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葉何田田，畫船聽雨眠，昨夜小樓又東風，玉郎何時共赴巫山雲雨中……”

  沈意知意識覺醒，耳邊便傳來這春水般的撩人歌聲。

  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場悠長的夢，夢中，有爹娘，有師父，有愛人，還有孩子……只是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夢中的一切就如潮水般退去。

  她的記憶有那麽一瞬間是空白的，但隨即，她就記起來了。

  她叫沈意知，出自蘇城大家族沈家，今年十八歲。

  在閨蜜羅錦萍的攛掇下，她跟家教老師私奔了。

  進入新時代後，沈家依舊不改舊時做派。

  沈家女眷照舊穿繡鞋，著馬面裙，梳舊頭，一舉一動都被框好了。

  若大家都這樣也就罷了，偏偏“沈意知”有一個世交家的好友，羅錦萍，她跟她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上女校，穿洋裝，頭髮燙成卷，一舉一動皆洋溢著新時代女郎的風情，這讓她羨慕不已。

  尤其羅錦萍經常跟她提起外面的世界。

  在羅錦萍的描述中，外面的世界就是自由與光明的代名詞，對比之下，她住的地方，簡直充滿了腐朽與落後。

  “沈意知”理所當然地對外面的世界產生了無限向往，於是在羅錦萍的“鼓勵”下，她勇敢地和家裡鬧開了，也要去上女校。

  沈父沈母自然不同意，卻耐不過她這個女兒的請求，最後雙方各退一步，給她請來一個留過洋的家教。

  這個家教，名喚周維清，一個長相俊美，舉止斯文，待人溫和有禮的青年男子。

  在日漸相處中，她一顆芳心淪落到周維清身上。

  然而這時，她卻得知一個噩耗，她有未婚夫了！

  對方是華亭頗有權勢之人，除了年紀上大她許多之外，無一處不好。

  她自小被教導恪守禮儀規矩，得知自己有未婚夫後，雖然痛苦無比，卻也不得不收斂自己的情思。

  而這時，羅錦萍源源不斷向她透露她未婚夫顧雪霆的消息。

  比如，他連續三個月宿在華亭有名的風月場所中，且與當紅影星共進晚餐。

  比如，他一言不合命手下砍了誰誰誰的手。

  比如，他巧取豪奪將別人的祖宅據為己有。

  ……

  憑著羅錦萍的描述，她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風流好色、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劊子手形象。

  一面是如此不堪的未婚夫，一面是溫柔俊美的家教，她的少女心毫無懸念地偏向了後者。

  而有一天，周維清突然向她表白了，要帶著她私奔，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一個注定不會給她幸福的惡魔！

  於是，兩人一番籌劃，偷偷私奔了。

  她以為自己奔向的是自由和幸福，然而她太天真了！

  剛出了蘇城，周維清就露出了真面目，輕則對她呼來喝去，重則拳打腳踢。甚至還試圖對她不軌。

  若非她誓死不讓他碰，她這會兒怕是胎都打了幾次。

  然而令她更絕望的還在後頭，到了華亭之後，周維清將她賣進了煙花之地。

  也就是她現在待的這艘畫舫。

  畫舫的主人陳三娘，也是鴇母，她買來姿容不俗的女孩，精心調教，讓她們從那些權貴富商身上攫取金錢。

  而她因為誓死不從，被陳三娘關了起來。

  若非她實在貌美，陳三娘怕在她身上留下痕跡，手段可不會如此溫和。

  將腦海中的記憶全部過了一遍後，沈意知隻覺得有一股濃濃的違和感，好似那些記憶只是被強行塞入腦海中的一樣，而並非是她親歷的人生。

  讓她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沈意知從榻上起身，環顧四周一圈。

  只看這屋內繡簾朱綺，鈿椅螺榻，便可想見她所在的這座畫舫是如何精致華巧。

  房門是關著的，她一拉，沒拉開，門從外面鎖上了。

  她出不去，不過一時也不會有人來打擾她。

  沈意知來到窗邊，窗外的水域，就是華亭有名的金凌河。

  岸邊柳枝款擺，河風清柔。

  她心裡思考著跳水逃生的可能性，1秒後pass掉了。

  就在這時，門開了，一個三十許的婦人走進來，她穿著一襲暗金色繡大紅牡丹旗袍，膚色柔白，狹長上挑的眼尾透著迷離風韻。

  料想年輕時也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

  這就是陳三娘了。

  “換上。”

  她丟過來一件煙綠色旗袍。

  沈意知朝外望了望，門口矗立著兩名壯漢，眼睛正放肆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好似她沒穿衣服一樣。

  她轉了轉手腕，發現自己竟然變得十分柔弱。否則門口那兩個壯漢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嗯？變得柔弱？難道她之前並不柔弱麽？
  這個疑惑在腦海中一閃即逝，沈意知識趣地接過旗袍，轉到屏風後換上了。

  陳三娘對她的聽話很滿意，在軟榻上慵懶坐下，點燃一支細長精致的女士香煙。

  煙霧繚繞間，她說了一句：“這回有大人物要過來，看在你那張臉上，我給你個機會。若是你不能抓住，以後，你就隻配去服侍那些下三濫的貨色。到底要怎麽做，你心裡掂量清楚。”

  沈意知從屏風後走出來。

  那一瞬間，陳三娘連煙灰都忘了彈，任由其落在那昂貴嬌氣的旗袍面料上。

  回過神來，她深吸了口煙，款款走過來，摸了下沈意知的臉，“生了這樣一張臉，是你的福氣，但你要懂得擅於利用它，知道嗎？否則，福氣就要變成災禍了。”

  沈意知垂下眸子，沒有應聲，默默跟在她身後走出去。

  “今天開始，你叫鳳珠。”下樓後，陳三娘對沈意知道，又對另一個嫵媚清豔的年輕女子囑咐：“畫珠，你看著她點，知道嗎？”

  畫珠穿了一襲淺紫色旗袍，豐乳、細腰、俏臀，美好的身段盡顯無疑。

  芳臉勻紅，黛眉如煙，唇上塗了一層顏色很嫩的唇脂，看得出來為了今天的出場，做了十足精心的準備。

  看見沈意知的一瞬間，她嬌媚的眼波中快速閃過一絲什麽，旋即笑著挽上陳三娘的胳膊，“媽媽放心，女兒定會看好妹妹的。”

  陳三娘拍拍她的手，面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