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南夜千潯從侍衛手中接過他的母后特別設計的雨衣,往身上一罩,戴上鬥笠,便從客棧的後門走了出去,然後辨了下方向,腳尖輕點,飛身投入了這將天地連為一體的雨幕中了。
雖然此刻已是深夜,暴雨又狂下不止,三步之外的任何景物都無法看清,但這只是對於普通人而言。
對於早已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的習武之人來說,要找到出鎮的路去往目的地,倒是不難。
很快,南夜千潯便再次來到了小鎮西北的無名墳場。
他在墳場外圍頓住身形,挑眉四下一望,只見這裡因著是背山面水的原故,地勢是由高向低傾斜的,所以哪怕大雨如注,地面也不像小鎮的街道一樣積滿了水,這裡的水全都順著地勢匯入了芷水河。
而芷水河的方向,在漆黑的江面上空倒也騰起了一片淡淡的灰白色的煙霧,那是雨太大形成的水氣。
雖然看不清芷水河的水位漲到哪個程度了,只是聽到那十幾丈外傳來的河流湍急的怒吼聲,想來這條河開始發怒,要發大水了。
南夜千潯心裡不免有些憂心,如果這雨繼續下下去,到得明天,這條河兩岸,連同桃源鎮,甚至連幾百裡地外的澧蘭鎮,只怕也要遭受洪災了吧?又有多少百姓會流離失所?有多少莊稼會毀於一旦?
一時間,他忘記了與人有約這件事,站在墳場邊,偏頭向遠處的芷水河眺望著,心裡快速盤算著如果遇上這種天災會出現的各種極端事件與民眾的疾苦,以及南夜皇室和他應有的對策。
良久,他才收回憂民的思緒,記起了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
將視線轉身墳場,透過重重雨幕,南夜千潯並未發現半個人的身影!
他算了算時間,這個時候,應該距離那人邀約的時辰過去了一刻鍾了,對方卻連個人影都不見,這是唱的哪出?
他的眉頭不由深深擰了起來,一刹那間,各種可能在他的腦海裡一一閃現。
當他想到某個糟糕的後果時,臉色瞬間一變,從鼻子裡冷哼一聲,轉身就要走。
“慢著!”
就在南夜千潯剛轉身抬腳要離開墳場回客棧之時,從他背後的某個地方,忽然傳來一道尖細的娃娃音。
這娃娃音帶著幾分嬌嗲,又仿佛海豚的聲音,著實聽得人在這寒涼的大雨裡渾身抖上三抖。
見南夜千潯並沒有轉過身,作勢仍要鎮上走,這道聲音不再慢騰騰,而是急急道:
“堂堂的潯王爺就這點耐心麽?我不過是遲來了一會,你就要走?難道你不想知道那倆孩子的下落了?”
南夜千潯緩緩轉過身,鬥笠下的一雙黑眸浮上一抹戲謔的嘲笑,隔著偌大一片墳場,目光如炬地看著另一頭的某人,淡淡地說道:
“姚先先,你從什麽時候起不做你的神偷,改為替綁匪跑路帶話了?說!他們讓你捎什麽話給本王?是要銀子還是要別的?”
叫住南夜千潯的,正是江湖上人稱千嬌仙君的神偷姚先先,當初歌飛飛就是在天旭邊境被他賴上,後來他又在雲城從段墨染的腳底下搶走紅鑽溜掉的那個神偷。
自那之後,將近一年的時間,江湖上鮮有他的消息,再沒人能見到過他。
如今,他突然出現,倒是讓南夜千潯心生好奇和警惕。
隔著如瀑布般的暴雨上,但見姚先先輕輕一縱,便飛過大半個墳場,停在了墓地中的一棵歪脖子樹下。
他的全身披著蓑衣,頭戴鬥笠——當然,他的蓑衣和鬥笠,與南夜千潯的相比,材質差了許多,在狂風暴雨下,他的腳上和褲管已是水漬一片,隻好借助大樹濃密的樹冠來稍稍遮風擋雨一點,好讓他自己不至於太狼狽。
“你認識我?”
姚先先狐疑地看向南夜千潯,見他一張口便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臉上全無半分驚詫之色,心裡不免打起了鼓。
南夜千潯倒是回得輕描淡寫:
“千嬌仙君的大名天下誰人不知?雖未曾見過你的面,對於你的外貌、聲音和特點,我倒是聽說過一二,故此你一說話,我便猜到是你了。”
原來如此!
姚先先自打在雲城搶到那顆紅鑽,便去了薩曼茲國,在那呆了將近一年,最近才從那裡進入烏月國,然後輾轉南下進入南夜國。
薩曼茲國偏遠,消息不通,所以姚先先並不知道南夜千潯與歌飛飛已經成親之事,甚至他都不知道歌飛飛就是曾經被他賴上過一段時間的“黎歌菲”。
當然,對於南夜千潯,鼎鼎大名的潯王,他是知道的。
知道雖知道,這卻也是他們倆第一次見面。
剛才在墳場的那頭,姚先先早就隱身在一株茂密參天的大樹的樹冠中,打算悄悄觀察一下前來赴約的南夜千潯。
奈何雨太大,兩人之間又隔著一大片墳場,再加之又是深夜,所以他沒能看清遠處那個高大的身影。
本來他還想逗逗這個高高在上的王爺,與他捉捉迷藏,吊吊他的胃口,所以,他藏身在大樹上,並沒有及時現身。
他打的一手好算盤:等南夜千潯主動開口,焦急地詢問他相關消息的時候,他再現身,也好在皇室貴族面前擺擺他江湖神偷的譜。
可惜,南夜千潯背對青山,默默地盯著遠處的芷水河看了一會,便要打道回府。
姚先先這下急了,趕緊出聲將這個不“靠譜”的王爺攔了下來。
此刻,面對著五、六丈開外的南夜千潯,姚先先“呵呵”地乾笑了幾聲,一邊趁機上下打量著這位王爺,一邊毫不吝嗇讚美之詞地誇道:
“潯王爺就是潯王爺,不愧是無夜山莊的莊主,在朝廷與江湖間遊刃有余,來去自如,姚某早就聽聞您如雷灌耳的大名,您的魄力與精明,果斷與睿智,無不叫人佩服啊!姚某景仰王爺久矣,一直心存欽慕,只可惜無緣得見一面,如今總算是天賜良機,讓姚某得以窺見王爺的真面,真是姚某三生有幸。王爺您如玉的容顏、高貴端華的氣勢、溫潤親切的氣質、從容淡定的風度,讓姚某大開眼界,心生佩服。”
哼,這個神偷,還蠻會拍馬屁嘛。
瞧他用了這一連串的形容詞、溢美之詞來奉承自己,還真是不能小瞧了他!
南夜千潯在狂風大雨中如一棵青松般站得筆直,絲毫不受惡劣的天氣影響,周身流淌著華貴的氣勢,嘴角含著一抹淺笑,不動聲色地說道:
“姚先先,本王原先只知道你輕功好,偷東西是把好手,沒想到,你拍起馬屁來,也不輸天下人。”
姚先先是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聞聽此言,似乎並不知道對方是在諷刺他,他的臉上揚起幾分得意,嘴裡卻謙虛地回道:
“哪裡哪裡,潯王爺過獎了,姚某不管在哪方面都是一般一般,哈哈,叫王爺見笑了。”
南夜千潯不想與他繼續兜圈子,在這瓢潑大雨中和他說這些沒有油鹽味的廢話了。
他的眉毛一挑,陡然轉了話鋒,凝聲問道:
“姚先先,我們談正事吧,是誰抓走了那兩個孩子?”
南夜千潯原本還以為,留信之人是與匪徒有瓜葛甚或還有可能就是匪徒那邊的人,他們給自己留信,無非是想將自己約到偏僻無人處,以便與自己談交易罷了。
當姚先先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忽然有些微微的失望。
以他的手下曾經搜集到的相關情況來看,姚先先這人雖然人稱神偷,但一向是獨來獨往,從不乾劫擄人質尤其是綁架孩童來敲詐勒索之事。
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對那些被想方設法藏在各種密室或隱蔽地方的奇珍異寶、黃金與古董。
在這個神偷看來,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藏寶的地方,並在重重看護與機關之下將寶貝盜出來佔為己有,是最能體現他本事與價值所在之事,除此之外,他對任何其它事業或行當一概不感興趣。
南夜千潯相信自己千絲閣的手下得來的這些情報不會出錯,所以姚先先應該不會是綁匪那一邊的,他也不會參與到綁架兩個孩子的事情中去。
只是,他突然將自己約到這裡來,又是所為何事呢?南夜千潯在心裡暗暗揣度著,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冷靜。
姚先先像是沒有聽見南夜千潯的問話似的,只見他抬頭看了看天,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雨太大了,一時半會怕是停不了,得想個法子擋擋雨”。
隨後,只見他的手朝背後一摸,便摸出了一卷深色的浸了桐油的油皮紙來,然後“刷”的一聲展開,身形幾個輾轉騰挪飛縱,便將這卷油皮紙搭在了這株歪脖子樹的幾根枝椏上。
有三面油皮紙從樹上垂下來,他又從身上摸出幾根鐵釘,將四個角固定在地面的泥土裡。
做完這一切後,姚先先拍拍手,滿意地看著自己瞬間鼓搗出的避雨房,得意地說道:
“怎麽樣?這下子我們不用站在大雨裡吹著風嗆著雨聊正事了吧?潯王爺如果相信姚某,不妨移步過來一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