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得早，沒有太陽的天色釋放著最後的一縷光亮，把沉沉的天空映襯得臘黃臘黃的。

  老話說：人黃有病天黃有雪。

  這絕對不是一個出行的好天氣，西北荒原上吹過來的乾冷的風，讓路邊的枯草發出叮叮的聲響，隱約帶著硬朗的脆響，似金玉，也似冰凍的冰凌碰擊之聲。

  落光了枝葉光禿禿的一棵樹椏上歇著一隻慵懶的鴞鳥，半眯著眼巡視著成片長勢稀疏的麥田，還有遠處隻現一個輪廓正炊煙嫋嫋的村落，等待獵物的出現神情愜意悠然。

  有一支滿載的商隊正風塵撲撲而來，馬車木製的車輪發著不堪重負的吱嘎聲響，沿著碎石鋪就的小路擴散開來余味幽長。

  整幅畫面任意一截就是一幅生動的水墨畫，既粗狂也鮮活，仿佛能不懼歲月地久天長。

  “朗嘎大人，咱們今晚怕是進不了城了，是尋人家投宿呢還是就在野地裡歇腳？”可是如果近前，就會發現整支商隊都透著焦躁和不安。

  ‘晚來天欲雪’正是他們目前的處境，可無論是尋人家投宿還是野地裡宿營，都不是頂好的安排。

  最近的村落現在只看得到一個大致的輪廓，走到近前少不了一個時辰，與他們的去向背道而馳，並且還不能確定是否有收留他們這麽多人的人家。

  野外的劣勢就更不必說了，風冷得跟冰刀子似的，刮得人骨頭縫都痛。萬一真半夜下起雪，那場面更不敢想像。

  朗嘎的目光掠過最中間的那一輛馬車，也是整支商隊唯一有車廂遮擋的馬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原地宿營吧。”

  這路今天是趕不了了。

  如果按照朗嘎的安排，他們這一行人至少還可以趕半個時辰的路，十幾裡地之外就進城了，即便趕不上關城門，至少可以挨著城門口露宿，不擔心有歹人出沒。

  但是不成啊，距離上次停下來歇息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如果他再不停下，中間馬車裡的那位祖宗估計就要發飆了。

  這一路就因為她的原因走走停停，白白耗費了不少時日！
  但沒辦法，誰讓人家那身份他們惹不起呢？

  再歇息一陣天就要黑透了，倒不如現在就吩咐下去，至少還能收拾一下營地，讓今天晚上大家都能住得舒服那麽一點點。

  其實此時的顧嘉在聽到有人問朗嘎投宿問題的時候便已經在側耳傾聽了，對他識相的回答還是挺滿意的。

  “記得多拾些柴禾！”前頭才吩咐停車，她就對與她同一車廂的啞女說道。

  野外宿營不生大大的火堆，那一夜可怎麽熬？雖然她現在的身份是肉票，但吃苦受罪的事她才不為難自己呢。

  從冀城被綁，這一路她也不知道身邊換了多少茬人了，有很多人大靖話說得還挺順溜，但始終沒變的便只有朗嘎和啞女兩個。

  顧嘉心驚的是這西夷人還真是狼子野心，派到大靖的間諜如此之多，且都不知道蟄伏多少年了，隻不知道祁朔知道不知道。

  想來那家夥也是實慘，當年為了儲位之爭被人害得流留失所，差點死在南山密林。現今好不容易上了位吧，西夷又挑起了邊關大戰，據上回路經城鎮時聽人說，西夷人猖獗得很，邊關告急！
  若是打不贏，便會有傾城覆國之禍吧？那他要怎麽辦？
  等這個念頭一起，顧嘉又暗自唾棄自己。

  他怎麽辦關她什麽事了？還不知道他派出來綴在自己身後的尾巴都撤回去沒有，她真是閑得無聊瞎操心！
  但好像人家也沒對她做什麽過份的事情吧，自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要偷偷離開的，顧嘉這麽一想又有些過意不去。

  西郊大營對大靖的軍事力量來說有多重要，她這個一手武裝起來的人再清楚不過了，結果卻被派出來尋找自己，也不知道這與邊關告急多少有沒有一點關系。

  心神亂了之後，被人綁了肉票卻還能吆五喝六，使喚人的那點兒優越感頓時蕩然無存。

  顧嘉都開始反省自己這段時間的所做所為是不是過份了。

  若是她在一開始的時候便選擇跟祁朔坦誠而不是逃跑，情況會不會不同呢？
  “宿主別傻了！這個時代的人會相信你所說的話？不把你當異類處決，身為九五至尊的威嚴也不允許一介區區女流之輩挑釁，怎麽可能容忍得了自己求偶的要求被當面拒絕。”

  顧嘉腦海中渣系統又在放飛自我了！求偶？明明是感天動地的愛情，到它的嘴裡就成了純粹的種族延續，還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低層次動詞，真是一點學問都沒有！

  顧嘉吐槽歸吐槽，卻也認為渣系統旁觀者清，說得不是沒有道理。

  金錢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總之天大地大，誰都比不得自己的命大。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地步，顧嘉什麽都做不了了。

  “啊啊~”

  啞女的聲音打斷了顧嘉還來不及的黯然，此時露宿的營地已經搭建好了。

  不能確定那個西夷人朗嘎以前是幹什麽的，但他在顧嘉的眼裡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商隊首領。就看在他的組織下搭建起來的營地，完全不合格。

  一車一車的貨物齊聚在中間，反倒是守夜的人值守在外面。

  如果說從保護貨物的角度來說，也談不上有什麽大問題，但問題是現在是冬天，且又是荒涼的野外！
  別的不說，光外面那一圈守夜的人頂著四面寒風，一晚上輪流值守受不受得住不說，光供火堆燃燒的柴草一時之間就很難收聚到維持一整夜的。

  再說若是真有想要劫財的強人出沒，分散的守夜人戰鬥力也完全比不上協同合作。

  當然這已經不是朗嘎頭一回這麽安排了，能一路平安無事走過來，顧嘉就算是想提意見，人家也不一定會聽，而於顧嘉來說，她是被綁架的肉票，在沒有外援可求救的情況下，積極的尋求自救才是合格的表現。

  朗嘎他們越倒霉於她越有機會，她是吃撐了才會給他們提意見。

  不得不說，這個‘自救’的想法在顧嘉的腦子裡其實並不強烈，特別是當她可以舒服的靠在乾草鋪成的床鋪上，烤著溫暖的火堆，隻伸伸手就有散發著焦香味的烤饢餅可以果腹的情況下。

  “啊~啊！”石頭一樣硬的饢餅才接到手裡，啞女又遞給她一碗冒著白色煙氣的開水來。

  “這麽快就燒好水了啊？多謝！”雖然啞女不會說話，但絲毫不影響兩人之間的交流，能聽，也明白意思，估計她的啞是後天的原因。

  雖然兩人的身份敵對，但這一路顧嘉還是很感謝她的幫助，兩人的關系並沒弄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反倒有些相處熟悉之後的默契，更類似於朋友。

  得了謝的啞女揚頭衝她靦腆的笑笑後，又埋下頭去擺弄火堆。

  顧嘉面前的火堆圍得最大，而且所有的人就像避瘟神似的離她遠遠的，輕易連話都不與她多說。正好這也是她求之不得的。

  “朗嘎大人，啞女那死丫頭是不是也太死心眼兒了？咱們拾的柴大半都被她弄到那邊去了！”車隊有人看顧嘉不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吃的、用的什麽都緊著一個人質，他們想不通，這綁回來的到底是個人質還是祖宗啊？

  朗嘎正在吃饢餅，乾硬生澀的餅吞下去需要費很大的勁，得抻著脖子讓它滑下喉嚨才能說話，再聞著從中間大火堆邊傳來的烤饢餅酥香的味道，看著小口小口啃咬著中間夾了肉干的饢餅，邊咽邊喝熱水的顧嘉，隻覺得自己手裡的這塊石頭更難下咽了。

  “哎！”長歎了口氣，隨手就把餅子又扔到火裡，烤一烤熱過後饢餅要松軟一些。

  “供著吧，不然還能怎樣？”

  他說的是供著，就是當祖宗一樣供著！

  早就聽聞青行公主武功了得，他之前還戒備非常，甚至做好了流血犧牲的準備，但結果落到自己手裡的根本就是一個病秧子，要死不活的那種。

  要不是他試探過，真正見識過她耍刀的手勢十分精到，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綁了個冒牌貨。

  一開始他還慶幸她的病，至少減少了他手下人的傷亡，但上路的時間一久，這麻煩也就顯露出來了。吃得不能太差，住得不能太破，每天不能走得太快太遠，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停下休息一盞茶的時間，不然隨時就準備罷工給他看。

  有什麽辦法？人家是真正的公主，他所有的指望全都維系在她一人的身上。要真是半路上出個什麽好歹，他前功盡棄不說，情況已經上報過去了，他的上官、上官的上官……有多少人的指望也全都維系在了她的身上，光問罪他就承受不起！
  “消息確實，小殿下就在貢州，咱們只要趕到貢州城便大告成，忍忍，再忍忍，看她還能囂張到幾時！”

  “可這裡又沒山林……柴禾不好找……”來人皺著眉嘀咕著，還是心有不甘。

  “去去，有空在這裡發牢騷還不如多找些燒的！”朗嘎被煩得不行，抬腿就是一腳，把來人狠狠的踹了出去。