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無拔出熔寂以後,又猛地往八爪魚怪的身軀踏上一腳,憑借著它的支撐向後縱身一躍,於半空中形成一抹優美的弧度後,安安穩穩地降落在甲板上。
而八爪魚怪在他拔出熔寂以後,不光血肉橫飛、鮮血直流,發出一陣又一陣淒厲的慘叫聲,而且在他那一腳的踢力下,硬生生地被苦無踹回了海底!
同周不通一塊兒,命喪黃泉、魂歸西天,如此一來,料想周不通黃泉路上,也不會太寂寞了。
苦無閉上雙眼,昂首挺胸,面朝波濤洶湧、波瀾壯闊的大海,輕而易舉地從眼眸當中流下一滴淚水,進而輕聲細語地拋言道:“周不通,我為你報仇了。希望你在天之靈,可以得到安息!”
緊接著,待到劍靈鑽回了熔寂的劍身以後,苦無則是把它插回在了背上的劍鞘裡。
而自從解決了八爪魚怪之後,這艘巨輪自然是暢通無阻、順風順水,才沒過多久的工夫,很快就抵達了蓬萊仙島的渡口。
苦無暫時把背上的熔寂交給瑞霜保管,而他自身則是背著周不通的屍體下船。
三人沿著渡口附近找了一片一望無際、荒無人煙、無邊無涯、靠近海岸的沙灘,進而特地挖了一個大坑,專門用來埋葬周不通。
不光如此,苦無還相當細心地為周不通立了一座豐碑,就立在他的屍首之上!
苦無跪在周不通的墓碑面前,沉默不語、默不作聲,只是控制不住地流著眼淚,外人一看便知,其內心當中一定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瑞霜蹲在苦無的旁邊,一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把熔寂遞回給他,一邊盡心竭力地安慰道:“小和尚,你不要傷心了。周不通的在天之靈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傷心難過、愁腸百結的樣子,你一定要振作起來,重振雄風、重整旗鼓,這樣才對得起周不通對你寄予的厚望啊。”
苦無面無人色、臉色慘白,慢慢悠悠地接過熔寂,重新把它背到背上,進而用一種略帶哭腔和悲愴的聲線,愁眉不展地自慚形穢道:“小霜,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周不通就不會死……他武功平平、修為尚淺,分明這麽害怕那些妖魔鬼怪,卻還是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救我一命……他看似漫不經心、蠻不在乎,實則心裡一定是怕極。小霜,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啊!”
“你別這麽說……”瑞霜皺著眉,苦著臉,苦口婆心地勸慰道,“這都是八爪魚怪惹下的禍,與你何乾?周不通救你一命,可不是為了讓你在這裡渾渾噩噩、自暴自棄!你應該振作起來,不能讓周不通白白救你才是!”
苦無暗暗喘了一口氣,心如刀割、萬念俱灰地連連搖頭,悲不自勝地自責道:“都怪我……都怪我來蓬萊仙島之前沒能成功攔住他,他當時要是不跟我們一塊兒來,也就不會淪落到如今這個下場!他怎會如此之傻,如此倔強!”
“他的確倔強,可你又何嘗不是呢?”瑞霜愁眉苦臉,有條有理地以理服人道,“你本不必在這裡哭哭啼啼、怨天尤人,但你始終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非要在這裡哭天喊地、泣不成聲。周不通的倔強好歹是有意義的,可你在這裡為他哀悼又能有什麽用呢?周不通臨死前特意向你叮囑過,他不希望你為了他的死而耿耿於懷、愧疚難當。相較於周不通而言,你的倔強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你若真不想辜負周不通的在天之靈,就不該再這樣萎靡不振、無動於衷!”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就跟翻書似的突然變了臉色,淒淒慘慘戚戚的哭泣之聲戛然而止,一時之間,思緒萬千。
何念安見瑞霜言語上的攻勢起到了效果,便乘勝追擊、趁熱打鐵,更進一步地勸說道:“瑞霜姐姐言之有理,與其為這些已經無法改變的事情黯然神傷、痛哭流涕,倒不如為那些還有挽回余地的事情多多上心、不遺余力。”
何念安一邊這樣說著,一邊蹲下來攙扶著苦無起身,細節周到、無微不至。
苦無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相當絕望地瞥了瑞霜一眼,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心悅誠服道:“你說的對,我不能再這麽自甘墮落下去……否則周不通在天之靈,一定不會安息……我得振作起來,絕不能忘了此行來到蓬萊仙島的目的!”
“這就對了!”瑞霜輕聲一笑,欣然自喜,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興高采烈、心花怒放地歡欣鼓舞道,“小和尚,你這頭倔驢可以想開真是再好不過了。相信今天你也累了,不如我們先找家客棧休息一下,明天在動身去找你的父母。”
“好……”苦無虛弱無力地一口答應道。
緊接著,三人邁著沉重有力的步伐,大步流星、高視闊步地向琳琅滿目、沸反盈天的鬧市走去。
蓬萊仙島靈氣豐盛、地域遼闊、人來人往、熱情洋溢、山清水秀、風景極佳,只是像苦無這樣死氣沉沉地走在大街上,倒是有點和過往行人格格不入的意思了。
三人來到一家不溫不火的客棧。
掌櫃的正在櫃台算帳,撥弄算盤的手法很是高超,輕車熟路、駕輕就熟,看樣子一定是經驗豐富的行家。
掌櫃的雖然已經注意到面前有三個人影晃動,卻還是繼續撥弄著手裡的算盤,連頭都不帶抬一下的。
瑞霜正想開口,不料掌櫃的卻是先發製人道:“三位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啊?”
瑞霜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模樣,進而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掌櫃,感到不可思議、難以置信,隻覺得這個掌櫃真乃神人也!
“打尖,明日就走。”何念安不緊不慢地替瑞霜作答道。
“幾間房?”掌櫃的又問。
“兩間!”瑞霜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道。
直到這時,掌櫃的才稍稍抬頭,偷偷摸摸地掃視了面前的三人一眼,但是很快又重新把腦袋沉了下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兩間?”何念安眉梢一緊,當即就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勁,進而不甚服氣地扭頭看向瑞霜,有理有據地據理力爭道,“瑞霜姐姐這是何意?我們這分明有三個人,隻開兩間房又算是哪門子道理?”
瑞霜一把摟住苦無的胳膊,故作高傲地抬了抬頭,撅著嘴,理直氣壯、有意無意地炫耀道:“我跟小和尚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所以我和他共住一間即可,剩下的一間房自然是由你獨自一人居住了。再說了,小和尚,今天心情沮喪、身體不適,本姑娘紆尊降貴,照顧照顧他怎麽了”
一聽這話,何念安頓時就不樂意了。
她的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進而臉上的神情更是漸漸扭曲成了一團,而後伸出一根手指頭,顫抖著指向瑞霜,張皇失措地力挽狂瀾道:“你……你……”
何念安面紅耳赤,一時之間激動得語無倫次,到最後還是不由得欲言又止,伴隨著喉嚨的一陣蠕動,這話到嘴邊,竟還不自覺地咽了回去,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直至其重新組織了一番語言過後,才不甘示弱地反駁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和苦無兄共同入住一間房!苦無兄一生光明磊落、清心寡欲,瑞霜姐姐如此行徑,難道不怕苦無兄遭人誤會、說長道短嗎?你不要忘了,苦無兄現在還是一個出家人,他跟女子同住一間,成何體統?”
“胡說八道、一派胡言!”瑞霜義正詞嚴地辯駁道,“小和尚已經還俗,早就不是出家人了。他雖然頂著個光禿禿的小腦袋,但並非算得上是佛教弟子。故而我跟他住在一起,名正言順、順理成章!”
“可即便是這樣,其他人也不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何念安條理清晰地與之爭論道,“他們隻當苦無兄道德淪喪、不守節操,又怎會知曉其實他早已還俗呢?瑞霜姐姐不為了自己想想,那好歹也得為了苦無兄的清譽想想吧?難道苦無兄遭到別人議論紛紛、評頭論足,就是瑞霜姐姐想要看到的嗎?”
“我才不管其他人怎麽想!”瑞霜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頭頭是道地爭論不休道,“只要我跟小和尚問心無愧、心安理得,那便足夠了!他們怎麽想,那是他們的事情!與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要是讓本姑娘聽到有誰在背後說三道四,本姑娘就出手好好教訓他一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造次!”
“瑞霜姐姐你……”
“好了!”苦無的眼睛一閉一睜,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擋在二人的中間,鄭重其事地下令道,“念安妹妹,此事就依小霜所言,兩間房即可。”
“可是……”
“誒!”還沒等何念安說完,苦無便是毅然決然地一把打斷道,“我意已決,不必再提。更何況……這也是周不通生前前的一個小小心願啊……”
苦無一面這樣說著,一面把銀子放到了櫃台上。
看到這裡的何念安便是默不作聲、封口不言了,委屈巴巴、楚楚可憐的樣子還真像那麽回事兒,憋了一肚子哀怨愣是無處發泄,隻好勉為其難地就此作罷!
掌櫃的見三人已經做出了決斷,便遊刃有余地高聲吆喝道:“小二!兩間上房!給這位公子和兩位姑娘引路!”
“好嘞!”店小二興致衝衝地回應了一聲,進而邁著匆匆忙忙的小碎步來到三人的跟前,伸出一隻攤開五指的手,指尖對著樓梯口,畢恭畢敬畢招呼道,“三位客官,這邊請!”
三人跟在店小二的身後,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地去到樓上,進而在長廊的一間客房外赫然止步,推開房門向何念安邀請道:“姑娘裡面請。”
盡管店小二已經是全程笑臉相迎,可正在氣頭上的何念安愣是沒有給他好臉色看,隻簡單粗暴地瞥了店小二一眼,然後便瀟灑自如地揮一揮衣袖,霸氣側漏地奪門而入了。
想來也是瑞霜摟著苦無臂膀的緣故,叫人一眼看出這兩人是一對,於是店小二才率先打發了單身落寞的何念安,叫她先行離去。
緊接著,店小二又把兩人邀請到隔壁的上房,恭恭敬敬地說:“二位客官,這便是你們的上房了,希望二位住得愉快。”
苦無微微點頭,以示答應,進而默契十足地和瑞霜一塊兒邁入門檻,步入幸福的殿堂。
店小二格外體貼地幫他們帶上房門,而後就此離去。
苦無卸下背上的熔寂,與瑞霜相對而坐。
瑞霜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茶水遞到苦無的面前,並心平氣和地說道:“來,喝點水吧。”
“謝謝。”苦無接過茶杯,有禮有貌地回應道。
瑞霜輕聲笑笑,饒有興致地打趣道:“你呀,用不著跟我這麽客氣。畢竟你跟本姑娘之間的關系都已經今非昔比了,怎麽還像以前那樣見外呢?你一口一個謝謝的,倒顯得我倆有多生分了。”
苦無飲了一口茶水,潤了潤乾癟的嘴唇,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地答道:“夫耕於前,妻耘於後,同甘共苦,相敬如賓。小霜,你又可曾聽說過為人賃舂,每歸,妻為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此謂舉案齊眉。無論我跟你之間的關系融洽到了怎樣一個地步,我都會真心實意待你、溫柔體貼待你、柔情蜜意待你,把跟你在一起的時光當作一種奢侈,這樣我才會倍加珍惜,而不會暴殄天物、負你心意。”
瑞霜小臉一紅,低了低頭,羞澀一笑,面紅耳赤、滿臉通紅,好似紅撲撲的旭日,格外引人注目。
“真討厭。”瑞霜面帶一抹略顯不好意思的笑意,嗲聲嗲氣地撒嬌道,“周不通說你不解風情、呆若木雞,看來真是看錯你了。他要是知道現在的你這般花言巧語、油嘴滑舌,一定……”
瑞霜說到這裡便是不再說下去,而後就跟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認真嚴肅起來,愁眉莫展、悵然若失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犯了錯事兒的無知幼兒。
苦無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目光也變得空洞呆滯且無神,一籌莫展、愁眉鎖眼的模樣叫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想起了什麽傷心事兒。
周不通這人雖然深諳世故、左右逢源,但也算豪氣衝天、古道熱腸,這一路上對苦無的幫助不在少數,對他跟瑞霜之間的感情更是極為上心。
雖說兩人先前鬧過些許不愉快,但苦無跟他之間的嫌隙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冰消瓦解。
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周不通算得上是替苦無規劃好人生路徑的前輩。
他在苦無心目當中的形象和地位早就不可同日而語,故而周不通的死給苦無造成了巨大的打擊,想來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時至現在,苦無每每想起周不通的死,還是會悲從中來、心如死灰。
瑞霜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猶豫不決、左右兩難的複雜神情,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才鼓起勇氣,憂心忡忡、惴惴不安地致歉道:“小和尚,對不起啊……我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的……”
苦無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苦笑,氣定神閑地說:“沒事兒,都已經過去了。小霜,如你所言,逝者已矣,我們應該朝前看才是,我不會讓周不通為我白白犧牲。既然事情發展到現如今這個地步,那我也已經退無可退了。”
瑞霜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相當自然地拍了拍苦無的肩膀,進而憨憨一笑,興致勃勃地讚不絕口道:“不愧是我認識的小和尚,這才像話嘛!”
話音剛落,劍靈便忽然從熔寂當中冒了出來,生龍活虎地連連抃掌道:“果然還是娘親說話管用!不然寂兒瞧爹爹這般失魂落魄、灰心喪氣的模樣,急都要急死了!”
“住口!”瑞霜當即擺出了一張臭臉,火冒三丈、義憤填膺地厲聲呵斥道,“你還好意思說呢!你這小家夥要是能早點出現!也就不至於鬧到現在這個局面!”
“娘親莫怪!”氣場一向強大的劍靈在瑞霜面前也不得不禮讓三分,“都怪寂兒昨晚在爹娘春宵一刻之時於房門外守了一夜,沒有好好休息,這才睡死了過去,出來得晚了些,也是情有可原……”
瑞霜怔了一下,心中一陣觸動,一時之間,心跳驟然加快,不過還是強裝淡定地嗔怪道:“你還好意思說!還不快給我鑽回去,以後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爹娘保重,寂兒告辭!”
劍靈匆匆作別後,果真老老實實地鑽回到了熔寂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