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飛飛微微頜首,“請說。”
帶頭的男人將手中的扁擔豎在地上,指著段墨染道:
“這個人會功夫,我不放心他!除非他讓我們捆起來,否則,我不會配合你做試驗!”
他的這個提議立即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響應:
“對對,我們不放心他,萬一你將老劉整成傻子了,我們到時候想抓你討公道都打不過他,不公平!”
歌飛飛差點笑出來!
這些百姓怎麽這麽可愛?他們以為將段墨染捆起來,他就無法對他們施展拳腳功夫了?他們就安全了?
勉強忍住笑意,她轉過頭,俏生生地問道:
“段公子,讓大家把你捆起來,你可願意?”
“只要能幫到你,證明你並非妖女,讓他們捆起來又如何?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來吧。”
段墨染將手伸出來,示意甘願受綁,故意表現得視“捆”如歸,以打消眾人的懷疑,從側面證明他力挺歌飛飛是清白的。
果然,他這般豪邁的表現贏得了帶頭男人老劉的好感,欽佩地朝他點了點頭,從其他人手中接過拇指粗的麻繩,麻利地將他的手反綁在了身後。
似乎還怕不安全,甚至將他的雙腳也綁在了一處。
老劉又用勁試了試麻繩,直到確認已經捆綁得相當牢固,很難掙開之後,這才拍了拍手,對歌飛飛說道:
“好了,現在你可對我使用你那個什麽催什麽術了。”
“是催眠術!最開始是用來治療人們的失眠症的。”
歌飛飛半真半假地又給他掃了一下盲,然後看著院外路上聚集過來的越來越多的人群,建議道:
“催眠術施行時環境要求要安靜,否則效果不佳,現在人多,我建議一部分人隨我進院子,其他人就在院門外觀看即可。”
“好,就聽你的。”
帶頭的老劉仗著自己一方人多,段墨染又被捆了起來對他們構不成威脅,便一口答應了。
於是,他親自點了十個人和他一起隨著歌飛飛進了院子,還順便將段墨染給背了進去,跟來的其余百姓和路人便擠在院門口,半是好奇半是警惕地盯著院內的動靜。
“各位鄉親,我接下來就要對這位劉大哥施行催眠術了,在正式開始之前,我有一個要求,希望你們在我催眠的時候,盡量不要發出聲響,否則,突如其來的聲音會影響到催眠效果,導致催眠失敗,如果你們不希望劉大哥出事,就請盡量遵守這一條規矩,謝謝合作。”
對於歌飛飛的這個事先聲明和警告,大家倒是沒有多話,紛紛點頭答應,有些人甚至還不耐煩地催促她快一點,別囉哩八嗦耽誤時間。
歌飛飛假裝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一遍院內院外的人,借機悄悄觀察了一下那個三角眼男人,見他正倚在院門門框上,嘴角撇笑,眼睛不安分地四下亂轉著,也不知道在轉著什麽鬼主意。
這個男人一定有鬼!
不過,她現在沒有時間去揭穿他,等今天這事過了之後,再找他算帳!
歌飛飛收回目光,走到老劉面前,準備催眠。
她擔心這個老劉有些定力會對催眠產生抵抗,便打足了十成的精神,用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終於將他給催眠了。
再次環視了院內外的人一眼,歌飛飛徐徐問道:
“劉大哥,你的全名叫什麽?家住何方?”
“我叫劉德有,家住南城鑼鼓巷,那棵大樟樹下的瓦房就是我家。”劉德有面無表情聲調平平地回答。
歌飛飛:“那你家有幾口人呢?”
劉德有:“我家裡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三個孩子,連我和我家婆娘在內,一共六口人。”
歌飛飛閑聊家常:“嗯,聽得出來,你很愛你的家人,你對你的孩子將來有什麽打算嗎?”
劉德有:“我這輩子沒有什麽太大的奢望,只希望我的家人平平安安就好,至於孩子,有一個兒子特別好學,經書過目不忘,我想培養他多讀書,將來能考個功名就更好了,還有一個兒子喜歡舞刀弄槍,我便將他送到了鏢局,讓他跟著習武,還有一個女兒,從小有些毛病,我和婆娘也不打算將她嫁人了,就留在身邊照顧她一輩子吧。”
說到他的女兒,劉德有的表情雖然呆板木訥,但他的聲音卻透著一絲絲遺憾、一點點心痛,以及幾分維護與可憐。
看來,他雖然輕描淡寫地說女兒有點小毛病,但這個毛病極有可能並不小,否則他也不會說要留在身邊照顧女兒一輩子了。
歌飛飛有心想問他女兒有什麽毛病,轉念一想,這或許是他家的隱私,自己當著這麽多人的面逼問出他的秘密來,不太好。
頓了頓,她換了個話題繼續問道:
“劉大哥,我和你並不認識,你為什麽會聽信了別人的謠言,認定我就是妖女呢?”
這是最關鍵的問題,她必須當著眾人的面問清楚,順便還自己清白。
劉德有答:“京城裡大家都這麽傳,我也就跟著信了。其實剛開始聽到的時候,我也不是十分相信,畢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嘛。”
“那你為什麽後來又信了?”歌飛飛淡淡地問道。
“後來,說你是妖女的人越來越多,如果有人提出質疑,立即就有一群的人圍上來質問你,批判你,說你為什麽要和全城的人唱反調?為什麽要站在妖女一邊幫妖女說話?你是不是和妖女有什麽關系?或者,你是不是收了妖女的什麽好處?
“你知道的,在群情激昂的情況之下,我便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為什麽大家都相信的事實,我卻不相信呢?我和妖女又不認識,我也沒得到過她的一丁點好處,我幹嘛要幫一個我不認識的人說話,並為此而讓周圍的親朋好友鄰居們懷疑?
“想通這點後,我立即糾正了自己一刹那心軟的想法,堅決地站在了大多數人的一邊。”
歌飛飛不由苦笑:是啊,人們都是有從眾心理的,也是最容易被誤導的。
一個人說,沒有人會信,十個人說,也許仍然沒人會信,但如果是一百個人、成千上萬個人都說的時候,那些原先不信的人就不得不信了。
因為這個時候他若堅持己見不相信的話,會被認為是異類,會被孤立,被譴責,於是,為了被認同,人們便放棄了基本的判斷力與道德之心,很快地同流合“汙”。
她突然想起上哲學課時教授講到的“平庸之惡”。
有多少曾經善良的好人,最終在大環境的影響下,放棄了自己的判斷力、無條件服從他人的意志,做出了種種令人發指的行徑。
今天的這場聲討,如果不是有段墨染保護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機靈為自己爭取到澄清的機會,只怕她早被瘋狂的百姓們抓起來給撕碎了!
平庸之惡,以懲惡揚善之名,行的卻是無思想、無責任的暴行,著實讓人可怕。
收起心裡的百般感慨,歌飛飛聚了聚神,再度問道:
“那你今天又是怎麽想起來要帶著大家來找我算帳的呢?你就不怕你們這麽亂來,會被官府抓起來嗎?”
“官府不會抓我們的,那個人說,我們人多勢眾,大家一起為正義而捕殺一個妖女,官府不但不會怪我們,還會感謝我們的。”
歌飛飛趕緊追問:“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為什麽,她在問這話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地就向院門的方向瞟了過去。
果然不出所料,在她看過去的時候,原本倚在門框上的三角眼正轉過身,分開外面的人群擠出去。
早就從屋裡走出來的阿豹在接到她的眼神後,悄悄地迅速跟了上去,也分開人群擠出了小院。
歌飛飛收回目光,劉德有剛好在回答她的疑問:
“那個人我和鄰居們也不認識,當時我們正聚集在早市上,一邊喝著小酒吃著早飯,一邊閑聊,正好聊到了你就是碧月教神女的事,這時旁邊一桌一個瘦個子立即轉過身來,氣憤地說,他的家人就是被碧月教神女抓走去采陽補陰了,所以他對神女恨透了,罵你是妖女。
“他還說,他是外地人,這幾天就是聽說妖女出現在京城,所以才風塵仆仆趕過來,為了找妖女要說法的。當時他說他人單力孤,又不熟悉京城的路,一怕找不到你,二怕打不過你,我們幾個壯漢子一聽便怒了,便拍著胸脯說,帶著他去找妖女算帳!為了壯大聲勢,我們相邀了許多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一路找到了你這裡。”
原來是這樣!
歌飛飛瞟了一眼周圍正聽得津津有味的群眾的表情,突然問道:
“我很好奇,既然原本要找我的是那個外地男人,為什麽你們來了之後,反而是你出面,那個正主在哪?按理他應該才是你們的帶頭人啊。”
圍觀的人一下子被她的話給問得愣住了——對呀,妖女說得沒有錯啊,按理確實應該是那個外地人打頭啊。
在他們紛紛掉頭四處尋找那個外地人的時候,劉德有木無表情地回道:
“那個人也來了,不過,你這樣一說,我現在想起來,他好像一直躲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