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芷莟本以為會見到上官寒月一臉病容的臥在榻上,卻不料她甫一踏進廂房便見到一身藍袍,負手立在窗扉邊的上官寒月。
待到寧芷莟驚覺到自己被誆騙了來時,方才還站在身邊的上官鳳鳴早已不見了蹤影,一時間她進去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思忖片刻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見過毓親王殿下。”寧芷莟屈膝福禮,語氣淡漠而疏離,“既然殿下無恙,那麽小女便不打擾殿下您養傷了。”
“亭主請留步。”上官寒月轉過身喚住了已經走到門邊的寧芷莟,“我已備好了棋盤,不如對弈一局,待下完這盤棋本王決不會再阻攔亭主離開。”
寧芷莟見上官寒月誠心挽留,又見他面色確實帶著幾分病容,或許只是要強才不願躺在床榻上的,心下幾番掙扎最終仍是邁動了步子向屋中走了進去。
“本王著人備下了酒,酒名取作‘偷得浮生一日閑’。”上官寒月的目光看向棋盤邊上溫著的一壺酒道,“人生實苦,所以偷得浮生一日閑才顯得尤為珍貴。”
上官寒月話中的意思寧芷莟已是聽得分明,縱使外間再多紛擾,縱使人生再多無奈,但哪怕一生中只有一日,一日中只有刹那美好的光陰,他們都是不可以辜負的。
“我留下來陪著王爺下棋。”寧芷莟說著已是走到棋桌旁坐了下來,定睛一看才發現棋盤上是那夜在蒲城西郊飛簷亭中,他們還未走完的那局殘棋。
他竟然還記得那局尚未下完殘棋的布局,但其實寧芷莟每每也會在夜深人靜時,想起那個大雪紛飛的雪夜,那時她雖因為極度困倦而睡去了,卻仍在迷蒙間聽到上官寒月喚她“芷莟”,那是她的閨名,曾被很多親近的人喚過,卻隻唯有上官寒月那般喚過時,會令她心尖驀地發燙,若不是那夜火盆中的銀屑炭燒得正旺,想來她雙頰上的火熱便是要藏也藏不住的。
“該你落子了。”上官寒月的清朗的聲音打斷了寧芷莟心中的萬千思緒,她在心中暗暗吸了一口氣,凝眉思索著該如何殺出重圍。
“亭主可要小心了,若再走錯一步可是要滿盤皆輸了。”上官寒月看著寧芷莟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才提醒著她要小心了。
但其實寧芷莟琴棋書畫最不擅長的便是下棋,前一世她走遍大周懸壺濟世,半世孤苦蹉跎,棋藝自然沒有精進,到是漫漫長夜時悲苦之情無法宣泄時,她每每總是獨自一人彈琴到天明。這才在陰差陽錯見成就了寧芷莟如今的一番精湛琴,但於棋藝之上卻是甚為生疏的,就是連上官雲歆都曾取笑寧芷莟下得一手爛棋了。
或許是因為想到了平日裡的一些趣事,或者是那日蒲城西郊飛簷亭中的一盤殘局讓寧芷莟憶起了那日的溫柔繾綣,她的心已是在不知不覺中柔然了下來。
“我一向棋藝不精,遇到王爺這等高手,就算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也定是個輸。”寧芷莟說話間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狡黠之意,“不若讓王爺覺得我是心不在焉,這樣也不至於輸的太失了面子。”
寧芷莟素日雖待人看似親厚,但親厚中卻透著滿滿的疏離之意,上官寒月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露出活波狡黠的一面來,失神間執著黑子的右手竟久久懸在了半空。
寧芷莟見到上官寒月久久都未落子,抬頭卻又正對上他略顯訝異的目光,這才驚覺剛才她不禁流露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來,忙輕咳一聲,企圖掩蓋住內心的尷尬,而後複又恢復成平日裡清冷的神態道:“小女方才失禮了,還望王爺見諒。”
“無妨。”為了不讓寧芷莟更為尷尬,上官寒月隻得順著她的話回了句“無妨”,以此來消弭彼此間的尷尬的氣氛。
“上次聽到亭主彈琴,還是在皇祖母的壽宴之上,不知今日本王是否有幸能聽得亭主彈奏一曲?”上官寒月見寧芷莟無意於下棋,便提議者想要聽她彈奏一曲。
“難得王爺不棄,小女十分榮幸能為王爺彈奏一曲。”大概是為了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消弭兩人間的尷尬,他們二個人說話都顯得十分的客氣與疏離。
很快便有侍女抱著琴走了進來,將之擺放在雙鳳翎桌之上,然後又回身恭謹的退出了出去。
寧芷莟走至桌前端坐下來,然後雙手指尖開始撥弄的著琴弦,很快便有悅耳的琴音傾瀉而出。雖是指尖無心撥弄著琴弦,琴音中傾瀉而出的牽動情腸的樂曲,卻是暴露了她內心掩藏著的情思。
上官寒月自從上次在太后壽宴上聽到寧芷莟彈琴時,便覺得她的琴音中隱藏著太多的悲鳴心事。
之所以會讓聽過有大杯大慟之感,不過是只因為寧芷莟指下的曲調太過幽婉哀長,根本不似是十五歲少女能彈出的琴音,仿佛是經歷了半世的蹉跎,歷經了一世的磨難的人,方才有如此悲涼的心境,真真叫人聞之落淚。
“你心中到底有多少苦痛?你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或許是寧芷莟的琴音太過催人心肝,令人聞之不忍,上官寒月這才問出了長久隱匿在心中的疑惑。
自從上官寒月第一次見到寧芷莟時,便覺得她眼中的堅毅與隱忍有著不符合她年紀的沉穩,十四歲的少女,還至未及笄,又何嘗嘗到過人生愁苦的滋味,又何來的滿眼並著滄桑的風霜。
寧芷莟被上官寒月驟然拋出的問題驚得手下一抖,只聽到“砰”地一聲,斷掉的琴弦已是割破了寧芷莟的手指,纖細雪白的手指上瞬時便有大顆大顆的血珠滾落下來。
上官寒月見寧芷莟因為他的話而分心,這才不心割破了手指,於是趕急撕下袍服的一角,走上前去包住了寧芷莟流血不止的小指。
上官寒月看著寧芷莟歉然的道:“抱歉,是我的話問的太過唐突了,還望亭主不要放在心上。”
“是小女學藝不精,掃了王爺的興。”寧芷莟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歉然地看著上官寒月道,“小女弄汙了衣裙,不適合在留在這裡,先行告辭了。”
還不待上官寒月回答,寧芷莟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只有寧芷莟自己知道方才上官寒月那麽問她時,她的心都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了。
她的身份一直是絕密,便是連朝夕相伴的素心都沒有告訴,雖然她早已知道素心已然起了疑心,卻沒想到如今上官寒月也開始懷疑她的來歷。
寧芷莟有些害怕她的身份恐怕越到後面越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例如她無從解釋的一身醫術,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以及根本不是十五歲少女能彈出的琴音。
寧芷莟被侍女安排在了獵宮的南廂房中,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但如若這次能讓她僥幸逃脫了,恐怕來日她更會成為皇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了。隨著日後更多的正面交鋒,她的身份怕是會引起更多人的懷疑。
這廂寧芷莟正因為自己隨時有可能暴露的身份而憂心不已時,那廂皇貴妃的六駕馬車中,白氏與寧挽華已是想要置她於死地。
“姨母,這次寧芷莟那個賤人恐怕是插翅也難逃了。”寧挽華一想到接下來寧芷莟會死無葬身之地時,心中便覺得暢快無比。
“恭喜皇貴妃娘娘終於就要除去毓親王那樣一個勁敵了。”白氏自是知道寧芷莟在皇貴妃眼中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皇貴妃真正想要除去的只有上官寒月一人而已。
“恭喜姨母,待到上官寒月一死,表哥便會成為皇上最為器重的皇子了。”寧挽華也忙朝著皇貴妃賀喜道,“屆時帝都便是表哥獨大的局面,皇上皇子雖多卻都是些不成器的,根本不能與表哥相爭的。”
“華兒,凡是喜怒不形於色,日後你可是要為王府的人了,說話做事都要懂得戒之慎之。”皇貴妃看著寧挽華肆意張揚的面容,當真覺得她不過是空有一副美豔皮囊,內裡當真是半分都比不得寧芷莟的聰慧縝密的。
“華兒不過是高興於皇貴妃終於除去了毓親王,這才一時言語失了分寸的。”白氏趕忙替寧挽華請罪道,“都是妾身平日裡太過驕縱華兒了,是妾身的不是了。”
皇貴妃揉著太陽穴,也不曾看一眼請罪的白氏,只是擺著手道:“本宮乏了,你們回自己的馬車中去吧。”
寧挽華見皇貴妃如今作踐於白氏,明顯有些神色不虞,而白氏則依舊是一副十分受教的謙卑姿態,拉著寧挽華恭敬的退出了皇貴妃的馬車。
雲紋自車簾縫隙中看著白氏與寧挽華走遠了,這才朝著皇貴妃道:“凡是禍從口出,娘娘是覺得大小姐說話太不謹慎了才會惱了她的。”
“人一旦得意忘形便會出錯,也這是她屢屢敗於寧芷莟之手的原因。”皇貴妃看著雲霧山的方向道,“葉瀾霜雖然早逝,但她的女兒倒真是比白氏的女兒強上太多了。”
雲紋知道,排除寧芷莟是葉氏的女兒,又與上官寒月多有牽扯,她的聰慧機敏倒真是皇貴妃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