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繡他們幾個就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吃麵，沒人說話，一頓面居然吃得人沉默異常。

  “詡哥兒，你身上有傷，就不要駕車了。”林錦繡對崔詡道。

  但是崔詡搖了搖頭：“我不能讓你們替我。”

  “其實……”這時謙祿悄悄地舉起了手，“其實我會駕車的。”

  “那就讓謙祿來。”林錦繡不假思索地讓謙祿代替了崔詡，“你好好休息，這是命令。”

  崔詡隻好將頭縮了回去，接著吃麵。

  林錦繡知道，他是因為心裡有愧，所以什麽事情都想親力親為一番，甚至以自己的身體健康為代價。

  也正是因為如此，林錦繡才什麽都不讓他做。

  至少他在這裡，已經付出了自己的努力，而自己和懷彥青呢？他們什麽都沒做，甚至都沒有看到當時發生了什麽。

  所以，現在的事情，就讓他們多做一些吧。

  等吃完面，懷彥青也將馬騎回來了，身段修長的青年騎在馬上，看上去很是帥氣，不過現在可沒人有心思欣賞這些。

  懷彥青下了馬，林錦繡他們代替了懷彥青，去做最後的準備，懷彥青換班去吃飯。

  終於將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後，已經是夜深人靜，林錦繡看著街上的人已經很少了，便招呼著自己的家人。

  是時候該出發了。

  夜色清冷，月明星稀。

  林錦繡一行人坐在馬車上，馬走的不快，為了防止棺材被顛壞。

  當初從青瓷縣來到雲竹郡，眾人花了三天的時間，而回去將會花更久。

  離開青瓷縣是為了更好的生活，事實上林錦繡他們也做到了，在短短幾個月內錦繡人間就變成了郡上排名第三的大酒樓，賺錢多了，家裡人的生活也變得更好，孩子也長大了。

  說到樂樂，現在是時候教樂樂走路了。

  在林錦繡他們意識到了之後，還沒來得及實施，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先放一放吧，放一放，也沒關系的。

  林錦繡一家人在路上走了將近四天，才看到了縣城的牌子。

  終於到家了，回到了這個熟悉，卻很久沒有回來的地方。

  在來之前，懷彥青給趙康趙捕頭寫了一封信，說自己一家子在這個時間來到這裡，應當會在他家裡住上幾天，並且說了一下自己這邊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情。

  趙康一直都是這麽爽快，迅速地回信一封，上面只有寥寥數語，表明了務必要住在他家裡，順便道了節哀。

  這讓林錦繡他們放下了心，專心趕路。

  終於到了青瓷縣城的時候，正值深夜，是天色即將亮起來的時刻。

  林錦繡下車出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通關文牒，對著守城的人一笑。

  沒想到她居然被守城的人認出來了：“你是……錦繡人間的林掌櫃？”

  被認出來這件事倒是也在林錦繡的預料當中，她並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有些敷衍地應著，拿了通關文牒便走。

  但是此時，林錦繡回到縣城的消息，已經在官兵中間傳開了，並且以林錦繡完全沒有想象到的速度在縣城中迅速傳開。

  而此時，林錦繡本人則是與自己的家人一起駕車到了趙康的家門口，敲響了門。

  沒過多久，趙康就將門打開了，趕緊招呼他們進去。

  然而在看到趙康此時的樣子後，林錦繡卻完全震驚在了原地。

  猶記得她還沒走的時候，趙康一襲深紅色捕快製服，腰間佩刀，顯得無比精神，意氣風發，一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然而這一次，趙康雖然依舊住在這宅子裡，卻換上了一身粗布的衣服，頭髮與胡子看起來也很久都沒有收拾過了，甚至眼睛裡也滿是紅色的血絲，那邋遢的樣子……

  ……完全不像趙康。

  “哥，你這是怎麽了？”林錦繡看著趙康那消沉無比的眼神，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難道……”

  趙康搖搖頭打斷了林錦繡的話：“路上也耽擱很久了，你們先去將大娘葬了吧。”

  明顯是不願意說自己的事情。

  林錦繡與懷彥青面面相覷，心裡卻平添了一番擔心。

  禍不單行。

  但是下葬李大娘的事情的確非常重要，趙康那邊的事情還是等回來之後再問吧。

  將馬車停好，懷彥青與崔詡努力地將棺材從車上扛了下來，準備抬去將李大娘下葬。

  趙康似乎早就意識到了林錦繡他們其實只有現在的兩個人可以抬棺材，還專門提前叫了一個自己之前的一個捕快朋友來幫忙，四個人一起扛著棺材，寧兒帶路，一起向著選好的地方前進。

  林錦繡跟在他們的身後，向著趙康與另外的小哥千恩萬謝，將那小哥說的很不好意思，連忙擺擺手說沒事。

  下葬的過程十分安靜，林錦繡他們沒有打擾任何人，只是他們幾個在還沒有人走動的街道上行進著，一直到出了縣城，來到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

  這一片樹林對林錦繡來說很是熟悉，因為就在這片林子裡，林錦繡與那原本存在於山頭上的土匪寨子有過非常多的接觸。

  是她的痛苦，也是她的勳章。

  而此時看著這邊的情況，林錦繡只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什麽都沒說。

  天已經亮起來了，樹林裡滿滿的都是霧氣。

  一行人就這樣走在這一片霧氣中間，似是走在仙境裡。

  寧兒在前面帶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一個小小的湖泊旁邊，那小湖的邊緣居然有一個小小的墓碑。

  “娘，我來看你了。”寧兒走到了那個小小的墓碑旁邊，用手撫乾淨上面的植物與灰塵。

  林錦繡注意到，這個墓碑上並沒有寫字，而是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寧兒一家人不認字，林錦繡想起來了。

  “將奶奶就埋在娘的旁邊吧。”寧兒手放在了自己娘的墓碑上，看著此時的場景，眼圈又紅了。

  娘在很小的時候就去世，爹一去不回，而自己相依為命的奶奶，居然也離開了自己。

  這個小姑娘，居然在這麽小的時候就開始經歷生離死別，還未成年，卻已經好幾次了。

  懷彥青他們四個男人已經開始挖坑，準備將李大娘的棺材往裡放，林錦繡與謙祿則是圍在了寧兒的旁邊，想安慰她。

  林錦繡注意到，寧兒娘親的墓居然並不像是華夏傳統中那種高高的墳頭，反而是西方的那種隱藏在底下的埋葬方式。

  難道這是來自於這個世界的不同嗎？林錦繡有些不理解，便問出了聲。

  但是林錦繡卻沒想到寧兒回答居然如此別致。

  “奶奶說，若是墳頭太高，會嚇到來到這湖邊的人。”寧兒盯著平靜的湖面，此時沒有風，水上也沒有人泛舟，水面平靜得像是一面鏡子。

  這也是林錦繡第一次見到如此平靜的湖面。

  “所以奶奶說，我們自己覺得這裡好看，就要留下這份好看，不要讓自己存在的痕跡破壞了這麽美麗的景色。”

  說著寧兒的手輕輕地撫在了墓碑上：“反正我們一家都不識字，也沒辦法做出那麽正式的碑，不如就做得不像碑好了。”

  “姐姐，你看這像不像娘在對我笑？”

  寧兒的一番話，讓周圍的所有人都沒有再說話，每個人都沉默了下來，看著這個小姑娘將自己的悲傷這樣平靜地表現出來，就像是掉進湖中的一片小小的葉子，在平靜的湖面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終於，崔詡他們將坑挖好了，挖得非常深，將棺材放進去之後便開始填土。

  隨著一鏟又一鏟的泥土飛落下去，林錦繡與寧兒站在那坑的邊上，看著裝奶奶身體的棺材漸漸消失在了自己的心中，就像是自己的牽絆也隨著這棺材一樣被封存在裡面了一樣。

  林錦繡伸手抱住了寧兒。

  寧兒兩隻小手都在捏著自己的衣角，臉也變得煞白，顯然是有些堅持不住，在林錦繡將她抱住的時候，寧兒終於完全地脫力了，靠在姐姐的身上，明明正在忍受巨大的悲傷，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最後一鏟土被蓋在了地面上，周圍的四個男人像是說好的一般，也將寧兒的奶奶留在了地底下，並沒有遮擋這附近的風景，而是用自己的身軀，守護這一片淨土。

  懷彥青從旁邊找到了一塊形狀挺好的巨石，只聽噌噌兩聲金屬破空，那巨石就被懷彥青夾雜著內力的軟劍劈出了石碑的形狀。

  他是照著旁邊的那一塊墓碑製造的，除了風吹日曬的磨損痕跡，剩下的幾乎一模一樣。

  “寧兒。”將石碑立好之後，懷彥青伸伸手喚了一聲，指著石碑示意寧兒過去。

  而寧兒睜開自己的大眼睛看著懷彥青，看了一陣，像是知道了他是什麽意思，便上前去，用水將手指沾濕，在石碑上畫了一個笑臉。

  懷彥青手起劍落，以他的功力，在石碑上刻個字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加上他手中的劍又是軟劍，柔軟的線條也不在話下，甚至比另外一個石碑上刻的還要工整。

  這兩個笑臉靜靜地在這還未抽芽的垂柳之下看著眾人，林錦繡他們站成了一排，對著李大娘的墓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才轉身離開。

  奶奶，希望您能在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睡得安心。

  回到了趙康府上的眾人似乎已經完全虛脫了，好像精氣神也隨著那棺材一起留在了山林中間。

  趙康看著他們，似是感同身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