成聲。
此時此刻,枯山反倒有些不像是他的師父,而是宛若一個細致入微、無微不至的父親,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地拍打著苦無的後背,以示安撫。
祭風道人用一種深邃動人的眼眸含情脈脈地凝望著他們師徒二人重聚的場景,就連自己的情緒也不由得被帶入其中,一時之間、潸然淚下、熱淚盈眶,情不自禁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果真是年紀大了,經不起這種感人至深的場面。
祭風道人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在挑了挑眉頭的同時長歎一口氣,神思恍惚地感慨道:“慕功啊,咱們倆就暫時回避一下,讓他們師徒二人好好聚聚吧。”
“是,師父。”慕功乾脆利落地答應一聲過後,便是毫不猶豫地跟他離開了仁和宮。
現場獨留苦無和枯山二人久別重逢、慢慢敘舊。
苦無在猛吸一把鼻涕之後,才依依不舍地挪開枯山的雙臂,與之保持一定的距離,進而格外好奇地問:“徒兒先前並未收到任何消息,師父怎會突然來此?”
枯山暗暗一笑,毫不遮掩地如實相告道:“自是在得知你重返神宗的消息以後,才會想著來探望探望你。看看你這出去一年之久,都有哪些長進。”
苦無低了低頭,慚愧一笑,興趣盎然地話鋒急轉道:“誒,對了,不知師父此次前來要住多久,徒兒一定好生招待師父您,就算平日裡有些忙,至少還能陪師父您說說話、聊聊天什麽的。”
“哈哈……”枯山喜上眉梢、眉飛色舞地稱心如意道,“我的乖徒弟如此孝順,為師我,也就隻好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