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帶雪，在山洞口呼嘯而過，將裡面火堆吹的東倒西歪。

  容若的臉覆蓋在半截撕扯下來的衣袖後面，火光明滅中，將她露出來的一點皮膚映照的分外可怕，也使得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越發清明透亮，眼尾微微上挑，眼角勾勒出的鋒芒不會太過凌厲，卻猶如冷月出雲，清朗明雅的整個山洞都為之一亮。

  慕北辰忽而傾身一動，手指頭拉掉容若面上的布子，垂著眼瞼道：“為何不躲？”

  容若坦蕩蕩的抬頭回視他，不像一般女子被毀容後絕望痛苦，或者無臉見人，隻願意躲在黑暗中，她的目光那麽澄澈淡定，仿佛毀容的不是她，輕笑一聲，反問道：“王爺都不怕看，我沒有理由嫌棄自己。”

  “這也算是自暴自棄的一種？”慕北辰眸光垂落在她勾起一點弧度的紅唇上，拇指輕輕揩過，像是羽毛撥弄般，引起酥麻的癢。

  容若睫毛一動，遮住一半眼睛，“我以為王爺不會和別人一樣，只剩下對外貌的膚淺追求。”

  慕北辰一點點逼近她，全然無視她此刻醜陋至極的容貌，嘴角勾起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微涼弧度，冷冷道：“真是崇高的人格，叫本王欽佩不已。”

  “還好。”容若瞳仁如倒映在水中的明月隨著波瀾一動，睫毛朝上全部打開，四目相對，她看到慕北辰陰冷眼底帶著一絲平常不可見的邪氣，就連嘴角淺薄的笑都不是平日慣常面無表情的臉該帶的，“不過叫我意外的是，王爺眼中還有美醜之分，畢竟這個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的容貌能勝過王爺您老了。”

  故意帶著一絲挑釁的話語，並沒有激起慕北辰的惱怒，“容若，這也是你的試探？”

  容若眼眸微動，好敏銳的一個人，她心底倏然收緊，嘴角帶了幾分笑，眼中卻沒有任何笑意，“看來我不該在王爺面前班門弄斧，但王爺也不能叫我閉嘴，畢竟如今看來就我們兩個人，要是再不說話，會多寂寞，你說呢王爺？”

  慕北辰緊緊鎖著容若的目光，淡道：“擁有過剩的好奇心，並不是好事。”

  “有句話叫死也要死個明白……”容若手指頭無意識的摳弄著衣袖上斷裂的地方，裝作很輕松的道：“端王和太子勢必會有一個勝利者，之後呢，王爺作何打算？”

  “你想知道什麽？”慕北辰眼角的余光掠過容若腐化後皺巴巴的臉部皮膚，上面還有紅色的血絲縱橫交錯，無論誰看了，都不願意看第二眼。

  容若感覺到慕北辰的凝視，好像沒有那種因為醜陋而產生的羞於見人，她甚至都不拿手遮擋一下，就這樣任由慕北辰打量，“到底王爺又利用了一次，我不能白白被利用了啊。”

  在容若被抓，慕北辰出現救人，然後紅蛛教的人放毒煙拉容若墜崖，這麽短的時間，慕北辰就完成了一場完美的局，甚至都想好了後路，叫容若不得不佩服的同時，更深深覺得這個男人城府太深，稍有不慎，說不定就被他賣了。

  想到這裡，容若眸中流轉過於一抹苦澀，難道自己被他賣的次數還少？

  慕北辰的手指像演奏琴符般一點點往上遊走，指甲彈過容若的肌膚，引起她一陣陣顫栗，在容若幾乎不能招架時，用清冽如雪水的音調，說道：“本王說過這不過乃其一，昨日本王收到東南密信……”

  容若忽略身體上的感觸，將心思都凝聚在慕北辰的話語上，知道他後面說的才是關鍵。

  “燕回中毒了。”慕北辰冷眸一轉，語氣森寒，似有煞氣。

  容若一怔：“他不是去荊南打山寨，怎麽會中毒？”

  年前，因為商有機連敗幾場，被對方打的節節敗退，無奈向朝廷請旨借兵，皇帝權衡再三後，派燕回領了幾千兵馬前去結尾。

  本來靠著商有機原本的人馬以及燕回帶去的，說是剿滅那些不成氣候的山寨綽綽有余，再則燕回非商有機徒有帶兵的權利，已經很多年不在戰場上廝殺，早就被磨滅了意志，輸了也說得過去。但是燕回可是在西北出生入死慣了，正是得志的少年將軍，意氣風發時。

  “荊南三十三寨已經融合成一個大勢力，並且推舉了新的總寨主，現在統一聽此人發號施令。”慕北辰喉嚨發癢，手往下一搭，撐著容若咳嗽幾聲。

  容若現在手中沒有藥，附近能采集的草藥有限，並不能對慕北辰的毒有什麽作用，倒是頭疼毒再發作起來該怎麽辦，恐怕他也撐不了多久，只能寄希望於綠雀幾個，快點找到他們。

  容若用手指碾碎了吃剩下的野果子，擠出來一點水喂給慕北辰，等他咳嗽停止了，才問道：“燕回中毒的消息，好像京中沒人知道。”一方主將受傷是大事，搞不好要引起內亂的，這種事應該早就上報朝廷才是。

  慕北辰頭往後仰，靠著山洞上的石壁，神色寡淡道：“本王攔下了。”

  容若凝起眉頭，不解道：“為何？”

  “這就是本王要出京的第二個原因。”慕北辰微側頭，眉似遠山，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不經意掃來，傲氣凌人，“本王要在荊南發生大亂前，拿下荊南三十三寨。”

  容若斂起眉目，終於明白為何這場墜崖是慕北辰最好的機會，他短暫的失蹤不止是可以撇開京城的風風雨雨，還能遠在東南收服起別的勢力，而帶著她去荊南給燕回解毒，也是慕北辰在那幾息之間就算計好的局面。

  容若苦笑一聲，歎道：“果然是靜王，算無遺策。”

  慕北辰眼眸帶著深意的看了容若一眼：“容若，你已經知道本王的打算了。”

  “所以呢？”容若攤了攤手，做個抹脖子的動作道：“是不是我不遵從王爺您老的意志，就要殺人滅口？”

  “你還有更好的選擇？”慕北辰眸黑若無際蒼穹，生出一股視眾生為螻蟻的殘酷藐視神色，“容若，跟著本王，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容若不知道天下還有沒有比慕北辰說話更臭屁的人，明明身中奇毒，隨時都要嗝屁的模樣，卻手指天地，說著唯吾獨尊的話語，可是，容若同樣又覺得慕北辰就是那種能說到做到的人，她心中莫名的有這種信念。

  下午的時候，容若趁著大雪稍停了些，又出去撿回來一些木柴，還爬到峭壁上，總算采到了一株不容易得到的草藥。

  返回去的路上，容若遇到了一隻迷路的兔子，在放還是烤的矛盾掙扎裡，最終口腹之欲戰勝了那麽點點對小動物的憐憫慈悲。

  “別怪我啊，要怪就怪你自己撞上門的，所謂早死早超生，回頭我給你念幾遍往生咒，你下輩子還是投胎做個人吧。”容若拎著小兔子的兩隻前肢，用手指頭戳了戳它的腦袋。

  不曾想，綠雀他們比自己想象的更快，早就摸到了山洞裡，看到容若時，綠雀眼睛很快避開了她，但是容若在刹那間捕捉到了她眼底可疑的一點紅色！
  “容姑娘，多謝你照顧我們王爺。”鳳梧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身上披了一層白色的雪，手中還拎著幾隻獵物。

  容若看了看自己手中可憐的小白兔，再看看鳳梧的，“好吧，活該你逃過一劫。”

  慕北辰和段衣在裡面說什麽，鳳梧自個兒去山洞外面用雪水處理獵物，容若想了下，跟綠雀說了幾個地方，讓她照著自己描述的去將那些草藥采集過來，看著綠雀身輕如燕的飛走了，很是感歎，她若也有這功夫，何愁沒有吃喝啊。

  “姑娘，王爺身上的毒是不是發作過？”彩蝶背對著山洞，靠在容若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

  容若往裡看了眼，道：“行宮遇刺是怎麽回事？”

  彩蝶蹲下來，邊看著容若把采來的草藥去根，碾碎，揉成汁液，邊道：“本來那天晚上王爺是要住在行宮的，可是後來聽說姑娘……被帶去了明玥宮，王爺知道後就說有事要進宮，沒想到半路遇到埋伏……”

  容若手上動作一頓，心口如有一根弦被撥動了一下，久久不能回神。彩蝶話裡話外慕北辰都是因為她才受傷，可同樣是那個夜晚，慕北辰冷漠的丟給她廉價兩個字。

  容若眼睫往下壓，用石頭碾碎草藥，抿唇道：“你們身上誰帶了王爺的藥丸。”

  彩蝶風情萬種的眼珠子轉了轉，閃過一絲疑惑，哎呀，她都說成這樣了，怎麽容姑娘一點也不敢動呢？

  綠雀采回來的草藥是可以治療內傷的，她本身外傷和內傷都不輕，吃了草藥後，才感覺心口的疼痛沒那麽強烈，也幸好段衣隨身帶著慕北辰的藥丸，給他吃了一顆不過是暫時壓製體內毒素。

  “恐怕你的毒越來越難以壓製，若不盡快找到解藥……”容若喝了口鳳梧煮好的湯，胃裡馬上暖洋洋的，連著兩三天沒有吃到熱的東西了，這種時候就感覺很幸福了。

  慕北辰垂目喝湯，碗抵著嘴唇，道：“還有多久。”

  容若把碗裡的湯一口氣喝完了，擦了擦嘴巴，面巾外的眼眸清明舒亮，略沉吟，道：“半年，最多半年。”

  “知道了。”慕北辰回了一句，仰頭把裡面的湯一口喝盡。

  容若還想說什麽，最終什麽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