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徑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人們往往被事物的表面現象所迷惑,只看到片面而忽略全貌。
就像有的人沒見過汪洋,就以為江河最美。而有的人通過一片落葉,卻能看到整個秋天。
何念安一時激動,這才不加考慮地認定蘇少博就是他們一直在苦苦追尋的真凶。
苦無長歎一口氣,條理清晰地說:“太子殿下雖然辭色鋒利,但是我能聽得出來,他說得不像是假話。他雖然未曾去探望過蘇城主,卻也並未有過加害之意。這對父子二人之間雖有嫌隙,但也不至於刀劍相向、兵戎相見,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太子殿下全都心中有數。”
何念安擺著一張冷若冰霜的臭臉,委屈巴巴地衝苦無翻了個白眼,進而嘟囔著嘴,憂心忡忡、惴惴不安地小聲嘀咕道:“搞得你對蘇少博有多了解似的……”
瑞霜暗暗喘了一口氣,進而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說:“小和尚言之有理,不單單他這麽認為,就連我也一樣。太子殿下雖然玩世不恭、遊戲人生、放蕩不羈、瀟灑恣意,但絕不像是那種會毒害親生父親的陰險小人,況且他整日沉迷風花雪月,對王位沒有絲毫的興趣。他只是想做個無憂無慮、無拘無束的太子而已,並不想登上那人人覬覦的城主之位。”
“不錯,這一點我倒是極為認同。”邊映棠表示讚同地附和道,“城主之位意味著責任與擔當,一旦登上此位,不光要處理各種公文公事,而且還得時刻提防身邊小人的暗算。我要是蘇少博,我也不願爭這個位置。不如做一個高枕無憂、自由自在的太子,悠哉悠哉、清閑舒適。”
“好!”何念安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進而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一籌莫展、悵然若失地說,“就當你們說的都對,如若真凶並非是蘇少博的話,那我們的線索到這裡豈不是又斷了?”
此言一出,眾人便是沉默不語、一言不發,進而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愣是遲遲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當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當中,就連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
然而就在這時,瑞霜卻是猝不及防地語出驚人道:“那倒未必。”
話音剛落,余下眾人便是齊刷刷地把視線轉移到了瑞霜的身上,使得瑞霜在一瞬間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苦無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模樣,進而疑惑不解地問:“小霜,你此言何意?”
瑞霜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勝券在握、勢在必得的自信笑容,進而有條不紊地解釋道:“小和尚,你有沒有發覺,蘇少博的言行舉止間,好像總是在向我們刻意隱瞞些什麽?”
“隱瞞些什麽?”苦無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開始回憶起之前的種種細節,最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幾經思量過後,才皺著眉頭,似信非信道,“我本來還覺得沒什麽,但一聽小霜你這麽多,我又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
“你覺得不對勁兒是正常的。”瑞霜自信一笑,更進一步地娓娓道,“我們分明是想要幫助蘇城主脫離險境,結果蘇少博的言語中無不在警告我們不要插手此事,就跟其中有多危險似的。”
“謀權篡位、以下犯上,當然危險。”何念安環手於胸,一意孤行、固執己見道,“依我看,蘇少博之所以不想讓我們插手,就是不希望我們破壞他的好事兒。等他登上了城主之位,整個臨安城都是他的,他就再也不用畏懼我們的勢力了。”
“非也。”瑞霜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地提出了異議道,“就我對當時的情形來看,蘇少博不願我等插手並非是害怕我們耽誤他的好事兒,那更像是一種危機即將來臨的警告。可如果真是他要對我們不利,又何必事先告知我們其中的危險?派人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豈不更有勝算?所以結合綜上所述,與其說蘇少博是要加害我們,倒不如說他是想保護我們。”
“保護我們?”何念安情不自禁地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進而連連搖頭,有意無意地冷嘲熱諷道,“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我倒覺得瑞霜姑娘所言無不道理。”邊映棠不遺余力地全力支持道,“自古皇宮重地,向來都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朝堂之上更是宦海浮沉,身體健朗的蘇城主突然發病恰恰證明已經有人對城主之位起了歹念。故而太子殿下通過這種方式來警醒我們,應當是不希望我們卷入到這場鬥爭中來。更何況蘇少博已經貴為太子,城主之位遲早都是他的,他又何必毒害蘇城主呢?若要說是因為沉不住氣這才下此毒手,那我是萬萬不信的。小不忍則亂大謀,蘇少博連這點工夫都忍不住就急於上位的話,那到最後又能成什麽大事?”
“薛姑娘這點倒是跟我想得不謀而合。”苦無的嘴角掛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進而言之鑿鑿地篤定道,“太子殿下這般話裡有話,肯定是知道些什麽,只不過出於自己的苦衷,沒能坦言相告罷了。”
“說得對。”瑞霜頭頭是道地分析道,“咱們的這位太子殿下也許並非是我們看上去得那般顢頇無能,單從他的面相來看,他該是一位體恤百姓、心系蒼生的明君才對,而不是人人唾棄、臭名遠揚的公子哥。”
聽到此處,何念安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看準時機、抓住機會,煽風點火、調撥離間道:“哦?瑞霜姐姐對蘇少博的評價如此之高,莫非是看上這位太子殿下了不成?”
瑞霜心中一震,身子一顫,小鹿亂撞、小臉一紅,隻覺得小心臟一直在“撲通撲通”、一蹦一蹦地活蹦亂跳,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從中蹦出來似的!
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怯生生地扭頭去看小和尚,發現他正面無表情、虎視眈眈地凝視著自己,那暗藏殺機的深邃眼眸,仿佛是要把自己吞噬一樣!
苦無的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怒色,凌厲的目光中更是閃過一道又一道慌亂不安的神情,但這一抹慌張的神色稍縱即逝,還沒等眾人捕捉到它,它便已經如同過眼煙雲般消散不見了!
而瑞霜在意識到情況的不妙後,則是立馬把頭沉了下去,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就連額頭上也已經冒出一粒又一粒豆大般的汗珠,它們猶如汩汩清泉般沿著臉頰順流而下,滑至下巴處稍作停留,然後才如同一顆沉甸甸的隕石般從天而降,墜落在地面上,發出不小的動靜!
此時此刻,瑞霜恨不得挖一條地縫鑽進去,隻感覺再也抬不起頭來!
苦無眉頭緊鎖,好似荊棘叢生,進而當即就“嘖”了一聲,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火冒三丈、義憤填膺的樣子仿佛是在告訴瑞霜:好自為之。
何念安計謀得逞之後,便是控制不住地暗暗一笑,小人嘴臉更是在頃刻間顯露無疑。
身為旁觀者的邊映棠見場上的形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便趕緊言歸正傳道:“呃……總而言之,蘇少博應當不是我們要找的人,但也許他的身上有我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線索。盡管我們並不把他當成我們的懷疑對象,那日後也該多加注意才是。”
“薛姑娘所言極是!”瑞霜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眼珠子猛地向外瞪了瞪,斬釘截鐵地加以肯定道,“此人今後對我們來說或許還有用,能否找到破局的關鍵所在,可能就靠他了!”
瑞霜不自覺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不禁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才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露出一排潔白如雪的大牙齒,衝著苦無憨憨一笑,試圖征求他的意見道:“你說是吧,小和尚?”
苦無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冷冰冰地拋言道:“但願你不要藏有私心才好。”
瑞霜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極其不自然地尷尬一笑,頓時覺得好不自在。
然而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緊湊的敲門聲,並有一陣張皇失措的聲響道:“不好了!不好了!苦大俠!大事不好了!”
苦無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當即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進而以飛快的速度起身,一個箭步跑去開門。
伴隨著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隨著苦無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映入眼簾的,竟然是戚茂梧!
其余三人後知後覺地湊上前來,目瞪口呆、詫異萬分地脫口而出道:“戚公公!”
“戚公公,為何這般心急火燎的樣子?難道是出什麽事情了?”苦無一針見血地犀利提問道。
“是!是!是出事情了!而且還是不容小覷的大事兒!”戚茂梧止不住地喘著粗氣,驚慌失措地告知道,“蘇……蘇城主他……他……”
還沒等戚茂梧說完,苦無的心裡便是“咯噔”一聲,顫了一下,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進而急不可耐地追問道:“蘇城主他怎麽了?!戚公公你倒是說啊!”
戚茂梧皺著眉,苦著臉,氣喘如牛地吞吞吐吐道:“他……他……他病危了!”
苦無眉梢一緊,緊繃著的臉上就連細皮嫩肉都在瑟瑟發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戰栗,匆匆反應過來後,急急忙忙地往蘇秉國的寢宮跑去。
其余三人緊隨其後,戚茂梧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對著他們的背影,進而哭喪著臉,心急如焚地說道:“誒……你們倒是等等我啊!”
……
片刻過後,當苦無一行人趕至蘇秉國的寢宮時,太醫已經在為他診治。
只是單從太醫的臉色來看,蘇秉國的情況很是不妙。
在場的除了幾個婢女外,還有苦無和瑞霜剛才在冷睿宮所遇到的蘇心漾,也有臨安城的護城大將軍魏定成。
魏定成驍勇善戰、面相粗獷、武藝高超、非同小可,單從那孔武有力、身強體壯的身形來看,陽剛之氣呼之欲出!熠熠生輝、閃閃發光的鎧甲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魏定成看到有一大批人馬趕來,便只是簡單粗暴地瞥了苦無他們一眼,然後便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蘇秉國的身上,不過他賊眉鼠眼的樣子倒是頗有幾分做賊心虛的意味,仿佛已經暗暗在心裡打起了鬼主意。
苦無一行人等站在一側,封口不言、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愣是不敢出聲。
太醫愁眉苦臉、惆悵萬分,全程不見任何喜色,好像情況很是糟糕。
他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地幫蘇秉國蓋好被子以後,才踉踉蹌蹌地起身,穿過簾子向外走去。
而蘇心漾則是第一個迎上前來,滿臉皆是驚恐萬狀的神情,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怎麽樣?城主他還好嗎?”
太醫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進而直接跪在了地上,愧疚難當地苦苦求饒道:“娘娘恕罪!蘇城主已經病入膏肓、命若懸絲,今日的口吐白沫、夾雜鮮血,更是讓蘇城主命懸一線、奄奄一息!倘若再取不到解藥的話,恐怕蘇城主就要魂歸西天、駕鶴西去了!”
“放肆!”蘇心漾毫不留情地給了太醫一個大嘴巴子,眼眸當中噙著星羅棋布、不計其數的淚水,聽完太醫口中的噩耗後,更是越發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任憑其從眼眶中傾巢而出,攔也攔不住!哪怕緊閉雙眼,傷心欲絕的眼淚還是能從狹窄的縫隙當中硬擠出來,實在是聞者落淚,聽者悲傷!
蘇心漾啜泣了一聲過後,顫抖著聲線,怯生生地問:“城主還有多長時間……”
太醫心弦一緊,不禁露出一副猶豫不決、左右兩難的複雜神情,一直結結巴巴、含糊不清地閃爍其辭,生怕因說錯了話而受到蘇心漾的懲戒!
“這……這……”太醫欲言又止,如鯁在喉,伴隨著喉結的一陣蠕動,這話到嘴邊,竟還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到最後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蘇心漾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進而怒不可遏、牛氣衝天地咬牙切齒道:“我讓你說,你就說!”
太醫的身子有一陣明顯的抽搐,進而低垂著腦袋,鼓起勇氣,把心一橫,毫不避諱地如實相告道:“最……最多十日……”
太醫的言語猶如一把重錘,心狠手辣地砸在了蘇心漾的心頭肉上!
她的目光逐漸變得空洞呆滯且無神,一時之間,心如刀割、萬念俱灰,不免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心中滿是苦楚、倍受煎熬!
“娘娘……”太醫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輕聲喚道。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蘇心漾便是怒氣衝衝、氣衝鬥牛地大喝一聲道:“還不快滾!”
太醫一聽這話,就跟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眼睛倏的一亮,進而一邊連滾帶爬地向外跑去,一邊匆匆忙忙地連聲答應道:“是!是!”
蘇心漾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絕望地向躺在病床上的蘇秉國緩緩走去,進而趴在他的床邊,發出一陣又一陣聲嘶力竭的哀嚎和撕心裂肺的咆哮,口中不依不饒地呼喊著蘇秉國的名諱,企圖將其喚醒。
苦無一行人等見此情形,就連自己的情緒也不由得為之感染,一瞬間就投入到了悲不自勝的氛圍當中,久久無法自拔。
他們面露難色、滿臉愁容,傷心自責、慚愧不已,茫然無措的眼神顯然不知該如何是好,憂心惙惙、惶恐不安,心裡更是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猶如旭日初升般冉冉升起,把他們震撼得是心旌搖曳、惶惶不可終日。
蘇秉國的病情已經開始惡化,然而事情即使鬧到現在這個局面,苦無他們的手上也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根本不知道該從何查起。
面對蘇秉國的臥病在床,他們隻好無能狂怒。
苦無的雙手於不知不覺間緊握成拳,面紅耳赤的模樣想來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可他空有滿腔怒火,卻又不知該找誰發泄!到最後也隻好把這團火憋在心裡,任憑它自己焚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