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許久不曾開口的馮毅不耐煩低吼，低沉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帶著毋庸置疑的威嚴，讓周圍這群蠻橫的漢子紛紛住嘴，那戾氣也頃刻間消失不見。

  有些人生來便注定是人上人，有著旁人不可及的威嚴，那股與生俱來的能力讓人臣服。

  山林裡愈發寒冷，除卻手腳冰涼之外，被反綁著的手臂麻的已經毫無知覺，渾身都在叫囂難受，雙眼慢慢閉合。

  ——

  戰火紛飛，寒風蕭瑟，空中飄蕩著血腥味，城內城外屍橫片野。

  這一戰，整整打了兩天一夜，能守住城完全是靠兩萬將士以死將敵軍堵在城門外，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盡管經歷了這場戰爭，可立於城牆之上瞧見這副場景時，薑月庭依舊作嘔了，一連兩日都未曾進食，吐出來的全是苦水，狼狽的臉上被漲紅。

  郭將軍站在他身旁，望著這一切露出悲憫的神色，包扎好的傷口漸漸被血滲透紗布，如今城外藥物緊缺，即便是將軍都不敢多用藥。

  薑月庭抬手擦掉嘴邊的汙穢，淚水不由自主往下落，和臉上沾染的灰土混成一團，他咬緊牙關才沒有哭出聲來。

  “這天越來越冷了。”郭將軍啞著嗓子長歎。

  乍一聽，這話似乎和眼前的場景有些牛馬不相及，可打仗經驗豐富的老將卻明白這話其中的意思，這天一旦冷下來，戰就難打咯！若等到大雪封山時這戰還打不完，到是哪怕不開打恐怕都要因為寒冷而凍死，或者糧草運不進來而餓死。

  可眼下更讓人絕望的卻是，城內能夠抗敵的將士不足五千人，剩下的全是傷兵殘將，藥物緊缺，營帳附近全部痛苦的哀嚎聲，徹夜不絕。

  若是西涼再次攻城，他們恐怕一個時辰都堅持不下去。

  這一夜，格外的冷。

  擺在無陽關所有將士面前的只有一條路，等了這麽久都不曾等到援軍，這短短的一夜他們已經徹底放棄，四周被火把照亮，壓抑和沉重壓的每個將士都愁容滿面。

  似乎已經走到絕境，他們並不相信老天爺會給他們寬恕，在此的人手裡都沾染了鮮血，從踏上這條路時他們便已經洞察了自己的結局。

  這一夜，沒人睡得著，哪怕是薑月庭都安分的坐在營帳前，沉默的望著滿天繁星，猙獰、嘶吼的場面在腦海裡回蕩，和眼前的安寧相比讓人懼怕。

  黎明，天邊翻起一抹白，號角聲響起。

  將士心中那根弦徹底崩斷，城外鑼鼓喧天的嘶吼，而城內卻是一片沉默。

  郭將軍杵著劍柄起身，渾身疲憊，嘶啞而沉重的聲音響起，“在坐的有追隨我多年的弟兄，有剛剛入軍不久的將士，我知道你們不甘於此葬送一生，可無陽關乃是大淵要塞，一旦西涼蠻人破城，我們身後無數百姓將遭受屠殺！這其中甚至有我們的至親！所以，我郭某在此懇請各位隨我出城抗敵，援軍將至，無陽關必須——守住！”

  或許是那一句‘至親’將在坐的將士感染，又或許是孤注一擲的勇氣讓殘兵弱將忍著傷痛起身，即便渾身傷痕也要爬起，可能入軍是為了填飽肚子，可這一刻卻是滿腔熱血灑在這片死守的城池上。

  “死守無陽關！死守無陽關……”

  聲音由弱到強，戰意瞬間被激起，與其說是戰意還不是說是孤注一擲的灑脫，既然已經注定好結局，那還有什麽好怕的？

  薑月庭傻眼，他剛剛並未仔細聽郭將軍說的話，也不知這些將士為何突然這麽激動，跟著瞎喊了兩聲，又覺得崩潰，要是今日城破都得死，不如省點力氣殺敵。

  此時城外西涼大軍依舊是耶律山領軍，似乎是不想錯過城破的喜悅，耐心等著。

  “耶律山，何不立刻攻城，以免滋生變數。”開口的是齊哈，西涼王小兒子，生性殘忍，脾性更是急躁。

  耶律山睨了他一眼，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強弩之末，不足為懼，小王子難得來一次，本帥請您看常唱戲。”

  話落，對面城牆上多了許多將士，盾牌、弓箭手已準備就緒。

  耶律山抬起手，在天邊第一束陽光打下來時放下，瞬間成千數萬的羽箭朝天空射去，徑直射向對面的城牆上，或者城內。

  明擺著這一次西涼要一舉攻城，羽箭上塗了烈酒，被點燃之後在射過來，城內許多東西都被引燃，甚至射到將士身上，最終便具完整的身體都無法留下，可眼下他們卻無暇顧及這些。

  除了要抵擋數以萬計的羽箭，還需要將爬上城牆的敵軍殺死，漸漸的，爬上城牆的敵軍越來越多，近乎失守。

  莊嚴厚重的城門被打開，西涼鐵騎順勢突進，郭將軍帶領一隊人馬迎上，頃刻間便廝殺成一片，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將衝進城內的西涼鐵騎射殺。

  這一遭讓西涼蠻人措手不及，不待他們反應過來城門又被關上。

  遠處，齊哈望著這一幕擰眉，“這便是你要我看的好戲？”

  耶律山臉色都未曾變一下，“莫急，這城池內最多不超過一萬兵力，這樣的把戲我倒是要看看他們還能玩多久。”

  這話沒錯，投機取巧的法子能成功一次就是老天爺厚待，卻不會成功第二次，畢竟對方又不是傻子。

  西涼攻勢一波比一波要猛烈，似乎在宣告他們破城的決心一般。

  “三皇子，郭將軍，城牆快要堅守不住了。”將士胸口中了一箭，忍著痛苦前來報信。

  繼續等下去定然是不行，若是城牆被佔，他們的局勢會更加被動，說白了，他們根本就沒有選擇。

  望著身後不足四千的將士，郭將軍紅了眼眶，怒斥，“媽的，衝出去！”又對薑月庭抱拳，“這城門便交由三皇子。”

  “衝！衝！衝！”

  城門再次被打開，許是有了上次的經驗，西涼鐵蠻人並沒有立馬衝進來，反而是等候片刻，卻看見城內的將士衝出來。

  “啊——”

  兩方人馬頓時廝殺一片，隨即城門被關上，頗有幾分視死如歸的架勢，畢竟兩邊的兵力懸殊太大。

  太陽不知何時已升起，陽光打在戰場上，照的人心暖洋洋的。

  齊哈沒了耐心，向身旁的人下令，“直接射殺。”

  可在這裡並非他說了算，許久不曾見人有所動作，齊哈臉徹底黑了，咬牙切齒，“耶律山，你敢不聽我的？”

  耶律山趴在馬背上，似是沒骨頭般，“這話您還是去跟王上說比較管用。”

  在西涼身份地位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卻是實力，只要有實力除了王上外，任何人都可不放在眼裡，哪怕是皇子。

  “你！”齊哈氣的額間青筋暴起，卻偏偏又拿他無可奈何，硬生生將這口氣給咽下。

  前方看似廝殺凶狠，實際上西涼卻只出動了一萬兵力，勉強能夠算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爭。

  耶律山是真的把這當成一場戲在看，偶爾從懷裡摸出個果子嘗嘗，興趣濃烈到冷淡這其中也不過一個時辰，看著對方節節敗退，興致告捷。

  又一波敵軍廝殺完，趁著休息的片刻四周觀察幾眼，郭將軍發現隨他出來的四千將士竟只剩下幾百人，個個灰頭土臉，苦苦支撐。

  “籲～”

  西涼副帥耶律野趕到，騎在馬背上睥睨著他們，如看螻蟻一般，“郭將軍，我們主帥讓我再問一次，可願投降？”

  “老子——投屁！”這一聲怒吼完後，郭將軍直接掄起手中的劍柄朝耶律野砸去。

  耶律野輕而易舉躲開，眼神毫無波瀾，“一個不留。”他調轉馬頭，朝來時方向趕去。

  得了命令的西涼將士再也無需顧忌，廝殺再起，大淵將士明顯感覺到對方的瘋狂，若是先前對方似是一條瘋狗的話，那麽現在就是一匹無法控制的狼。

  露出獠牙，嗜血的本性撕碎一切。

  大淵將士節節敗退，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被趕到城牆下，苦苦掙扎。

  城牆上。

  “三皇子，郭將軍要堅持不住了，快下令開城門！”將士懇求。

  薑月庭猶豫不決，捏著劍柄的手微微發顫，“不可！若此時開城門西涼賊人也會乘機進城。”

  將士也並非傻子，他們深知如此下去無陽關遲早保不住，或許今夜都過不去，可偏偏有人自欺欺人。

  “三皇子，讓弓箭手準備好，郭將軍一進來便將城門關上，即便有西涼賊人趁機進城也可射殺，不足為懼。”將士聲淚俱下。

  薑月庭依舊搖頭，也怒了，“閉嘴！”

  城下還在廝殺，看著一個又一個將士倒下自己身旁，郭將軍抬頭望了眼城牆上的薑月庭，那一眼夾雜了無數情緒，更多的是失望。

  幾百人不過一刻鍾便只剩下幾十人，眾人圍在一團，背靠著背喘息。

  遠處。

  齊哈雙指向對面，急忙道：“讓他們快動手，今日必須將無陽關拿下！”

  “小王子無需著急，這無陽關已是咱們的囊中之物。”耶律山尾音還不曾落下，東面湧入一陣地動山搖的壯闊。

  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氣勢磅礴，驚起黃沙漫天，掩蓋了他原本的波瀾壯闊。

  本是戾氣橫生的戰場之上，眾人卻停下殺戮伸長了脖子朝那聲勢浩大的方向望去，聲音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