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村裡人臉上欲言又止的痛惜表情,南夜千潯心裡浮上一絲不妙,正待開口,便聽薩真真已經迫不及待地搶先發問了。
“什麽來遲了?老鄉你說清楚,常大哥和常大嫂一家,他們的人呢?在哪裡?是不是已經轉移到別的村去住了?”
村裡的百姓再次搖了搖頭,說:
“姑娘,實話跟你說吧,老常和他那口子,他們在這場大火中已經被燒死了。”
“怎麽可能?前兩天我們看來常大哥一家,他們都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子就燒死了?”
薩真真似乎有點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兩天前才來的這個地方,如今已成了廢墟,而和他們曾經有說有笑的一家人,如今也早已成了焦炭!
她不由得感歎世事無常,明明頭頂上烈日當空,她卻覺得灰蒙蒙的,心情頓時暗沉下來,不太好了。
見薩真真一副垂頭喪氣又難過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模樣,南夜千潯拍了拍她的肩,叫住那個離去的村民,溫言問道:
“老鄉,我們是常大哥一家的朋友,他曾救過我的娘親,這次我們是特意來感謝他一家的,如今乍逢他們一家遭此厄難,心情無比的沉痛,我們很想為他們一家人做點什麽事情,哪怕是去他們的墳前祭奠一下禱告一番也是好的。你能帶我們去他們的墓地嗎?”
村民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見他穿著不凡,一看就是貴族公子,又聽他說老常是他家的救命恩人,便恍然道:
“啊,我知道了,前段時間,老常曾給一個長得跟天仙一樣的女人治過腳傷,公子莫不就是那女人的兒子麽?如此說來,老常兩口子也是忒沒福氣了些,唉,這都是命啊。走吧,看在公子誠心誠意的份上,我便帶你們去老常的墓前看看,唉。”
“那就多謝你了。”
南夜千潯道了謝之後,便和薩真真隨在村民身後,去了常郎中的墓地。
這個村子本身並不大,又是依山而建,所以,村民的墓地也不遠,就在村後頭的山坡上。
很快,一行三人便來到了常郎中的墳前,這是一座新壘的墳,長面連草都沒有,光禿禿的,墳墓也不是很大,就一個饅頭樣的小土堆堆在那裡,在藍天白雲綠樹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落寞與孤寂。
南夜千潯掏出一片金葉子,遞給那個村民道:
“老鄉,我對這兒不熟,能否請你幫忙置辦點酒水、瓜果和吃食,還有香紙和蠟燭,我想祭拜一下常大哥他們一家。”
村民倒是沒想這個穿得華麗無比的富家公子居然如此重情重義,心下不由對他多了幾分欣賞,接過金葉子,轉身便去按他的需求去置辦了。
很快,這位村民便帶著東西回來交給了南夜千潯,並將缺了一個角的金葉子遞還給他,說:
“鎮上離這裡太遠,來不及去備更好,我就跑了幾戶村裡的人家,湊齊了公子您要的這些東西,都是些自家產的,可能入不了公子您的眼,但多少能表達公子您對老常他們家的緬懷之意,這些東西值不了幾個錢,我便掰了一個小角分給村裡人了,剩下的都在這裡,還給您吧。”
這裡的山民也太樸實了些,明明可以賣高價將這金葉子全拿了,他們卻只是實打實地收該收的,絕不多拿。
南夜千潯對村民的做法非常欣賞,不過,他卻沒有去接那張金葉子,而是說:
“老鄉,這點錢我就不收了,我還有事要拜托你的,等我們走後,麻煩你去置辦三副上好的棺材,然後給常大哥他們一家三口起一座高大的墳墓,立一塊好碑,墳墓周圍種上青松蒼柏,不知道做完這些,這點金葉子夠不夠?”
老鄉連連道:“夠,夠,這張金葉子,完全可以打造一座豪華的墳墓了。公子請放心,我一定替您將這事辦得讓您滿意的。”
“那我在這裡就先多謝你了。”
南夜千潯謝過村民,轉身將供品一一擺放在墳前,燃上蠟燭,又將香紙撒滿新墳的墳頭,這才在墳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然後又端起酒壺,繞著墳墓倒了一圈,最後沉聲說道:
“常大哥,你我雖未見過面,但常大嫂和你的女兒我那天是見過了,你們一家都是好人,又善良又熱情,樂於助人,我很感激你治好了我娘的腳傷,如今聽聞你一家遭此厄難,我不用唏噓,唯一能做的,便是盡綿薄之力,讓你們一家三口的身後世能風光一點,但願你和常大嫂,還有你那可愛的小女兒,你們能在天堂過著美好的生活,如果你有什麽冤屈和隱情,可以托夢給我,我一定盡我所能替你辦到,請你們一家三口安息吧。”
他在祭奠的時候,那個站在一旁的村民欲言又止,好幾次想要打斷他的話,最終還是忍住了。
直到薩真真也祭奠完畢後,村民才猶猶豫豫地說道:
“這位公子,我有件事,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其實吧,這墳墓裡埋的,只有老常兩口子,他們的女兒並未在裡面。”
薩真真的臉上立即揚起一抹希望,欣喜地追問:
“你的意思是說,小蘭蘭並沒喪生在火海裡?她還活著是不是?”
“嗯,這話也對也不對。小蘭蘭那丫頭確實還活著,只是,她活著,也很痛苦,唉,我也不知道,她能活多久。”
“到底是怎麽回事?麻煩你能說清楚點嗎?”南夜千潯問道。
“公子莫急,事情是這樣的,小蘭蘭雖然活著,但她的全身也是重度燒傷,大部分的皮膚都起了水泡,如今天氣炎熱,水泡又癢又疼,小姑娘便要去撓,越撓創傷越大,而且,小姑娘如今已經陷入昏迷狀態,我們都覺著,這丫頭只怕也是活不長了,唉,命苦喲,老常兩口子拚了命地將閨女扔出來,卻還是救不了閨女的命,可憐呐!”
什麽?大火裡喪生的只有郎中兩夫妻,他們的女兒得救了?只是現如今生命垂危,恐怕活不長?
南夜千潯腦海裡頓時浮出那個蹲在院子裡玩泥巴的小姑娘的模樣,想到郎中兩口子的孩子沒死,他不禁有些慶幸,立即道:
“老鄉,那小姑娘現在在哪裡?你能帶我們去看看嗎?”
“小蘭蘭現在就在我家呢,走吧,趁著小姑娘還活著,好歹你們也能看上幾眼,唉,苦命的娃啊,還不知道能拖幾天!”
村民嘴裡感慨著,一路搖著頭,帶著南夜千潯和薩真真去了他的家。
他的家就在郎中家不遠處,兩家大概隔著五六丈遠的距離,是距離最近的兩戶村民,所以平時關系要比別的村民更親近一些,最先發現郎中家起火並趕來救火的,也是他。
走進村民家,便看到堂屋一角擺著一張臨時搭起來的小床,不過是幾塊木板拚在一起,底下兩頭壘了一些磚塊,便成了一張極其簡易的低矮的小床。
小床上,一個全身不著片縷的小姑娘正躺在上面,她身上的皮膚無一處完好,被火熏燒得紅紅的,大片大片的皮膚脫落,露出了底下鮮紅的肉,有些地方的皮膚雖然沒有脫落,卻是布滿了豆大的水泡,破了的水泡流著黃水,慘不忍睹。
小姑娘的臉也被熏黑了,看不出本來面目,她的頭髮更是被火燎得只剩短短的發茬根,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女孩子,從如今的模樣看,還以為躺在木板床上的,是個小男孩。
薩真真忍不住捂住嘴,低呼一聲,眼睛裡便湧出了晶瑩的淚花,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小床前蹲下,想伸手去撫摸小蘭蘭,可手伸出去後,卻不知道要摸她哪裡。
小蘭蘭的全身成了這個樣子,摸哪兒都不合適,如今的她稍微一點輕微的接觸,便會給她帶來莫大的痛苦。
南夜千潯此時也走到了小床前,他中蹲下身子,仔細察看了一下小蘭蘭的受傷情況,然後從袖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從瓶子中倒出兩粒褐色藥丸,便要給她喂下去。
只是小蘭蘭雙眼緊閉,雙唇也是緊閉,根本無法給她喂藥。
況且,如今的她只有從鼻孔裡出的氣,哪還有進的氣,喂藥她也無法自主地吞咽下去啊。
那個村民想要提醒南夜千潯,不要做徒勞無益之事,畢竟照他們的經驗來看,小蘭蘭這個模樣,拖不過兩日了,不是今晚便是明日,小蘭蘭便會去黃泉路上追她的爹娘去了。
村民偷偷抹了把眼淚:唉,或許小姑娘早日去見她的爹娘,也比她在這人世間受苦受痛的好,這樣痛苦不堪地活著,還不如早點超生,少受點痛的好。
而且,即便此時有個能起死回生的名醫,救下了小姑娘的一條命,又有何用?全身燒傷成這樣,這個姑娘哪怕是活下來了,也是個毀了容的殘疾人,將來不但不敢出來見人,更是找不到一個肯要她的婆家。這樣的人生,想想都痛苦。
村民想了想,剛要出聲委婉地勸南夜千潯兩句,叫他不要費那救人的力氣了,便見他忽然從身上掏出一方乾淨的絲帕,然後用絲帕包著他手,輕輕地托起了小蘭蘭的下巴,她的下巴那兒倒是有一小塊半個巴掌大的地方,這裡的皮膚受損沒有那麽嚴重,即便碰了也不會脫落。
南夜千潯裹著絲帕托著小蘭蘭的下巴,手上稍稍用勁,便讓小姑娘的嘴微微張了開來。
隨著嘴的張開,小蘭蘭無意識地哼了一聲,一聲極其微弱的“痛”字便從她的喉嚨裡溢了出來。
她的眉頭不由自主地也緊緊地皺在了一起,讓一張被熏黑毀容的臉顯得更加的猙獰可怖,也顯得極其的可憐。
趁著小蘭蘭的唇半張之際,南夜千潯的手指一彈,便將兩粒藥丸準確地彈進了她的喉嚨深處,緊接著,他輕而快速地說道: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